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韩行在火锅店分手时已经快到傍晚,沈候过来接她去晚上请两家父母见面的酒店。
阳光灼热地照进车里,眉豆好困,伸手旋转冷气的旋钮,出风口发出呼呼的轰鸣,她把脸往前凑过去,冷风直直吹在她的脸上。
“他找你干嘛?”沈候不冷不热地开口。
“不干嘛,就吃个饭。”眉豆一说话冷气就往嘴里跑,她往后靠回椅背,打了个哈欠。
“中午就吃火锅?晚上还吃饭呢,一身味儿。”
眉豆瞥他一眼,低头把玩裙子上的流苏。
“你们聊什么啦?”红灯,车停下来,沈候伸手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放在眉豆腿上。
“我们以前有一个同事叫毛豆,他和女朋友做婚前检查,那个女朋友几乎对他来说是真爱,结果女朋友未来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得癌症,毛豆很纠结要不要结婚。”
沈候笑起来:“名字里要是没个‘豆’是不是都不能去你们公司上班啊?”
她跟着笑了两声,回到正题,问道:“如果你是毛豆,你还会不会结婚?”
“会,”他斩钉截铁地说,“真爱诶。”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眉豆脸上浮出笑意,但还是想要刁难他:“这不是结不结婚那么简单的事,你要负责任的,以后她生病化疗,躺在床上动也不会动,全得靠你给她端屎端尿,你真的还要结婚吗?”
沈候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结,大不了我请个护工嘛,一个不够请两个。”
“不只是这个呀,比如说你放假了,你的朋友全都去迈阿密晒太阳,可是你只能苦哈哈地困在病房守着她;又或者你想买新车,可是钱全都要省下来给她治病,不仅不能买新的,还可能要卖掉旧的,你真的还要结婚吗?”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逼着我不要结呗。”
“没有呀,我只是怕你没想清楚,给你详细列举一下。”
“结,”沈候很坚定,“又不是现在就得了癌症,是未来会得,鬼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没准她得癌症之前我就已经出车祸死了。”
眉豆眼睛一弯,点了一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你就是享受爱情,但是回避责任。”
他怀疑地看看她:“你不会是反悔了,故意来拷问我,以便顺理成章地悔婚?”
“我需要拷问你吗?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了。”
沈候大笑,反问她:“我是什么德行?”
眉豆懒得说,伸手把冷气的旋钮转回去,感慨道:“很奇怪诶,我们人生的前十几年都生活在这里,却没遇到过,反而是去了北方、读同一所大学才认识。”
“诶,诶,”他叫唤起来,“这事儿得说清楚,你艺考书法加了不知道多少分,我可是正儿八经高考考进去的。”
回回说到两人读同一所大学这事儿,沈候都要苦心孤诣地纠正艺考生和高考生的区别,眉豆忍不住翻眼睛,骂他:“诶哟,这事儿你要说几遍?我以后给你墓碑上刻好‘高考考进顶尖学府’,行了吗?”
他面上一股得意劲儿,不依不饶:“别说你了,宋密秋都不是考进去的,他高中读杭外保送到小语种专业,然后转去学金融的。”
“嘁,”她哼声道,“就你厉害,谁能和你比?谁比得过你呀?”
他俩先到了酒店,点完菜坐在包厢里等待两家父母到来。
房间正中的圆桌里侧有一张矮茶桌,长边旁摆着一张三人的长沙发,两短边旁各摆了一张单人沙发,眉豆和沈候一人坐一张,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
她这才仔细打量沈候的穿着,一件深色的网球衫,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浅色的刺绣纹章,领口松松地打开着,下身一条浅卡其色的长裤,搭配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很休闲,却又因为网球衫有领子而不会显得特别不正式。
这么多年,沈候穿衣服永远不出错。果然是花蝴蝶。想到这里眉豆忽然笑了一笑。
“笑什么?”他在翻酒单,闻声看了一眼眉豆。
她耸了耸肩膀:“没什么。”
“要白酒还是红酒啊?”
“别点酒,喝橙汁吧。”
“你坐小孩那桌啊?”
眉豆反驳他:“你天天和客户喝还嫌不够啊?”
沈候点头:“有道理,红酒吧,来一点点闻闻香。”
包厢门被推开来,两家父母在停车场碰到了,一起走进来。眉豆和沈候起身往门口迎去,沈候率先向眉豆的爸妈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眉豆爸爸拍了两下沈候的肩膀:“最近挺好?”
