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以绵认为段寻已经很够男菩萨了,结果下一秒钟,男人问起了以绵,“你手怎么样。”
手?庄以绵屈起大拇指的指节,用指腹蹭了蹭指缝边缘。
手上起了一层微微凸起的茧,摸上去的时候,掌心有一阵轻微的刺痛。
镜头里,另外一只猫跳上了沙发,钻到段寻的怀里。
那是一只胖胖的奶牛猫,皮毛光滑,表情高冷,一副恶霸姿态,大摇大摆地压在了济慈小猫的背上。
段寻的腿上稳稳地压着两只猫,他动了动身子,语气温和地问:“今天拍戏骑马,你没戴手套。”
庄以绵下意识点头,随即想起没开摄像头,忙轻轻“嗯”了一声,将思绪拽回对话:“磨出了一层薄茧,总忍不住想去抠。”
“别抠,会出血的。”段寻一边摸着猫,嗓音温柔了些许,细致交代,“回去用温水泡十分钟,有芦荟膏或者维E的话,敷一层好得很快。”
这是哪里来的男菩萨。
庄以绵盯着手机屏幕。
身材又好又美貌,还温柔。
庄以绵的心又软又沉,语气轻柔地回答:“我会忍住,不抠它的。”
段寻又问:“你大几了?”
“开学读大四。”
“会拉大提琴吗?”段寻又问。
庄以绵觉得有些突然,不过还真是巧了,她碰巧学了十几年的大提琴,“会呀。您有兼职要介绍给我吗?”
段寻那头安静了两秒。
正当这时,端端恰好找到了她勾好的针织作品,举到镜头前,兴致勃勃地向以绵展示。
方才的对话便悄然沉入这静默的间隙,庄以绵的思绪,也很快被那精巧的织物轻柔地牵走了。
两个女孩子本来就因为救助校园内外的流浪猫而相识,线上线下聊得多了,发现彼此的性格很合得来。
段寻早已退出了镜头范围,将空间留给了两个相谈甚欢的女生。
只是偶尔在谈话的间隙里,男人修长的骨节悄然出现在镜头边缘,安静递上一盏用白瓷小壶沏好的热茶,并一碟精巧的甜点骨瓷碟,上面整齐地摆着几块诱人的可露丽。
端端边吃边聊。
段寻在镜头外,始终保持温柔的沉默。
…直到,段寻轻轻地打断了端端的话:“小段同学,你妈咪刚刚打电话给我了哦。”
端端停住了话头,似乎很苦恼:“哎呀,妈妈真烦人,来小叔家玩都管得这么严格。”
段寻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把济慈从端端怀里抱走,然后把她的书包塞给她:“走吧,小叔送你回家。跟姐姐说再见。”
端端失落地,依依不舍跟以绵告别:“姐姐再见哦。小叔是大人那边阵营的,就算有猫,也是很坏的大人。”
庄以绵也不舍得这个小妹妹:“好吧,没关系,等你变成大人了,就可以养猫了。”
端端把最后一块儿可露丽塞进嘴里,眼睛亮了亮,似乎又燃起了一点儿希望——她要好好努力,长大,搬出去住,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猫了。
端端带着笑容挂掉了电话。
坐电梯下地下停车场。
“我还想继续跟意面姐姐讲电话。回到家的话,我就要上好多课,花艺,奥数,高尔夫…妈妈也不喜欢我跟陌生人通电话。”
段寻拉开跑车的车门,让小姑娘坐进去,垂眸,低笑问,“你很喜欢这个姐姐吗?”
端端很自觉地戴上安全带,“是啊。意面姐姐很温暖。她有一种…很轻柔很可爱的生命力。我喜欢她。”
段寻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修长的身影没入驾驶座。
他利落地扣好安全带,拧动车钥匙,仪表盘瞬间亮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跑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段寻单手控着方向盘,流畅地倒出车位。
车身如一头觉醒的野兽,轻盈而凶悍地跃出地下停车场,一头扎进京市城灯火辉煌的夜色洪流中。
千万级别的座驾一上马路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段寻没打开敞篷,等红绿灯时候,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对端端说,“那你让这个姐姐不要是陌生人不就好了。”
端端觉得好笑:“这怎么让?”
小姑娘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叔你可以娶意面姐姐回家吗?这样她就是我的家人了。你不讨厌意面姐姐,对吧?”
段寻不承认也没有否认,侧过头,眼尾带着轻淡的笑意。
车窗外是繁华的京市城夜景,霓虹闪烁,灰蓝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笑意,“怎么看出来的?”
端端诚恳地说:“因为你对姐姐很温柔。我去翻书包的时候,有听到你让姐姐保护好手哦。”
段寻笑了笑:“这是基本的礼貌。我不能让你离开的时候,让另外一位女士感到尴尬和冷场。”
端端平直了嘴角:“好吧。你们大人真没意思。”
事实上,她小叔的教养和礼貌无可指。
可是那份温柔如同他本人一样,周到却带着距离。
并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哪天他因为某个人而失控,变成一个不体面的“段寻”,她大概才能真正把那一位,叫作婶婶。
-
那一整杯柠檬汁早就喝光了。
庄以绵又点了一杯,打包带走,然后去路边等着出租车过来。
等车间隙,以绵没有事情做,打了个电话给妈妈。
电话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接通,庄以绵像一只软绵绵的猫一样响亮地拖长音“喂”了一声,“妈妈,晚上在干嘛呀?”
