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攻打祁月国之前,苏缙就听说过,公主池羽乃祁月至宝,身姿轻盈,可做鼓上舞。
是真是假,他在祁月国时,无缘得见。
短暂相处的月余,见过她红衣猎猎,挽弓御敌的背影。
也在扶她下马之时,感受过他扑入臂弯的轻盈。
直到这一刻,苏缙听着低而清脆的银铃声,望着殿前月下起舞的倩影,方知佳人名不虚传。
旋舞折腰,流风回雪。
月下纤袅的身姿,人如其名,轻盈恍若一片鸿羽。
时值冬日,护城河上的冰还没化完。
寒风无情肆虐她披帛、罗裙,望之似画中振翅欲飞的鸾鸟。
池羽冷极了,仍倔强地舒展身形,将最美好的舞姿展现在他面前,试图打动他。
完成最后一个舞姿,她优雅收势,呼出一口白气,缓步朝殿内高大俊朗的男子走去。
隔着一道门槛,她莞尔一笑:“祁月女子善舞,此舞却只跳给心仪的郎君看,如今池羽将它献给将军,再无遗憾。”
说出这句话时,她眸中泛起泪光,被殿内光亮的蜂蜡映照得莹莹生辉。
蓦地,苏缙站起身,解下披风,拢住她被寒风吹得发抖的身段。
可是,他并未碰她,而是折身回去。
池羽愕然抬眸,凝望他背影。
摇曳的烛光里,苏缙拿起桌上尚未展开的圣旨,行至殿中,打开雕花繁复的熏笼,信手将圣旨丢入红亮的火盆。
熏笼盖上,镂空缝隙里,火光炽盛,又渐渐弱下去。
感受到披风上残余的温度,池羽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她不用给皇帝陪葬了。
下一瞬,苏缙转过身,朝她走来,手中多了一柄镶嵌宝石的短柄匕首。
池羽身姿僵硬,下意识后退。
苏缙玉带束腰,迈开的双腿勾勒的格外修长,三两步迈至她面前。
“娘娘既心悦微臣,臣自当投桃报李。”苏缙唇角微动,吐出这一句冷冰冰的情话。
甚至,池羽分辨不出,这算不算得一句情话。
直到眼前男子俯低身形,长臂绕至她膝弯,将她抱离地面。
池羽知道,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必得付出些什么。
她并非舍不得自身,毕竟苏将军年轻伟岸,委身于他,总比与先帝在一起时好受得多。
只是,她毕竟身份如此,先帝尸骨未寒,萧桐还在偏殿。
“苏将军。”池羽纤手探出披风,轻轻抓住他衣襟,盈盈泪眼中有羞涩、紧张,亦有退缩之意。
苏缙本没想做什么,瞧见她如此情态,不由微弯唇角。
将她放到圈椅中,苏缙双手撑在两侧扶手上,俯低身形逼视着她:“娘娘以为,还有退路么?”
“我,我并非不愿。”池羽面色发白,唯恐他改了主意似的。
明知她惯会示弱,博人怜惜,苏缙仍心甘情愿坠入她编织的绮丽温柔里。
他松开椅背,如玉的指骨隔着披风,扣住她窄而薄的双肩。
宽阔的肩膀压下寸许,将她身形拢在翳影中。
晦暗翳影之下,他薄薄的唇轻轻抿触她眉间红豆大的珊瑚珠。
微凉的柔软触感,碰触在池羽眉间,她气息为之发促。
微乱的气息不经意招引着他,薄唇松开血红珊瑚珠,擦过她秀挺鼻尖,顷刻抵上她微张的唇。
不似轻抿珊瑚珠时的温柔,而是攻击性十足的掠取。
耳畔寒光快速闪过,匕首出鞘的声音割得人心尖发颤,池羽扬起细颈,发麻的唇瓣泛出红润泽光,她狠狠喘着气。
苏缙站直身形,指尖捏一缕青丝,将回鞘的匕首塞在她手中。
他盯着她异常红艳的唇,抿了抿唇上残余的口脂,回味着唇齿间的芝兰香气,眼中多了一分让池羽安心的情绪。
“太后娘娘且安歇,微臣自有办法应对朝臣。”苏缙沉沉的嗓音透出克制的涩哑。
宫苑深深,寒风萧萧。
池羽坐在妆台前,已沐洗过,换上寝衣,鼻尖却似乎还能闻见他披风上的熏香。
抬手触上鬓边被他割断的发丝,池羽大抵能猜到,他要如何应付那些朝臣。
可他来时,身上带着匕首,是本就想好留她性命,还是原想让她自我了断,被她一舞打动,临时改变主意?