“托您的福。”
沈候妈妈越过眉豆妈妈朝她走来,亲亲热热地挽过眉豆的胳膊:“诶哟,眉豆越来越漂亮了,白裙子真衬你。”
他妈妈永远热情得过分,眉豆应付着:“哪有,阿姨你才是永葆青春,这么多年都不见老。”
“诶哟,你俩就别客套了,大家坐吧。”沈候帮眉豆父母拉开椅子。
两位妈妈坐在中间,爸爸坐在妈妈旁边,沈候和眉豆坐在最外侧,两人中间空出来一个上菜的位置。
沈候爸爸看向眉豆:“眉豆你手还有没有事了?”
眉豆抬起手臂挥了两下:“已经彻底好了。”
沈候妈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候回来和我们说的时候真是要吓死了。”
“没有,没事,”眉豆摇摇头,“走路上不够小心。”
她没有告诉父母那次受伤疑似是工作上的问题,加上警方并没有调查出此事有幕后黑手,也就不想多说,白白让家人担心。
眉豆爸爸扭头看她一眼,问道:“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吗?”
“嗯,中午韩行找我。”
“找你干嘛?”
“说工作的事嘛。”
两家人不咸不淡地聊着,虽然都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却迟迟不提,最后是沈候妈妈沉不住气,她催促沈候:“你今天把两家人叫过来要说什么?还不说?菜都要吃完了。”
沈候赧然,看向眉豆笑了一下,站起来向眉豆的父母敬酒:“叔叔阿姨,今天叫你们过来吃饭,其实是想说我和眉豆的事。”
眉豆有些不自然地摸着脖子。
“我和眉豆认识很久了,之前因为我想留在北方发展,她要回来,我们就分开了;现在我回来了,工作也还行——”
眉豆的父母脸上不动声色,看着沈候,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打算结婚了。”
此言一出,四位长辈都愣住了。
眉豆妈妈率先说道:“啊?结婚?怎么就要结婚了?”
眉豆爸爸附和道:“眉豆你不要乱来,做事情之前想想清楚。”
沈候妈妈拉着儿子的胳膊:“就是啊,你们两个不要闹,这么多年没见,一来就要结婚了?”
沈候爸爸是唯一一个不发一言的人,他放下筷子,扭头看着儿子。
眉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庆幸沈候点了酒,她拿过手边的那杯一饮而尽,一股热气从胃肠升到了头脑,她脖子红了,声音有点发虚:“我们想清楚的,现在结婚真的没问题。”
两家人从酒店离开后,眉豆爸妈去了眉豆家里,三人坐在餐桌前,一人面前一杯茶,沈候送给眉豆的两枚戒指放在正中间。眉豆有点别扭,把脚盘到椅子上,立刻被爸爸呵斥:“坐好。”
“诶,眉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我平时和你说结婚,又不是让你脑子一热,乱七八糟两个人就去过日子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手指点着桌子。
“我没有脑子一热呀,”她一说话腿就抬起来,被爸爸看了一眼,又狼狈地放下去,“我真的考虑过了,我和他结婚没问题的。再说了,你不是巴不得我和他结婚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妈妈不满地拍着桌子,两枚戒指被拍得震起来,“一句话不和家里商量就要和人家结婚了?”
“我现在就是在和你们商量嘛。”
妈妈关切地说:“我是平时总说沈候好,但是真的到结婚的份上,你还是要看自己的感觉的,至少要相处一段时间的呀。你,你……稀里糊涂地乱来。”
“我和他相处很久了,就算以前不作数,他从北方回来都一年了。”
“你喜欢他的啊?”
眉豆羞于承认,只有反问道:“我不喜欢他干嘛和他结婚啊?”
妈妈脸上看不出开心难过,只有关心:“唉,你自己想好了,爸爸妈妈也不会说什么。”
她低头啜饮一口茶:“反正现在不结婚,也是谈个一年半年恋爱再结婚,没区别的,那就现在结吧。”
“你要想清楚,眉豆,”爸爸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你们两个要是把结婚当过家家,玩玩的,那趁早不要结,一辈子不结婚也好过离婚。”
妈妈瞪了一眼爸爸:“什么啊,一辈子不结婚这种话是你做爸爸的说的啊?”
爸爸两手一摊:“是的呀,那‘一辈子没结婚’和‘离过婚’,你说哪个难听?”
