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向魏国称臣归降？不，我不相信父王会同意！”池羽黛眉轻颦，神情凛然，盯着齐王后，“我要见父王。”

话音落下，齐王后长眉微挑，并不让路。

而是闲适愉悦地摩挲着镶宝石护甲，弯起唇角：“肃儿，把旨意拿给你王姐瞧瞧。”

闻声，池羽下意识朝她身后露出半边的少年望去。

锦衣少年身量不低，却躬身含肩，显得有些畏缩怯懦。

看着他这副模样，池羽恨铁不成钢。

大敌当前，若非王弟禁不住事，她怎会亲自去狄国求援？

魏国大军未至时，齐王后便向父王献策，直言此番领兵犯境的乃魏国战无不胜的镇国将军苏缙，小小祁月国绝不能敌，不如直接投降，将损失降至最低，不过损些城池，上贡些金银罢了，祁月国又不缺矿山。

当时池羽第一个不同意。

敌人持刀而来，她们岂有引颈让人宰割的道理？！

祁月国虽小，却也养着一批精壮侍卫，魏国大军再厉害，也是马疲人倦，她们以逸待劳未必没有赢面。

初时父王曾有过迟疑，但很快被她和其他主战的臣子说服，并亲笔手书，命她去狄国求援。

临行前，她特意与父王和诸将商讨御敌之策，且去军中鼓舞士气，众将士皆愿背水一战。

池羽以为，有父王坐镇，有坚定御敌的勇士们，祁月国至少能撑几日，撑到她搬来援兵。

没想到，她几乎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战事却已平息，还是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

池羽接过明黄布帛，展开王旨，看清上面熟悉的字迹，只觉两眼发黑。

“我要见父王。”池羽细指收拢，纤白的指紧紧攥住明黄绣云龙纹的布帛，使力拨开齐王后，疾步朝宫殿里去。

“池羽，你放肆！”齐王后沉下脸，咬牙切齿，回眸怒视胆敢对她不敬的池羽。

池羽没功夫理她，头也不回，恍若未闻，快步走进国君寝宫，窄而挺拔的背影倏而被浮雕龙纹的朱门遮挡。

她知道齐王后不是假传王旨。

她捏紧旨意，等着父王给她一个解释。

可当父王最亲信的宫侍将她引至王榻前，掀开垂地的帷幔，嗓音哽咽告诉她：“公主，王上他写下诏书后，忽而口眼歪斜晕倒，奴才急招医官前来，仍于事无补。医官说，王上乃中风急症，眼下只能吃引风汤，略尽人事。”

说到后头一句，宫侍声音低下去，几乎泣不成声。

“父王，我回来了。”池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颓然跌坐到王榻边，握住父亲的手，对上那双浑浊的，情绪纷涌、血丝涨红的眼，看着父亲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越发急切的模样，她眼中蓄起的泪珠终于大颗大颗滚落。

降与不降，不重要了。

她丢开王旨，泪眼朦胧望着父亲，心中懊悔又茫然。

连日来的疲累，加上父亲中风的打击，池羽终于不堪重负，亲手侍奉汤药后，倒在王榻边的锦毯上。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身处镶金嵌玉的寝宫，池羽隐隐听见远房宫殿里笙箫管弦乐声，渺远似仙音。

用了些雪霞羹、荷花饼，池羽神思回笼，也才恢复体力关心局势。

丫鬟水莲递上干净的棉帕供她擦拭，觑着她神色，小心翼翼应：“公主与王上都病着，这几日诸事皆由齐王后和王子殿下做主，今日魏军进王城，眼下齐王后与王子殿下正设宴款待魏国镇国大将军，并递降书。”

闻言，池羽面色越发苍白。

水莲赶忙扶住她。

稳了稳心神，池羽闭上眼，缓一息，将痛楚与不甘压下。

再睁开眼皮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池羽抬眸，淡声问：“我睡了多久？”

“公主昏睡足有三日。”水莲说着，眼圈泛红，心疼劝，“奴婢知道公主要强，可公主千金贵体，也不是铁打的，总要先顾惜自个儿，才能顾及旁人是不是？”

如今大局已定，即便她冲到殿前去，趁所有人不备，亲手斩杀敌将，也无力回天，只会让祁月国陷入更无望的战火。

池羽抬手，覆上水莲指骨，轻轻拍拍，嗓音轻似云：“你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父王倒下，王弟懦弱，祁月国的未来须得靠她撑起。

她自幼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素来是父王的掌上明珠。

未能击退魏军，扬父王君威，她已让父王和百姓们失望过一次，接下来，她定会振作。

“水莲，替我更衣，我要亲自会会魏国那位镇国将军。”池羽站起身，腰背端直，似一杆竹。

先去寝宫看过父王，她才往正殿去。

一步步抵近正殿，舞乐声愈清晰。

正殿雕梁画栋，鎏金嵌玉。

明明是熟悉的景致，却因殿外列队的银甲魏兵而显得陌生。

榴红裙摆曳过白玉门槛，倩影款款步入朱红鎏金殿门，池羽举目环顾殿内，视线在端坐金殿上首的男子身上定格。

男子与王弟池肃分坐左右，身上穿着与祁月国不同形制的交领锦衣，广袖轻垂，通身端严矜贵，似骄阳之于潭月，轻易将王弟衬得黯然失色。

殿中乐声婉转，舞姬翩然，银铃声清越如泉。

池羽自问落足无声，可她望过去的一瞬，那男子似有所感，忽而侧眸望来，气质清泠，眼锋寒光慑人。

也是此刻，池羽看清男子正脸，才隐隐觉得他有些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思忖间，那男子眼中寒光骤然一凛，似悉数化为实质，凌冽杀意扑面而来。

