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制品市场多年被两大巨头占领，一个是羊角食品，一个是秦亭乳业，可是眉豆这段时间注意到一个一年前注册的品牌，叫“养牛族”。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牌子，是在父母家，眉豆晚饭后想喝牛奶，妈妈给她拿过来，她看着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杂牌，感觉很怪，不敢喝，问妈妈怎么买这个牌子的牛奶，妈妈说是爸爸的客户送的，那个客户开劳斯莱斯，送的东西肯定不会差。眉豆将信将疑地喝了，口感上没什么特别，但是它的包装上写着这是英国的娟姗牛，每一百毫升牛奶所含的乳蛋白高达四克，乳脂更低，钙含量更高，口感更浓郁香醇。

那些很科学的营养成分含量她不懂，但她这几年营销干下来，对乳制品在口感上的宣传手段还是心里还是很有数的，别管什么高端线产品说自己浓郁、顺滑、醇厚，其实喝起来都一样，她告诉妈妈别买那些高端牛奶，和普通的没区别的，妈妈不信，硬说贵的奶喝起来就是浓一些。

后来去沈候家里，眉豆也看见客厅的角落堆着两箱“养牛族”的牛奶，她眉头一皱，问沈候妈妈：“妈妈，你怎么买这个牛奶呀？你想喝牛奶的话我下次从公司拿两箱回来。”

他妈妈解释说：“不是买的，别人送给他爸爸的。”

眉豆暗自惊讶，沈候爸爸生意做得很大，别人送礼物给他，一定不敢送三流货色，这个牛奶品牌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想到几天后沈候也拎回家两箱这个牛奶，眉豆彻底傻了眼，她问：“客户送的？”

“嗯，我和他说太破费了，我太太在乳制品企业工作呢。”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这个“养牛族”，究竟是什么来头？

耳边有说话的声音，眉豆觉得好热，后背闷出了一层薄汗，阳光照进会议室里，初春的天气，暖气还开得十足。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松松地拿着笔，脑袋不断地低下去，猛的一下，她抬起头，从昏昏沉沉中惊醒，黄启仁还站在投影布前滔滔不绝。

眉豆抬手掩住半张脸，打了个哈欠，低头瞥了眼手机，这个会议已经开了一个半小时。她最受不了黄启仁的一点，就是他喜欢开长会，没完没了地讲话，鸡毛蒜皮的事情讲得棘棘不休。

真没效率。不如韩行。

她闷闷地听了两句。

“好，接下来我要说一下最近市场上出现的一个新品牌，养牛族。”

眉豆像是被解了穴，一下精神了。

“这个品牌最近势头很猛，先来看看他们的营销。”

投影仪上放出来一篇阅读量一百万以上的文章，全文的重点被标红，“斥巨资从英国引进三千多头娟姗牛”，“一头奶牛每天的伙食费高达八十元”。

黄启仁分析说：“他们的营销方向是什么？好的牛奶原自好的奶牛……”

底下发出一阵轻笑，这话说得和绕口令似的。

他微笑等大家噤声，接着分析这个品牌的营销策略，眉豆听得仔细，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关键词。

会议结束的时候，他说：“我决定成立一个新的项目小组，专攻这个品牌，眉豆，你来做组长。”

这是黄启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而等大家离开会议室后，他单独留下眉豆，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做组长么？”

她警惕地摇摇头。

他一笑：“小宋总推荐的你，他说你很有能力。”

眉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养牛族的总经理是李晤，你和他共事过，应该比我更懂他的厉害。”

他看眉豆不说话，笑了一下：“我们也有娟姗奶，而且我们的产品乳蛋白含量每一百毫升有五克，是时候好好做一下营销方案了。这个项目你做好了，我就恢复你之前的项目小组，你还是项目经理。”

“真的？”

他起身往外走：“当然，别觉得我是因为韩行针对你，你若是真能凭自己做出几件事情来，我没道理看轻你。加油。”

养牛族公司总部，韩行刚刚从李晤的办公室走出来，走廊的另一头就是他的办公室，他抬头看着门框上的铭牌，和在羊角食品时一样的款式，刻着一样的字：市场总监，韩行。

他两个月前接到李晤的一通电话，过完年立刻从西北飞回来，李晤给他开的工资是他在羊角食品时的两倍，他知道韩行的事，不以为意，他说道理很简单，想要人不贪，就要给出足以养廉的薪水。

