霍令宇朦胧醒来,发现他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早上。
苏琳还没有醒,陆姨边做早饭边嘱咐他今天要给苏琳按摩。他一怔,看到了日历上那个日期。
这一天,就算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他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陆姨被他吓了一跳,只见霍令宇翻箱倒柜,找到一把水果刀,然后看着它发愣。
陆姨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干什么去?”
“没什么。”霍令宇摇头,在陆姨看不见的角落,他把刀插进了后腰,谎称要去同学家学习,匆匆忙忙骑车出了门。
骑到熟悉的厂房门口的时候,霍令宇才后知后觉,他的手心全是汗。
他穿过杂草丛,小心翼翼地推开生锈的铁门,偌大的厂房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都是他之前认的所谓“哥们”,严让被他们簇拥中间。
他懒散地掀起三角眼看他,慢悠悠地吐出烟圈:“你来那么早干什么?”
霍令宇环视一周,松了一口气。
李行简还没来。
还有时间去挽回。
他扯出一个笑,上前勾搭对方的肩膀:“严哥,最近怎么没见你呀?”
严让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没正眼瞧他,自顾自打着台球:“捅了两个人,又进去了一趟。”
“出来也不跟我说,我好给你接风洗尘……”
严让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令宇的心脏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就是前段时间我不是让严哥去教训我一个同学嘛,现在情况有变,不需要了。我怕你们再白跑一趟,特意知会你们一声。”他强颜欢笑。
严让没发话,旁边的纹着纹身的精瘦男人倒是先打抱不平:“你这小子是不是耍我们啊?你以为我们严哥是什么挥之即来召之即去的小混混吗?”
霍令宇连忙给他们散烟:“当然没有,这件事是我不好,我的错。正好我今天中午在饭店订了个位子,大家先去吃饭喝酒嘛……”
轮到给严让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霍令宇的烟,嗤笑一声,把视线收了回来。
“你这样做,确实不给我们面子呀。”他换上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们说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呢?”
霍令宇看着他,冷汗从鬓角滑到领口。
严让慢悠悠地说:“除非,你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注意。”
他趴在霍令宇耳边说的,没有让其他人听见,说完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霍令宇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严让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奋力扯出一个笑:“我知道,严哥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保证不抱怨一句。”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严让的意料,他收起球杆,浑浊的眼把霍令宇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像某种黏腻恶臭的怪兽舌头。
他突然笑了。
然后把自己扔到那个破沙发上,挥挥手让其他人出去。
不一会儿,整间厂房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霍令宇耳边嗡嗡响,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
严让自己点了一支烟,缓缓吐出烟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他招手,霍令宇在他面前蹲下,脸被那只脏手抚摸,瞬间反胃。严让睥睨着他,摸他就像在摸一只小狗。
霍令宇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此时严让的动作已经不言而喻了。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严哥,就在这儿吗?”
破旧的厂房,脏兮兮的沙发,浑浊的空气,一切都是那么让人作呕。
严让嗤的一声笑出来:“怎么?我要给你去五星级大酒店里开个房吗?”
他不耐烦地踢了踢霍令宇,眼神示意他要摸哪里,“用嘴含住拉链拉开,接下来不用我教你吧?”
霍令宇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任务,他真想一拳把这个死变态打的头破血流。
在身子逐渐靠近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后腰那把水果刀。
手心出了太多的汗,差点握不住刀柄,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
下一秒,他愣在原地。
因为他看见严让的后脑突然出现一个木棒,狠狠打中他的头。一时间鲜血直流。
李行简那张白净漂亮但又微微发红的脸闯入他的视线。
他双眼充血,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尚且瘦弱的身板挥舞着跟他半人高的木棒一下一下,孜孜不倦地朝严让的脑袋招呼。
只是木棒还没有让人一下子彪血的程度。霍令宇定睛一看,木棒像是李行简从哪里卸下来的,顶头有好几颗钉子。
那些钉子就一次一次地凿进严让的头然后又拔出来。
严让本来还想跑,被李行简一下子踹中膝窝补棍子,直到李行简微微喘气的时候,他彻底不动了,头上的血晕成一大片,不知是死是活。
“李行简……”霍令宇哆哆嗦嗦,这时候才从僵硬的状况里摆脱。
但是对方充耳不闻,像魔怔了一样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李行简!”他喊起来,上前抱住那具疯狂殴打严让的身体,“你停手!他会死的!”
高中时候他比李行简稍高,本应该会轻松制服他,结果李行简像疯了一样,他抱住他才发觉他在微微发抖,木棒仍然没有停下来。
“李行简!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最后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哭腔。
李行简缓缓停了,称得上骇人的脸朝他侧过来,双眼无神,似乎尽力消化着霍令宇的话。
霍令宇的眼泪顺着他的后颈往下滑,李行简大喘着气,宛如刚刚复活回来的恶鬼,他把木棒扔了,用手背擦了擦霍令宇脸上的泪。
带着一股血腥气。
霍令宇把他手张开,才发现木棒上面全是木刺,扎着他满手心的血。
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最终还是李行简说:“我们走。”然后拉着他的手,从后门钻了出去。
路上看见一个便利店,李行简走进去,霍令宇以为他要去买碘伏棉签,结果发现他买了一大瓶的水。
“你买这个……”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只见李行简拧开瓶盖,硬生生往霍令宇的嘴里灌水,一点也没有情面。
他猝不及防,被狠狠呛了一下,刚想侧脸躲开,下巴又被李行简捏着近乎脱臼。
“唔!……咳咳你呜!”
