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了,”沈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知更鸟蛋蓝的首饰盒放到玄关的长桌上,“送你。”
眉豆拿在手里把玩,并没有打开,笑了一声问:“薄荷糖?”
他笑了一下:“嗯,味道不错呢。”
直到大门关上,眉豆站在玄关口看着那只小小的首饰盒,漂亮的知更鸟蛋蓝,象征着爱、家庭与婚姻。她拿到手里,这种尺寸的盒子,让她心中隐隐有不安,但是当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那颗小小的方钻戒指时还是张了张嘴,愣了片刻,她打开门跑出去,沈候刚刚走进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她不管不顾地伸手拦住电梯门,眼睛紧张地闭起。
门又打开了。
沈候看到她的莽撞,他笑了,但是没有说话,手指依然按着电梯开门键。
一人在电梯里,一人在电梯外,眉豆并没有走近他,只是站在那里,和他隔着一段距离。
她问:“什么意思?”
沈候依然不语,换了只手拿衣服,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你是和我求婚啊?”
那一刻沈候好像听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声音,也终于知道在自己以为求婚和表白都行的时候,其实期待的天平有稍微往某一方偏移。
因此他特别轻松的笑了一笑:“你想和我结婚吗?”
眉豆走进电梯踢了他一脚:“凭什么啊?你就这样求婚吗?求婚难道只送戒指就好了吗?玫瑰花也没有,小提琴也没有,你连跪都不跪啊?”
他就站在那里任由眉豆对自己拳打脚踢,脸上只有幸福的傻笑。等她停下手脚不动了,沈候拉着她走出电梯,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十指紧扣,他说:“明天下班,我来接你。”
“不要,”眉豆低头解开了他袖口的纽扣,“坐你的车的话,我的车就要停在公司,第二天我又要坐出租车,早上哪里叫得到车。”
“这还不好办?我明天早上也接你去公司好了。”
“你先开过来送我,再去上班?”她口气犹疑,“那你五点钟要起床了。”
沈候露出一抹怪笑:“你不会是想留我过夜吧?”
眉豆立刻甩开他的手:“神经病。”
“诶,诶,”他往前跨出去一步,把她拉回来:“你脾气怎么越来越大?”
“你看,送完戒指就开始抱怨我了。”
“不敢,不敢,”他笑,一手拉住眉豆一手按电梯的下行按钮,“我就是要五点起床也认了,明天见。”
她不说话,舒眉展眼看着他,脸颊两侧有淡淡的红晕。
“明天见。”他最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走进了电梯。
因为晚上和沈候见面,眉豆早上打扮比往常多用了十分钟,怕太珠光宝气不适合上班,又怕布裙荆钗显得轻视了约会。一件一件穿上脱下,最终拿起一条黑色的雪纺纱裙,身前很普通,圆领沿着脖子包裹得严实,什么也不露,也没有花纹,亮点全在身后。她背朝镜子,扭头看着背后一大片的露背设计,黑色裙子与白色皮肤的碰撞十分亮眼。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金链子,串着沈候送给她的南洋金珠。她整理了两下裙子下摆,拿过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衫套上,踩上一双暗金色的高跟鞋,鞋身钉着数颗尖锐的银色铆钉,鞋头最多,到了鞋跟慢慢变少,她对这渐变的锐利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欢。
沈候在车库等她,看到眉豆款步姗姗走过来,他说:“不该来接你的,晚上看到都没惊喜了。”
她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还是有的。”
他不解,直到晚上在兰轩看见眉豆脱下白色毛衫,背对他把衣服挂在椅背上,那一片裸露的后背肤如凝脂,他低头偷笑,被挂好衣服转回身的眉豆看见,她看他那副小器的样子觉得滑稽,很大方地说:“还是有惊喜的吧?”
沈候比眉豆这个当事人看上去羞赧不少:“太惊喜。”
她喝一口红酒,四周看了看问:“你什么时候订的餐厅?”
“嗯?”他随着她的目光四下望去,“我没有预定,昨晚才觉得应该来这里。”
“那……”
眉豆的问句只开了个头,他解答道:“我定了个房间,住店客人用餐可以不预约。”
她露出欣赏的笑容:“好聪明呀。”
他贫嘴说:“和你比么?那是的。”
“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眉豆翻眼睛,不再理他。
沈候讨好地给她添酒。
眉豆忽然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说道:“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宋密秋请我去金沙厅吃饭——”
“我知道,”他纠正道,“我们不是还见到了吗?在四季酒店。”
“噢,对,”她笑,说回正题,“金沙厅也很难订,我以前打电话问过,至少提前一个月。”
“你订金沙厅是想和谁去吃?”他敏锐地抓住一个漏洞。
“胡娇,我们公司的行政助理。”
“喔。”
眉豆轻轻锤了两下桌子,示意他听重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提前一个月订餐厅总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吃饭吧?那肯定也不会是为了和你吃饭——”
“怎么不能?我和他八拜之交,情同手足。”
她扁扁嘴,摇头道:“他肯定是要约别的女生,结果被放了鸽子,这才便宜我了。”
他抬头想了两秒:“我好像知道他本来要约的女生是谁。”
眉豆很诧异:“诶?是谁?”