这一瞬，池羽蓦然忆起归来那晚，她让侍卫扔去狼谷的重伤魏兵。

莫非，是他？！

池羽面色发白，连退数步。

他是认出她来了吗？

不，哪有这般巧？

她攥着袖口，竭力稳住心神，不动声色打量着男子。

彼时天暗，那男子脸上有血污，与眼前男子有几分相似，但或许魏国男子都长得差不多？

思量间，正巧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疑惑。

顿时，池羽狠狠松一口气，似被吓着一般，仓惶垂下睫羽，不再与之对视。

回程时，她日夜兼程，马蹄腾起的扬尘让她不适，她拿绢帕蒙了面。

即便那倒霉魏兵是他，彼时他伤得只剩半条命，恐怕也记不清她长什么模样。

若真是他，山中狼群怎没咬死他？！莫非那晚狼群没在谷中出没？

眼下不是求证的时候，池羽稳住心神，将那晚之事抛诸脑后，只当被丢去狼谷的魏兵已经葬身狼腹。

她瞥一眼下首的齐王后，径直朝池肃的席位走去。

池肃坐在镇国将军苏缙身侧，本就战战兢兢，生怕对方一个不如意，抽刀砍下他的头，离得这般近，他连跑都来不及。

看到池羽的一瞬，池肃又心虚，又像找到救星，几乎是从席位上弹起来，冲池羽殷切唤：“王姐！”

经过齐王后面前时，池羽分明听见一声愠怒的叹息。

显然，池肃的反应，让齐王后气得不轻。

池羽眼波微漾，眼底不禁泛起浅浅笑意。

齐王后以为把王弟当成傀儡，提上王座，便可大权在握么？休想！

“辛苦王弟，你且下去陪母后说说话。”

说话间，池羽顺势绕过描金卷足食案，坐到池肃方才的位置上，风仪卓然。

宫侍们很快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将池肃用过的膳食、杯碟清理下去，一应换上新的，摆在池羽面前。

既然要当狼谷的事没发生，池羽索性不再示弱，而是端起金樽，大大方方冲苏缙示意：“苏将军，请。”

邻座的席位上，苏缙手持金樽，修长如玉的指骨似玉龙盘踞赤金杯壁，眼神睥睨，有种天然的高高在上的矜贵。

“祁月长公主池羽？”苏缙浅浅弯唇，长而锐利的眼眸里却无笑意，深邃难测，“幸会。”

天下皆知，祁月国有两件至宝，一为金银矿山，二则是国君掌上明珠，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长公主池羽。

皇帝命他征战祁月国，便是为这两样至宝而来。

眼前女子容颜艳若红莲，一双欲语还休的翦瞳间，缀着水滴状红宝石额饰，衬得她肌肤越发欺霜赛雪。

方才她进殿之时，自鎏金殿门间的日光中莲步轻移而来，当真宛若神女临世。

可对上那双翦瞳的一瞬，不知为何，他竟想起四日前那晚，马背上高贵冷漠的蒙面女子，决然吩咐属下将他丢去狼谷的情形。

那日他被军中叛徒一记冷箭射中，甚至将他丢在祁月国地界，想要他被祁月国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泄愤虐杀。

没想到，夜半一队轻骑路过，险些从他身上踏过去，为首的瘦削少年瞥他一眼，便吩咐将他丢去狼谷。

那少年开口之时，他才知是女子。

世上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且是祁月国口音。

若非他身上带着火镰，亲信及时赶到，他恐怕真的会命丧狼谷。

对上她眉眼的一瞬，他确实起了杀意。

若她真是那晚马背上的女子，不管她身份如何，他取她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哪怕她生得再美貌，哪怕她是皇帝指名要的美人，他也敢先杀了她，再向皇帝请罪。

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他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皇帝不会为个已成尸体的美人对他如何。

不过，他杀意袭过去的一瞬，少女连退数步，吓得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碍于身份，不得不坐到他身边来，与他寒暄斡旋，也透着一股强撑意味。

苏缙心中疑惑消散，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眼前美艳的少女柔弱似蒲柳，恐怕连虫蚁都怕，不可能是那晚胆大包天冷血无情，轻飘飘吩咐把人喂狼的女子。

那应当是祁月国哪位女将，他自会盘查。

“大军明日拔营回魏国，还请公主早做准备。”苏缙放下金樽，入眼不入心地望着殿中舞姬，语气淡漠开口。

大军入城，公主一介柔弱女流不在寝宫躲着，倒硬着头皮出来与他周旋，祁月国当真是无人。

不过，她好歹能强撑出一副镇定从容，比她那没用的王弟强几分。

准备什么？稍稍一想，池羽便知，他在暗示齐王后他们答应给魏国的城池和岁贡。

而那些，不仅是在割她的肉，也是在吸祁月国百姓的血。

池羽不想同意。

“莫非本宫来之前，母后和王弟已与贵国签订契约？”池羽语气不轻不重，却自有力道，她凝着苏缙，不卑不亢要求，“父王仍在病中，本宫要代他看一看契书。”

苏缙长眉微动，稍稍侧目望她。

倒是小瞧她了，眼前美艳娇贵的公主颇有几分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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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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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