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报

七酒区东面的树林中,管理者公寓内一楼大厅,万六顺坐在一把镶了金的梨花木椅上,木椅下的一阶台子使得他的身位高了许多,在面前这两位人前,显得居高临下了。

花全凌地双手交叉在胸前,把玩着手中的玫瑰花枝,眼睛却飘然地观察着面前老人的神色,见他眉头紧锁,面覆阴云,便挤出笑意问道:“六爷?是谁惹您了呀,怎么怒气冲冲的?”

万六顺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柏玲,手掌拍在梨花木椅上,发出不剧烈却震人的一声响,几乎吓得柏玲一抖。

她竭力想放松身体,但畏惧令她浑身僵硬,只剩下了脑袋尚可挪动,万六顺不说话,那就得她先开口了,柏玲小心地瞟了他几眼,问道:“是……我那边的新人的事吗?”

“你说呢?”他缓慢地吐出了这三个字,视线缓缓往那花全凌身上望去,原本就紧锁着的眉头更加紧了。

他捂着嘴,眯眼瞧着柏玲,什么话都还没问呢,这女人的脖子就已经缩起来了,想来是真的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怕得很。

他暗笑,心想。

果真是天生的贱胚子,哪怕从员工爬上了这高位也无法改变,这酒吧管理者的位置交给她真是浪费了……

还不如也给我。

“花全凌。”

忽地听到这闷闷的叫自己的一声,他惊愕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万六顺那双浑浊衰老的小眼,忙低头挪开了视线,手中的玫瑰花也落到了地上。

他瞪大的眼睛圆溜溜地转着,紧紧盯着红木的地面,和那朵摔坏了的玫瑰,生怕再次对上六爷的视线,心想道:“这对我又算是什么事啊,瞪我做什么,我又没做什么错事……”

等等!应该没有吧……

“你在那边那么得意,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吗?”万六顺问道。

他连忙抬起头,解释道:“六爷你总得说是什么事啊,我心知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您这么问,把我都弄不明白了!”

“哼!”他冷哼一声,“那个叫谢明柔的美人是你带回来的对吧?你知道她干了什么事情吗?!”

听闻此言,柏玲低下了头,咬紧了牙。

花全凌懵了,见到他那疑惑的眼神,万六顺便知这件事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还是接着道:“谢明柔打了人!打的还是王全那个常客!!那是个常客啊,传出去了你知道会对我们七酒区造成多不好的影响吗?!人家都会说,七酒区的员工都会拒客都会打人,以后谁还敢来?!”

“那些老板会怕一个女人啊?怎么可能会影响生意……”花全凌心里想着,嘴上忙答道,“那这事你要去追究柏玲啊!我只负责把人从外面带回来,管教的事情可是全权交给柏玲了!”

他指着一脸惊慌的柏玲道:“当初是她把人要去的,现在没调教好,当然是她的错!”

“自然,我只是把情况和你提一嘴,追究的事情……”他的视线挪到了柏玲身上,“当然是要跟柏玲谈谈的了。”

他妈的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头!

柏玲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管好那个女人,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听到这话,万六顺的表情终于舒展了许多,起身笑道:“那就好,把酒吧管理者这个身份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今天就先这样吧。”说着,他走到房门前,似是要离开的样子。

柏玲跪着刚要起来,忽然,万六顺扭头望向她,笑道:“你的姿色在七酒区也是一顶一的了,王全在谢明柔那里吃了瘪,你就替你的下属好好补偿一下吧,今天你去接他的客。”

我去接客?那个满脸疙瘩,肥硕臃肿的王全?让我去接客?!

不是谢明柔打的人吗?为什么要我去接客?!

她大张着嘴,愣愣地望向他,却是一句回绝的话都不敢说,在惩罚员工这方面,万六顺向来说一不二,她只好默默认下。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花全凌,谢明柔实在是有些不懂事了,你要好好教会她在七酒区生活的道理,知道该怎么办的吧?”

