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璨克制不住要冲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呼了声佛号，然后几个僧人将那个酒鬼给绑起来了。

苏璨一撩袍角，快跑过去。

乔源和白灵益没来得及拉住他，没办法，只能跟过去。

沿着游廊，绕过围墙，苏璨跨进隔壁院子。

这院子比他住那儿要大不少，但简陋很多。

看其方位和条件，应该是用来出租给贫民的，类似安济院的地方。

他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同一个院子的其他住户把一孩子从墙角抬出来。

心一紧，他以为人没了。

等离得近了，看到那孩子的胸膛还在起伏，才扶着墙松了口气。

这时，他无意识的低头，看到假山和墙角之间的缝隙里，有一双眼睛。

冷不丁吓得退后一步，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估计就是那孩子更小一些的兄弟了。

苏璨顾不得衣服会脏，蹲下来，朝小孩儿伸出手。

那孩子头大身子小，缩在角落里，身上脸上都脏得不行，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惶恐不安。

苏璨安静的看向他，手一直伸着。

那孩子迟疑的爬了出来。

脏脏的小手放到苏璨手里的时候，苏璨只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团冰。

乡试之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起先这孩子缩在里面看不清楚，这会儿才发现，除了一条布兜着屁.股，孩子身上再无一点多余的布料。

即便是自己家再难过的时候，小九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不说崭新，至少保暖合身。

苏璨哽咽了一下，正打算脱下外衫裹住孩子，旁边有人递来一件打了补丁的僧衣。

两人抬头看去，是一个清隽的大和尚。

说不上慈悲，但看向小孩儿的目光充满悲悯。

苏璨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接过僧衣抖开，把小孩儿连头带身体都裹了起来，然后一把抱起。

他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抱着小孩儿起身的时候，晃悠了一下，幸好身后左右各伸过来一只手稳住了他。

“我来吧。”乔源不由分说想从苏璨怀里把小孩儿接过去。

没曾想，那小孩儿从僧衣里伸出手，牢牢圈住苏璨的脖子。整个身体开始发抖。

“我抱着他。”苏璨赶紧安抚孩子，“灵益兄，烦劳你叫人送写热水过来，我给他擦擦身体。再弄一点稀粥热着，可好？”

白灵益的胸口也梗痛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只重重点头。

那一晚上，苏璨抱着小孩儿坐在房里床上，一边低声给他念着《心经》，一边分神去听外面的动静。

小孩儿一直没睡，洗干净后，安安静静的裹着苏璨的中衣，被他抱在怀里。

苏璨都不想回忆给孩子洗澡擦拭身体时看到的惨状。

就是乔源这个冷心肠的家伙，也没忍住红了眼睛。

苏璨守着孩子，白灵益拉着乔源去看小孩儿的哥哥了。

醉汉已经被掌院叫人送到衙门去，给的理由是在庙里喝酒吃肉打孩子。

连同醉汉一起被送过去的，还有一只脏兮兮的酒葫芦，跟一包吃剩的鸡屁.股。

第二日，小孩儿的哥哥还没好转，反反复复的高热，晕厥中还喃喃的唤着弟弟的乳名。

苏璨抱着小孩儿到了他哥哥床边，小孩儿一骨碌的翻到床上，把自己塞进哥哥的臂弯里。

旁边有人说这样不行，怕给小孩儿染了病气，想要将小孩儿抱走。

发现小孩儿虽不说话，然而手指头死紧死紧的拽着哥哥的衣服。

苏璨阻止了大叔想要强行将小孩儿抱走的行为，坐到床边上，顺着小孩儿的背脊轻抚。

“你不能放弃啊，你要是走了，你弟弟那么小，他要如何在你父亲的暴行中活下来？你活着，咱们想想办法把你俩带走，让你们离开那人远远的，好吗？”

乔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犹豫着又放弃了。

苏璨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只接着往下说。

“本朝律法不许买卖孩童，但你父亲那人什么德行你应该知道。照说我身为读书人，是不可与子言其父之过。不过有些话不吐不快。”

苏璨自爹娘去世后，经历了不少，还要养大两个年幼的弟妹，生活的艰辛他深有体会。

如何在绝境中不放弃，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他也能给对方传授点经验。

比对方强的，是他能以读书考功名来改变自己，而这俩孩子想要走他的路，很难。

可世上道路千千万，总有一条能走通。

他昨晚上整宿没睡，在脑子里推演这孩子能选择的道路，最后只有两条。

一条是典身为仆，契约可长可短。

到期后可以攒钱赎身，离开主家。

当然，这也得有办法攒下钱才行。

要么就是主人家恩典离开。

还有一条路，就是出家为僧。

今上信佛，宫里的贵人们也跟着信。

这股风气从前朝就开始了，所以民间也是佛法大兴。很多佛寺都独立于律法之外，还有些历史悠久的，还能拥有僧兵。

只是入佛门难，出佛门更难。

而且若是他俩的爹要胡搅蛮缠的话，寺庙主持也不一定愿意收下他俩。

不管俩孩子听得懂听不懂，苏璨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等到午饭后，那大点的孩子终于退烧了。

“玉光兄，董先生来了。”

白灵益急急忙忙跑过来找苏璨。

“董先生是听说了这事儿，带着他好友专程过来的。要不……”

白灵益眼睛轻轻往床那边瞟了下。

苏璨抿唇蹙眉，微微摇头。

“我先去拜见先生，回头再说。”

董先生的好友与本寺知客交好，来这里之后，先去见了知客，了解了发生的事情详细经过。

等苏璨见到自家先生时，董先生正和好友在知客的带领下往这边走。

见了苏璨，董先生不掩关心，拉着苏璨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才松了气。

苏璨不好意思的朝老师好友和知客行礼问好。

“那小孩儿已退了高热，大夫说再服几贴药就无大碍了。”

苏璨快速的抬眼看了看董先生，嘴里发干，想好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董先生知他为人心善，又懂他物伤其类，是以，缓声问他是否想要帮那俩孩子。

苏璨立马一个深躬，求老师指点他该如何做，才能帮得上那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