“他家里给介绍了女朋友,叫什么……王文谷。”
“王总的女儿?”她向他确认,“她爸爸是九沙糖业的老总?”
沈候点头:“好像是的。”
“哇……”她惊讶了一刹,又觉得情理之中,但不免有点惆怅,“好商业的一场结合。”
他却低头一笑:“没准儿人家相处起来发现是真爱呢?”
“你妈妈怎么没给你安排一场商业联姻?”眉豆笑起来,“你们家看上去是会做这种事的。”
“她怎么没有?”沈候一脸的假正经,“我妈一直让我赶紧把你娶回家,估计看上你爸的工厂了。”
眉豆咯咯直笑:“原来我们的感情也这么商业化。”
“幸好相处起来发现是真爱。”沈候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饭后沈候带眉豆去了他家里。
两人从车库进了家,眉豆听着客厅传来小提琴曲,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她的拖鞋已经在门口齐整地摆好,她没言语,但是笑意却落进了沈候的眼里,他是什么都要说出来的人,问她讨表扬:“表现好吧?”
“这才到及格线呢。”眉豆嘴很紧。
往里走去,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就放在茶几上,越靠近香气越是扑鼻而来。
她笑:“俗。”
不料沈候却点头说:“嗯,俗是吧?”
他走到电视柜,从电视机后面拿出一束白色的马蹄莲。和茶几上那一大捧黑色花纸包裹红玫瑰不同,洁白的马蹄莲只有窄窄一束,草绿的花茎上绑着白色的丝带,每一朵花上都钉了一颗白色的珍珠。
眉豆接过花,好奇地研究花瓣上的珍珠究竟是怎么固定住的。
沈候气她放错重点:“别看了,是胶水。”
眉豆却不肯说他好话:“这不像你的品味呀?”
他气得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眉豆却是一笑,在沙发上坐下来,腿蜷在胸前,歪歪地倚着沙发靠背:“好啦,音乐有了,花也有了,你可以跪了。”
“喂,哪有你这样的?”沈候抬手松了松领带。
音乐放到了幽怨哀伤的第三章,两人不约而同都保持安静,任悠扬的小提琴声音在耳边盘旋,伴随着那一大捧玫瑰花释放的芬芳馥郁之沁香。
眉豆垂眸思考了半晌,抬头看向一堵墙似的站在她前面的沈候,冷静地说:“你说,我们真的要结婚吗?”
沈候看着她,静候她的下文。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三天两头分手。我和你对彼此而言,实在不是走得长的伴侣。结婚,”她笑,试图让氛围显得轻松,“难道我们还三天两头闹离婚吗?”
他拉过侧边单人沙发的脚蹬,和眉豆相对而坐。
“当然,我想过这个问题,”沈候摸了摸眉毛,“我们以前确实总在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分手,可是之所以我们分手之后还能不断复合,就是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没有真的非分手不可的矛盾。”
眉豆换了方向,拿另一侧的肩头靠住沙发。
“从个人条件上来说,我也觉得我们很合适,性格差不多,成长环境差不多,经济水平、消费习惯差不多,而且我爸妈很喜欢你。就算我们之间没感情,就这个条件我也觉得我们结婚没问题,更何况我们情投意合。”
她听着最后那个形容词笑了一下,玩起了雅令:“情比金坚。”
他顺着说道:“情有独钟。”
“情真意切。”
沈候笑起来,他说不上来了,但眉豆还在滔滔不绝:“情同手足,情天孽海。”
“行了行了,知道你很有文化。”
眉豆嘴角微扬:“便宜你了。”
“真的啊?”他看向她,手往口袋伸去。
“机不可失噢。”
沈候拿出一个红色的六边形首饰盒,边框勾勒着金色的花纹。眉豆正对他又拿出一个首饰盒感到诧异之时,他已经从脚蹬上起身,单膝跪下,打开了那个首饰盒,黑色的棉垫上两枚银色的白金指环一大一小交相辉映,大的那枚素净,小的那枚镶嵌了一圈的碎钻,灯光下闪耀异常。
“我们结婚,眉豆。”
她从包里翻出那个蓝绿色的小盒子,拿出里面那颗璀璨夺目的方钻戒指戴到中指上:“今天戴这只。”
很久以前眉豆和沈候说过,结婚一定要有两枚戒指,一枚钻戒,一枚素圈,平时戴素圈低调点儿,重要日子就把钻戒拿出来见见光。
他嘴角上扬,把手上的盒子盖起来,从地上起身,在眉豆身边坐下,把她圈在怀里,低头欣赏那颗晶莹剔透的石头戴在她手上。
音乐停了,花香依旧。
眉豆的手机又响了一下,叮叮当当一下一下地已经吵了一晚上,她低头看了一眼,终于拿起手机开始回复。
“谁啊?”沈候凑过去看。
“我爸爸。”
一个晚上,眉豆爸爸隔一个钟头给她发一条短信,问她在做什么?忙不忙?累不累?怎么不回消息?是和朋友在外面吗?用不用爸爸来接?