花全凌抬眼,欣然应下。

“好,有你们这些下属在,我真是放心,哈哈哈哈——”说罢笑罢,万六顺这才离开,房中只留下已经捡起了玫瑰花的花全凌,和仍旧跪在地上的柏玲。

第二日。

“看到了吗?那些海报……”

“看到了看到了!贴得真多啊,整个七酒区都给贴遍了,少说有个上百张!”

“那女人是得罪什么人了啊,能被用这法子惩罚,真是够丢人的……”

“哎呀!管人家做什么,被贴海报的人又不少,我们当初运气好,被老板看上了才没贴出去,就别笑人家了……”

弱爱酒吧外,几位女子短暂停留了一阵,冲着墙嬉笑了一阵,便又匆匆离开了,露出贴在墙上的一张艳丽的身体照。

谢明柔皱眉揉了揉眼睛,外面那些人的嬉笑声实在是吵闹,被吵醒了之后便难以再入睡,她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只穿了内衣的她一眼便注意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叠红色衣服,抖开一看,是一条不同款式的新红裙子,想来是叶皓绯提前准备的,这次是中等长度的包臀裙,很显身材。

穿上裙子,一出门便见叶皓绯在吧台后忙活,准备着当天需要用上的调酒材料,以及用具,看钟表上显示现在刚好八点,不知道他起得是有多早,才能在谢明柔起床之前,将这一切都准备妥当。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呀?酒吧里来的客人又不多,没必要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的……”她说着,却见叶皓绯扭过头看她,一脸的惊奇,本来还想问问他有关外面人讲话的事的,一见到他这模样,想问的话瞬时便憋了回去。

“明柔小姐,您跟我出去一趟。”说着,他抓起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谢明柔想要挣脱,却发现这人的力量忽然大得出奇,就连她都拗不过,只好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疑惑地问道:“这急匆匆地是要带我去干嘛?外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二人来到酒吧外,叶皓绯将谢明柔带到了海报前,她一看见那张海报上的肉色人影,一把便将海报扯了下来,面色瞬沉。

叶皓绯看向谢明柔,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有眼眶始终都是红色的,似是羞愧,又似是愤恨。

那张海报上,印着的是谢明柔的肉|体,第一天被拐来七酒区的时候,那个老妇人领她去摄影间里拍了全方位的照片,这海报就是用那照片制成的,而就在这张拍摄了正面人体的海报旁边,还张贴了四张,分别拍摄了反面、左侧面、右侧面,和穿着红裙的正面海报,每一张的细节之处都没有进行遮掩处理,完完整整地展现了出来,甚至每张海报的报头上都配有一句宣传语——“新人美妓,弱爱酒吧相约相见!”

“谢明柔……”叶皓绯缓缓地伸出手,想安慰她,却被对方一下打回。

“你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把我拉出来……就是因为这些海报?外面是不是也贴了很多?就像小广告一样……大家,是不是都见到我的……**了?”她咬着牙问道,声音隐忍。

叶皓绯不想说谎,只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谢明柔一把推开他,大跨步冲到另外四张海报前,抠着边角便一把撕下,揉成极小的一团,“恶心!”她撕下那张反面的海报,怒吼道。

“恶心!恶心!”撕下左侧面,右侧面的海报,她吼道。

“恶心——”谢明柔撕下最后一张穿着裙子的照片,几乎是嘶吼般地喊出了这两个字,将这五张照片揉团尽数扔掉之后,她崩溃地瘫坐在地,大哭起来。

“为什么他们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碾压人的自尊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所有人都看见了!看见了我□□的样子,他们会嘲笑我的!会把我当作笑料的!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情,把我当成狗一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哭喊着,渐渐小了声音。

叶皓绯也蹲了下来,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往那些管理者也并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七酒区散发张贴海报是常有的事情,他不能以“大家都这样”作为理由来安慰她,这实在是太伤人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搭住谢明柔的肩膀说道:“你跟我来,我们去街上看看!”说着他便想将谢明柔拉起来。