“我说都难听,”妈妈横他一眼,“结婚是要结的,结了就要好好过日子,不要一点点事情就想着离婚。”
眉豆一声不吭听他们争执不下,驮着背,把脑袋凑到茶杯边上小口吸着茶。
忽然餐桌上安静下来,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父母,妈妈一头黑发是去理发店定期染的,而爸爸不大打理的头发已经灰白了。
妈妈看着她,忽然眼眶一酸,很快蓄起了一圈泪,她声音哽咽:“唉呀,我的女儿长大了,要出嫁了。”
眉豆伸手拉住妈妈的手,心里很不好受,面上却笑嘻嘻的:“干嘛呀,妈妈,你不是最希望我结婚的?这是喜事儿呀。”
妈妈不说话,脑袋歪到爸爸的肩头,止不住地抽噎。
那天眉豆妈妈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不舍得,但是转头张罗得最积极的人也是她。
礼拜天沈候和他妈妈两个人过来眉豆父母家商量结婚的事情,他爸爸鲜少露面,以前眉豆也只见过他一次,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他作为慈善家受访,此人平时少言寡语,脸上也不苟言笑,那天电视里他膝下围着一圈小孩,特别和颜悦色,看得眉豆和沈候心惊胆战,怕他是被附了身。
沈候妈妈雪白的一张脸,皮紧紧绷着,眉毛黑得发绿,她打扮得一如既往的有风格,一件嫩粉色的皮草,下身一条黑色的皮裙,一双长筒皮靴直通大腿。眉豆向来觉得她的打扮滑稽,但沈候妈妈拎的皮包倒都很不错,她今天穿粉色皮草就配一只浅粉色的鸵鸟皮包,浅色的包最适合鸵鸟皮,凸起的点点像波点花纹,眉豆觉得特别可爱。
沈候妈妈看着眉豆,笑眯眯地说:“诶哟,我们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要把眉豆盼来了。”
眉豆妈妈不卑不亢道:“这两个孩子有缘分。”
“沈候第一次把眉豆带回家我就觉得这个孩子好,样子好,人也大方,一点不扭捏的。性格好很重要。”
眉豆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奈何对方刚说完她不扭捏,她只好保持微笑,看了眼对面的沈候,他笑得很厉害,就像小学的时候宋密秋在讲台上朗读他的作文,沈候就坐在位置上无声地大笑。眉豆瞪了他一眼,这一幕被妈妈看到了,眉豆妈妈瞥向沈候,他立刻收起表情,眼睛看着地板,腿都心虚地并拢。
沈候妈妈还在喋喋不休,不断表达着对眉豆的喜爱,沈候无奈,只好笑着点头,打断自己妈妈:“是,是,我妈一直说眉豆好,是我满世界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
“接下来你们有的忙了,”沈候妈妈喝了一口茶,“要开始看酒店,试菜,订衣服,拍结婚照……诶哟,要累死了。”
眉豆妈妈说:“诶呀,结婚的日子要先看起来的,你们先去找大师算日子。”
沈候妈妈应和道:“是呀,先算结婚的日子,领证和婚礼都要算。”
“日子要早点定下来。”
“你们不要拖拖拉拉。”
最后两位妈妈你一言我一语,让他俩下午就去算日子。
沈候和眉豆去转塘找眉豆妈妈说很灵的一个师父,他给在红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页字,选的吉时精确到了分钟,甚至写了要在哪个方位。
他们回去的路上,沈候开车,眉豆看着那张红纸笑:“黄道大吉利日……”
沈候听着也笑了:“这是黄道吉日的全称啊?”
“他的批句是:甲戌佳人,德合良辰;鸳鸯并茂,鱼水千秋。”
有点塞车,沈候看着窗外定格的风景,说:“诶,前面是黄龙洞。”
“想去月老祠?”
“倒也没必要去了。”
“传说中如果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去完寺庙、道观这种地方两个人就会分开,因为佛祖、神仙会拆散孽缘。”
他听着觉得有趣:“真的?”
“当然。”
“那我们去。”他看着眉豆,特别坚定。
眉豆笑起来:“真的?”
“谁怂谁孙子!”
他俩谁都不是肯认怂的主儿,挺直身板去了月老祠,还一人抽了一只签。
眉豆抽到中签,签文是:“巧言令色,鲜矣仁。”
沈候抽到下下签,签文是:“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她看完两段不算好的文字,心里觉得滑稽,抬头看沈候,装作上心的样子:“怎么办?我们分手吧,感觉在一起要倒霉。”
他毫不在乎,把两张纸放进香火炉烧了,伸过手臂揽着眉豆往外走:“管他呢,咱俩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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