与其是喝水不如说是洗嘴,一瓶水里有一大半被顺着下巴流到衣服里,带着李行简手心的血丝。
直到一瓶水见了底,他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霍令宇无力地扶着墙,狠狠咳嗽,他的气管里也进了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灌水就算了,让霍令宇心里五味杂陈的是,李行简跟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看着他猛烈咳嗽也不拍拍他的背安抚一下。
他感到莫名的委屈。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有水珠的睫毛望向他,微微一愣。
他才发现,李行简的眼底早已蓄满了泪。
还不等他抱怨发话,那个灌他水的人就自己先哭起来。
这倒霉催的。霍令宇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这次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行简的眼泪来的毫无缘由且非常猛烈,比第一次出车祸诘问他的时候流的还多,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他一下子慌了神,给他擦眼泪。
李行简一下子把他的手拍开,半响之后,一句话才从他的牙缝里钻出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以后不想再见到我了?”
理科学霸的脑回路果真异于常人,霍令宇没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看霍令宇直愣神,李行简咬牙切齿把话换了一种说法:“你今天自己去严让那里,给他……做那种事,是不是想顶替我?这样一来,后续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也不会恨他入骨,不会一气之下跟着李慎英的人走掉,也不会多年之后,他为了报复他,故意提出那些屈辱的条件。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按霍令宇安排下去,他们俩未来也只能算关系还可以的同学,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恩怨纠葛了。
虽然霍令宇没想老老实实听严让的话,他的目的是想带把刀把他阉了,但这种情况也跟上面是大同小异的。
最终,事情的发展还是两人桥归桥路归路,连滔天的恨意都没有了。
霍令宇被他猜中心事,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看着泪眼婆娑的李行简,只能缓缓吐出一句:“这是为你好。”
李行简不会受到别人的迫害,他今下午会参加那次数学竞赛摸底,他会被选中,有很大可能进入B大数学系,不管他未来认不认李慎英这个父亲,这都是他可以跟他叫板的资本。
李行简梦想中的康庄大道。
“代价就是没有你吗?”他哑着声音。
霍令宇撇开眼神,只能无力的重复一遍:“这是为你好……”
下一秒,他的嘴就被人堵住。
大中午,光天化日,小巷里零散几个人,李行简众目睽睽之下粗暴地撬开他的牙关,带着浓浓的苦涩和委屈,混着眼泪渡进对方的身体里。
哪怕重活一世,霍令宇希望的还是两人不要再纠缠,一想到这,李行简心里就裂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呼呼往外冒着寒气。
最终亲的两人气喘吁吁,霍令宇几乎站不稳,李行简才放开他,他的舌尖被他咬破了,带着一丝铁锈味。
“你休想摆脱我。”刀尖舔血的恶鬼愤懑委屈,趴在霍令宇耳边轻声说,“你就是要跟我纠缠下去,生生世世都不能解脱的。”
与其是威胁,不如说是抱怨,抱怨为什么把他丢下。
霍令宇长长叹了一口气,安抚性地摸了摸对方微微发抖的后背。
剩下的路,李行简始终抓着他的手不曾松开,仿佛稍稍卸力,霍令宇就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向空中再也不见。
回到了熟悉的房屋,李行简翻出他的奖状盒,摆到了霍令宇面前。
他轻声说:“你来过我这,你把它带走了。”
霍令宇“嗯”了一声,“我以为这是你最珍视的东西。”
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躺在李行简的硬板床上打算歇一会儿。床铺也就一米二那么宽,收拾的很干净,细细闻起来还有洗衣粉的味道。
霍令宇扯过被子,就把自己埋到全是李行简的味道中闭眼休息。迷迷糊糊之间,后背贴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李行简在他身边躺下,说:“但是现在我有比它更重要的人了。”
不知睡了多久,日夜星辰流转,周遭的事物都在变化,唯二不变的是身后那个人和他给予的安全感。
霍令宇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星河湾,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线。
明明床不是一米二的窄床了,李行简还是非要挨着他睡,旁边白白空出一大块地方。
李行简亲亲他的脸颊,沉声说:“醒了?”
“嗯。”霍令宇转身,把自己埋进李行简怀里,嗅着独属于李行简冷冽的香气。
他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吓了李行简一大跳,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霍令宇懊悔地拍了拍脑袋:“不该跟你回家的,应该回我家,你来我家吃鲅鱼水饺的。”
李行简眼睛弯了弯:“只是吃水饺吗?”
霍令宇嘴角稍稍勾起,把自己重新埋进他的怀里,轻声说:“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是想让我妈见见你。”
不是以同学的身份,是以儿子爱人的身份。
半响之后他的额头得到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那就重新入睡吧,我在梦的尽头等你。”
半梦半醒之间,拨开层层云雾,霍令宇似乎真的久违地尝到了热乎乎鲅鱼水饺的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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