“不要!我才不要出去!他们都看到了,都看到我的身体了!他们会笑我的,我还有什么尊严出去……”谢明柔哭着,竭力挣脱了他的拉扯,却又被对方一把拉住,硬拖着走了。

“你跟我走一趟,大家不会笑你的,你放心。”叶皓绯咬牙将她拖到了路口,谢明柔不想自己的丑态再被别人看到,只好故作镇定,跟在叶皓绯身边,却一直不敢往两边墙上张望,生怕会看见自己的海报。

“你抬头,你看呀。”

叶皓绯说着,强行将她的脑袋往一旁掰去,一时间,白花花的肉|体映入了她的眼中,满墙满街上贴着的都是她的海报,肉白的身体和艳粉的宣传语**裸地暴露在阳光中,谢明柔看见它们,几乎产生了眩晕,差点一个支撑不住就要倒去,还好理智告诉她,这是在大街上,要是在大家的注视下倒下,这可不就是又出了一次丑?

“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看这些?你是嫌我丢脸丢得不够多吗?!”谢明柔恨恨地望向他,低声质问道。

叶皓绯连忙摇了摇脑袋,眼睛往四周骨碌碌地一转,谢明柔随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一旁看去。

这一看,便着实将她给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一大群男男女女,打扮得精致玲珑的也有,邋里邋遢刚起床的也有,他们形色各异,却都齐刷刷地盯着谢明柔,眼中放出光来。

谢明柔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了一个穿着短裙的女孩身上,只好留在原地,望着周边这么多人,一时间竟有些无措,本以为他们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可他们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带着嘲讽和嬉笑的神情。

竟然更多的是羡慕……

“你,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谢明柔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

谁知她这一问,原本安分的人群便彻底爆发了,源源不断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朝她涌来,攒动的人群瞬间将叶皓绯挤了出去。

“你是那个新来的员工吧?!你的海报好漂亮!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样可以变得这么好看!”一个扎着红发双马尾的女孩子凑在谢明柔胸前,高举着手喊道。

“美女你的身材真是绝了!个子还长得这么高,身材也这么好,请你告诉我怎样变得前凸后翘吧!”一位穿着性感冰丝睡裙,胸口大敞的女子冲着她,大声问道。

“哇啊啊啊!你的皮肤也好白,是在用什么护肤品吗?!还是外面新出了什么美容套餐?呜呜呜,等我被放出去了也要去做……”这次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男生问的,问完还忍不住想上手掐掐谢明柔的皮肤,最终还是忍住了,逃一边哭去了。

谢明柔连连摆着手,退却道:“没有做什么美容……长得高是因为我爸爸妈妈长得也高……不是用了什么技术……”

她一一回答着,但涌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抛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应接不暇,本来她还在因为海报的事情难过着,结果现在根本分不出心思去难过了啊!

叶皓绯被挤出人群外,几乎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街道一旁的一个男人身上,那是蜜盐酒吧的老板,鬼鬼祟祟地躲在自家酒吧门前张望着,看向的正是谢明柔。

“谢明柔小姐!”他突然高声叫道,那声音沉着有力,冷静的语调与众人的声音截然不同,因此谢明柔一下便捕捉到了他的声音,扭头望去。

叶皓绯的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望过来的眼神却很深邃,像是藏了什么东西,谢明柔知觉事情不对,忙抱歉道:“对不起啊各位!改天再跟大家聊这些事情……我要先回去啦……”

她说着,便朝叶皓绯的方向走去,幸亏自己生的人高马大的,从人群中挤出去虽有些吃力,但也不算困难,在跑到他身边的那一刹那,叶皓绯忽然一冲,正好凑到了谢明柔的耳边,说着。

“你打顾客的事情,是蜜盐酒吧的老板告的密。”

谢明柔脑中空了一瞬,问道:“蜜盐老板,是万六顺在我们这里安排的眼线?”