沈候网上滑了两下,父女俩来来回回的也不聊别的,全是这些可有可无的问候。
眉豆说:“诶呀,这两天厂里没事情,我爸爸就每天骚扰我。”
“他需要培养一下独立能力。”
她拍了他一下,对着手机犯难:“他问我在干嘛,我要怎么说?难道说沈候在和我求婚?”
他笑,把眉豆整个人圈在他的胸前,双手覆在她的双手上,抢着打字:“就说这个。”
眉豆拍掉他的手:“不行不行,明天再告诉他,现在说了他肯定睡不着觉了。”
沈候突然露出一脸邪气,他拿过自己的手机:“我们给宋密秋打个电话吧?”
她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你自己给他打,我不要,他是我老板,我明天还要见他呢。”
他已经拨通了视频电话,看着眉豆往楼梯走去,问道:“你去干嘛?”
“转转啊,看看你家有什么变化。”
眉豆一溜烟儿上了楼,沈候这边接通了电话,宋密秋还在公司加班,声音低沉:“干嘛?”
“我要结婚了。”他把盒子里他的戒指戴到无名指上,展示给宋密秋看。
宋密秋看着手机屏幕,脸色不可控制地一沉,很快又歪嘴一笑:“嚯,恭喜。”
“你让我买马蹄莲是对的,她看到红玫瑰就说俗气。”
他鼻子哼气,不再看沈候,眼睛盯住了显示器:“眉豆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红玫瑰的女人。”
沈候心服口服地点点头:“你这个老板很称职,对员工的心思了如指掌。”
“行了啊,我忙着呢,”宋密秋要挂电话,按下挂机键前忍不住问道,“眉豆呢?”
“楼上呢。”
“我挂了,还要加班。”
“沈候,你居然还留着我的小熊!”
电话那头传来眉豆远远的叫喊,沈候抬头往二楼望去,宋密秋在电话的另一头,心狠狠地一沉,挂断了通话。
公司里还亮着零星的几盏灯,一个会议室里还有三个员工在加班。
宋密秋走出办公室,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他心烦,却因为无法为这种心烦找到一个正当理由而愈发心乱如麻。明明是他自己决定要把眉豆推到沈候身边的,可是此刻他只感到满腔的不忿在不断膨胀,快要冲破他的胸腔。
拉开茶水间的橱柜,他蹲下来,看着一个一个玻璃罐子上贴着茶叶种类的名字,每一张标签上的字都由眉豆手书,她的字漂亮,无论软笔还是硬笔都有笔走龙蛇的气势,很难想象这样银钩铁画背后是一个那样玲珑的女人。
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在蔓延,但他的眼睛是干的。
宋密秋只比沈候晚认识眉豆一星期。沈候和眉豆初识是在他们共同的朋友举办的派对上,眉豆从来不是束手束脚的人,沈候更是爱玩,两个人的个性一拍即合,当其他人都挤在客厅中间喝酒吹牛的时候,他们躲在沙发后面,眉豆摸了摸沈候的眼睫毛,探究他说自己没画眼线这话是虚是实。
那天他们也叫了宋密秋,只是他没去,他的导师找他去实验室帮忙。
一个星期后沈候就带着眉豆去见宋密秋了,一对璧人坐在他对面,女生长发齐肩,笑起来会露出窄窄一排粉红的牙龈,他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可爱;越接触越觉得爱上这个女生不是难事,她身上就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在老高家的派对上,你没来,那天好多美女。”
宋密秋无数次想,如果那天他去了呢?
他也无数次因此更低落,即使他去了呢?男人爱上眉豆不是难事,女人爱上沈候也不是难事。
橱柜门被他关上,他站起来,端着茶杯回到办公室,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华灯初上。他不断回避,但是他把眉豆推向沈候的行为还是有了新的注脚,宋密秋清楚知道并不是他促动了这一切,只是他预见了这一切。水本就汩汩往那个方向流,他不过是顺流划了一下船桨,显得自己出了力,显得自己在这件事里有所参与,在愁眉泪眼的时刻安慰自己说,那还不是因为你的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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