池羽无从得知。
夜里睡得晚,天不亮便被水莲伺候起身梳洗,换上素色衣裙,为大行皇帝守灵。
池羽身为皇后,携萧桐一起,跪在里楠木棺最近的软垫上。
皇帝躺在木棺中,已被整理过仪容,不算吓人,枕边放在一缕青丝。
池羽收回视线,佯装出几声低泣,心中一派清明。
听说昨夜,摄政王雷厉风行,处置了两位朝臣。
今日率朝臣、官眷守灵,格外平静。
新帝未立,苏缙独揽大权,池羽只能听到他来去匆匆的脚步声。
夜里,百官出宫,萧桐年纪小,也撑不住,早早被李嬷嬷带去哄睡,池羽才终于寻到机会单独见苏缙。
也不算单独,未免在丧期里做出不好的事来,她特意留水莲和骋怀在殿内。
苏缙孤身前来,脚步不疾不徐,似在自家,闲庭信步。
“苏将军为先帝治丧,尽心尽力,本宫和桐儿都看在眼里,多谢苏将军为本宫和桐儿分忧。”池羽捧着温热的茶盏,柔声夸赞,继而叮嘱,“桐儿继位典仪,还请苏将军费心操持,赈灾、军饷,处处要用银子,一切从简即可。”
苏缙瞥一眼骋怀,对方岿然不动。
他浅浅弯唇,上前两步,取走池羽手上的茶盏。
指尖被他悄然碰触,温热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池羽侧眸,望向方桌对侧落座的男子。
男子气定神闲,下颌微敛,薄唇贴上印着她嫣红唇脂的杯沿,浅浅抿一口清茶。
茶盏放到桌上时,杯沿的红色分明淡了些,只余斑驳的痕迹。
他终于朝她望来,神色肃穆如常,眼神却带着只有她能读懂的侵占欲。
那仿佛要化为实质,穿透她衣裙的眼神,让池羽不受控地战栗。
狄国三皇子曾用锁定猎物的眼神看她,先帝也曾迷恋地望着她,池羽都不曾有过此刻的感受。
“娘娘仁善,心怀天下,微臣自当从命。”苏缙莞尔应。
他弯起唇角,眼神里让人心悸的东西被笑意冲散,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先帝在木棺中躺了三日,池羽想通了一些事,便不敢真当那是错觉。
先帝的死,看似意外,恐怕其中有苏缙的大手笔。
看似忠心耿耿的苏将军,实则狼子野心,她竟丝毫不曾发现。
今夜的苏将军很好说话,她交待的事,他都应下,可池羽心里仍不安。
萧桐一日未登上皇位,她一日没搬进慈安宫,便一刻也不能安心。
转眼到了停灵的第七日,池羽亲眼看着萧桐试穿合身的龙袍,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不管是因为她,还是苏缙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终归他没有直接篡位,她便还有掌权的机会,有回祁月查清真相的机会。
寂静的宫殿内,池羽身着繁复的深衣吉服,坐在清晰的妆镜前。
素手摩挲着吉服上的绣纹,池羽回想起封后那一日,仿佛就在昨天。
她未曾依例殉葬,回魂夜,不知先帝会不会来找她,质问她?
菱花镜中悄然出现的颀长身影,让池羽呼吸陡然停滞,脊背蔓延凉意。
“在怕什么?”苏缙启唇靠近。
池羽后知后觉,那不是先帝的魂魄,无声舒出一口浊气。
下一瞬,苏缙宽大的掌压在她肩头缂丝衣料上,躬身靠在她鬓边,睥着镜中僵滞的美人,低声道:“颜色深重,不适合娘娘,娘娘还是着那身舞衣最好看。”
“本宫记得,今夜并未传召苏将军议事。”池羽稍稍侧首,与他侧脸拉开寸许距离。
可仍离得太近,她清晰闻见他身上名贵的熏香,雪颊不自觉发烫。
“臣许诺娘娘的,都已做到,娘娘莫非想过河拆桥?”
苏缙站直身形,折身绕过她,倚靠妆台,睥着她被烛光映照,明珠朝露般的玉颜。
登基大典尚未办成,她太后的身份尚未落实,怎敢过河拆桥?
况且,她也没想过在他手里全身而退。
“苏将军多虑了。”池羽站起身,纤白柔荑轻轻搭上他衣领,沿着宽直的线条,移至他肩头,盈盈含笑,“苏将军操劳数日,不如坐下歇歇,本宫替你捏肩解乏。”
“是有些乏了。”苏缙忽而展臂,长臂绕至她腰后,轻易握住她另一侧纤腰,将她按入怀中。
沉邃的眼眸中,不经意露出一丝近乎疯狂的情愫,没等池羽捕捉到,便又隐去。
他语气听起来寻常,扣在腰间力道却惊人。
“单是捏肩,恐不能消解。”
吉服层层散开,花瓣般散落一地。
内殿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剑拔弩张的一刻,池羽到底还是有些怕,嗓音发颤:“今夜乃是他回魂之夜,你我总不该在今夜,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话音刚落,她发侧凤钗撞上枕屏,玉石之声,欲盖弥彰地遮掩着旁的动静。
池羽弱质纤纤,却也经历过人事,她以为就那么回事。
与苏缙在一起,却是全新的经历。
年轻健壮的身体,才是南征北战的好手。
不知今夕何时,苏缙解了乏,池羽却乏得很,眉睫嫣润,靡颜腻理,百媚横生。
“今夜良宵正好,让他亲眼看着,娘娘有臣伺候,他无需惦记,且早日投生。”苏缙圈着她,恶魔一般低语,“再说,臣与娘娘做过的大逆不道之事,也不差这一桩。”
池羽眼睫颤颤。
原来她给先帝下毒之事,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似乎都瞒不过他。
池羽却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来京路上,那样难以动摇的冰块君子,回京之后,只是大病一场,怎的就能做出弑君、占凰的谋逆之事?
今夜之前,池羽以为,离以身结契的一日尚早。
此刻方知,她选中的盟友,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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