对方轻声答道:“以前不一定是这里的眼线,但从今以后就一定是了,虽然他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但还是要小心他。”

说罢,他笑着从谢明柔身旁退了一步,一个眼神都没给蜜盐酒吧的老板留,但余光皆在观察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令人安心的是,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行为。

“明柔小姐很受大家欢迎嘛,这是一个好事。”叶皓绯带了些恶趣味地歪了歪头,笑道。

谢明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朝大家摆手笑道:“谢谢大家的夸奖了!我是七酒区新来的员工,对很多事情都还不熟悉,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她瞥了他一眼,继续,“不过嘛……上头给我分配的职位是调酒师,可是我一杯酒都还不会调……”

她一把将叶皓绯拉到了身边,指着他道:“我现在要和他回去学习调酒,恕我不能奉陪——”

谢明柔话还未落,便抓着叶皓绯一溜烟跑没影了,余下的人群想拉也拉不住,一眨眼后,便只能见着二人飞奔的身影。那位漂亮的新人看起来还不适应这边的生活,既然人家没时间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也不能强拉着她,于是人群走的走,散的散。

“哎!话说刚刚那个穿制服的男人是谁啊?哪家的,这么帅!”那个双马尾红发女孩挽着同伴的手,边走边问道。

对方答道:“不知道哎,好像从来没见过,难道也是个新人?!不对呀,他看着怪眼熟的,总觉得应该见过很多次……”

谢明柔拉着叶皓绯一路狂奔,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二人一直等到跑到了弱爱酒吧门前,这才放心地放慢了脚步。

“小姐真是太有人气了…我还从没见过他们对谁这么热情过……”他大喘着气称赞道。

听到这话,谢明柔高挺起胸,颇为骄傲地大笑道:“那是!我对我的美貌还是很自信的!”

他望着她兴奋的神情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你的心情看起来好很多了,我的做法还是很有效的。”

谢明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一堵也贴了她的海报的墙前,盯着它们看了好久,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她扭头冲着叶皓绯道:“你们七酒区的人精神气挺足的,南区有好多很关注我的外貌的人,但他们都对我抱有恶意,女人们嫉妒美貌,男人们觊觎肉|体,我本来以为七酒区的人也会因为我的容貌而做出些过分的事情,可现在看来,理智和友善占了他们的上风。”

“那些管理者把我的**海报张贴出来,供别人观看,我还是觉得很生气,但刚才那些人们没有对我指指点点,反倒是大加夸赞,他们人很好,我很喜欢他们。”

她的眼睛中露出一些柔情。

“所以我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坏了。”

叶皓绯道:“确实有很多人是理智的,但明柔小姐你要记住,这里是七酒区,是全东佳林国最黑暗的角落,这里的人们复杂而多变,真正善良的人或许没有多少,在利益和惩罚面前,很多人会变的,不要对谁都软了心。”

她笑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啦!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懂得明辨是非的。”她转头又看向海报,皱了眉,“这些海报没有拍出我真实的美,要不是现在出不了七酒区,我真想给你看看我拍的那些艺术照,那才叫好看呢……”说着,她的手又伸向了这些海报,就要将它们撕下。

“不许撕!”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这么一响,谢明柔顿住了手,奇怪地和叶皓绯一齐扭头望去。

现在是夏天,今天又格外炎热,柏玲却穿着一身突兀的厚衣服,一直遮到脚腕的黑色长裤,身上还披着男款的皮衣外套,像是在遮掩什么一般。

她的脸上透着疲倦和愤怒,冲着谢明柔怒吼道:“我叫你不许撕!把那些海报都给我留下!”

柏玲咬着牙,怨愤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明柔,几乎要将她捅个对穿,她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谢明柔脸上落下一掌。

谢明柔印象中的柏玲虽然脾气不是很好,经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她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有多怨恨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柏玲恨恨地咬牙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和那种男人上床……恶心…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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