电话里,一丝吸鼻子的啜泣。
庄以绵的表情立刻僵住,舔了舔唇,声音安静了几秒钟,问,“妈妈?怎么了。”
“没事,小绵,我晚上在家呢。”
嗓子都是沙哑的,不知道哭了多久。
庄以绵内心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妈妈生病了?外婆生病了?家里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欺负妈妈了?还是…
庄以绵变得很强硬,瞪大眼睛,“你告诉我,妈妈,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更担心!是不是生病了呀,你告诉我。”
“没事…妈妈没生病。是…是庄振鸣。”
庄振鸣…是以绵的父亲。
以绵更加警惕,如果她是一只小动物,现在浑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他?他来找你做什么?!”
庄振鸣一靠近,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嗜赌,喝酒。情绪上来了甚至还会打人。
庄以绵记得那一年是八岁,爸爸喝多了回家,进门,看到地上**的有水渍,还有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畜生——这也是很正常,南方空气潮湿,拖地之后干得没那么快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那只小猫,是以绵想养,抱回家征求妈妈的同意。
妈妈就是这样给庄振鸣解释的。
结果下一秒钟,一个大嘴巴子就抽到了妈妈的脸上。
转身,把那只猫从五楼扔了下去。
妈妈尖叫一声。
庄振鸣:“叫什么?你没做好事,我打不得你?还敢瞪——还敢瞪我?!”
又是一巴掌扇到妈妈脸上。
巴掌声又脆又响,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妈妈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以绵躲在门的缝隙里,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泪水流到她的脸上,滚烫的,温热的。
耳朵里,好像听到那只猫咪掉下五楼的惨叫声。
眨眼的一瞬间,那么无情,那么残忍,轻飘飘地,被一个摔死掉了。
可是以绵动都不敢动,眼泪都不敢擦一下。
妈妈被扇了以后,脸上出现了两个浮肿的巴掌印。
庄振鸣似乎仍然不过瘾,掐着妈妈的脖子将她摁到电视墙柜上。
电视墙做了镂空的设计,花纹凹凸不平,边角尖锐,整个人的身体压上去,跟让人滚钉床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妈妈还会叫痛,可是每叫一声,庄振鸣就会给她脸上,头上,身体上来几巴掌,扇到手痛了,就会随手抄起什么东西,一张大提琴的琴弓。
庄振鸣回来之前,以绵正在征求妈妈的同意,可不可以养小猫啊。
妈妈很温柔地说,可以啊,只要你妈妈表演新学到的一段乐曲。一小段就好,然后妈妈就同意以绵养这只小猫。
只是一小段。小意思呀。以绵可是少儿组大提琴的金奖获得者。
顺顺利利地拉完一段巴赫,妈妈正在给以绵宝宝鼓掌。
那只小猫因为不熟悉陌生环境,正躲在沙发的角落里。
门口处传来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动作粗暴不耐烦,似乎要把门拆掉。
妈妈迅速反应过来,在以绵的头上亲吻一下,然后把她推进房间里面,叮嘱她不要出来,然后才回头,去给自己的老公开门。
随之而来的,是一顿残暴的毒打。以绵躲在门缝里,亲眼看着那张琴弓抽在妈妈身上,没抽几下,新的,珍爱的大提琴琴弓很快从中间咔嚓一声断裂开,以绵觉得,似乎脑袋里也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了。
庄振鸣似乎仍然不过瘾,随手抄起一根儿童塑料竖笛,举起来就是往妈妈的头上,脸上砸,像过年家里拿着锤盅打肉泥那样毫不留情,一下,又一下。
妈妈满脸都是血,就连眼睛里也是。
庄以绵再也无法忍耐了,从房间里冲出来,小小的一个身体,还没有庄振鸣半腰高,她搬起琴凳,往庄振鸣的腿上一砸的,带着小猫死掉的悲愤,对暴力的极度恐慌,以及保护妈妈的决心,声音发抖却又很大声地尖叫,
“不要打妈妈!不要打!”
庄振鸣回过头来,小孩子的力气太小,举起琴凳已经用了很多的力气,再加上身体害怕,控制不住,那一凳敲在庄振鸣腿上,不痛不痒,却是把庄振鸣惹怒了。
他回过头,把妈妈像扔抹布一样往地上一掼,妈妈摔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庄振鸣阴沉凶恶的目光盯着八岁的庄以绵,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他们之间有一点儿距离的,可是以绵被那双豺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总觉得那张脸无限大,无限大,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
庄以绵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往那双恐怖的眼睛哭砸过去:“不要欺负妈妈!”
庄振鸣被砸中了,依旧没有停止靠近小女孩的步伐,脸上狞笑,“…小畜生,你他妈的也是个小畜生…。”
妈妈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庄振鸣,她是你女儿,她是小孩儿!”
晚了。
庄振鸣弯腰抱起以绵,把她半拖半拽着往窗子边摁,老式的房子,装了防护网,可是以绵很瘦,庄振鸣就把以绵的脑袋往防护网的缝隙上塞。
生锈的不锈钢早就硬了,锈迹斑斑,发出一阵很难闻的味道,以绵的头发早就被拽散了,两根防护网死死地夹着她的脑袋,来回磨,来回撞。
以绵头昏眼花,好像有湿润的腥味沿着额头恍恍惚惚地流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半个身体都在空中,往下看,似乎能看到那只摔得皮开肉绽的小猫。
猫咪摔死了,眼睛都没来得闭上。
以绵不再哭,也不掉眼泪,两手抓着不锈钢,双腿拼命蹬扯,想甩开庄振鸣的手臂。
妈妈在庄振鸣的身后,发抖的双臂伸出半空中,勉力托住女儿摇摇欲坠的身体。
十几米高的半空中的风吹过以绵的脸颊,脸上的泪痕和血迹风干成硬涩的一道痕迹,他们家的动静很快引得邻居出阳台来看。
邻居一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脑袋卡在防盗窗中间,整张脸到脖子都被憋得通红,两条细弱的胳膊正在勉力抓住栏杆边缘,随时摔下去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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