而韩行也没有让他失望，首战告捷。李晤提醒他要当心，这一轮营销实属趁人不备，下一轮，无论是羊角还是秦亭，都会做好应对手段的。

坐在办公室里，韩行指尖捏着一支铅笔打转。

他很好奇，眉豆会怎么做？曾经的师徒，如今也要对垒了。

眉豆花了一星期的时间细细研究了这个名字滑稽的养牛族，营销上，它确实大做文章，而她也注意到这个品牌做出知名度的途径，并不单单是靠广告，它卖娟姗奶，是想走高端路线，而通过礼物的形式收到它的牛奶的人，才是高端线产品的终端用户。

这个思路很聪明，线上线下的渠道其实已经几乎被羊角和秦亭两个牌子占据了，而养牛族选择找一些具有公信力的人为自己背书，嫁接他们的渠道搭建自己的销售网络，美誉度和知名度如今都有了，她想，接下来它肯定要通过活动促销刺激销量了。

养牛族能搞促销，羊角食品难道不能搞？而促销这个东西，必须得趁早。眉豆立刻拟出了促销计划，羊角食品的娟姗奶，未来半个月，都打七五折。韩行曾经告诉她，重要的不是赚多赚少，你要让顾客买牛奶的时候，想不到别的牌子，满脑子都是你的产品。

因此，她要在养牛族的萌芽期，就让它蒙尘。

眉豆把拟好的促销方案送进黄启仁的办公室，他翻了翻，在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把文件递回她手上时，扁了扁嘴：“普通。”

她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神色自若。

他抬头：“你要知道，七五折是我们能给的最低折扣，但是他们想要抢占市场，第一轮促销一定会破釜沉舟，七折、六折，甚至是五折，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眉豆站在桌前，手指磨着玻璃桌面：“促销方案，只是我们的后手。”

黄启仁终于眼睛一亮。

“我赌他们这周内就会开始做促销，如果他们这周不做，那我们就下周开始做促销；如果他们做了，我们也不怕，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果不其然，养牛族动作很快，礼拜三的时候，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们的促销广告，而他们的给的折扣也足够破釜沉舟，竟然真的给出了五折的低价。

黄启仁不知道眉豆究竟会怎样来应对，一时间他有点儿方寸大乱，养牛族不仅下手早，折扣力度还大，这样一来，即使他们立刻实施促销方案，除非能给出低于五折的价格，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正当他站在窗前犹疑自己相信眉豆是不是错了的时候，眉豆走进他的办公室，把手上的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上是一篇三十分钟前发布的文章，但是阅读量已经突破十万。

文章的核心主题是对养牛族所谓的高端牛奶的质疑，它指出，养牛族的娟姗奶价格比羊角食品高出百分之二十，但是它所宣传的高蛋白质，实际上却比羊角食品的蛋白质含量每一百毫升少了整整一克。

眉豆和他并肩站在窗前：“他们想走高端线，搞促销这一步就错了，真正的高端产品是不会搞促销的，何况他们现在还出了品质问题。”

黄启仁看着她，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脸：“你渐渐让我相信，韩行他看人没问题。”

她把脑袋往另一边扭：“嘁，我好就是我好，还非说是韩行看人没问题。”

“把娟姗奶的市场抢回来，你就还是项目经理。”

“不，”眉豆面向黄启仁，眼神少有的带上了一点冷意，“我要做鲁小夫那个小组的项目经理。”

黄启仁不语，他第一次在眉豆身上看到了一点血性。

“你要是不舍得让鲁小夫在我手下干活，那你就他让去管娟姗奶，”她看向窗外初春的绿意盎然，“我要做我之前的酸奶项目。”

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连着几天的□□给养牛族热火朝天的促销泼了一盆冷水。与此同时，羊角食品发布声明，称为保证他们的娟姗奶的品质，将不会进行任何促销。

有记者上街采访，请问他们怎么看待这一事件，受访者纷纷表示支持，称愿意为了高品质而多付钱。

韩行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的一篇文章，题目叫：高品质的牛奶就像奢侈品，你什么时候见过奢侈品打折？

他发出一声哼笑。早早他就想到眉豆一定会做促销，他便提前了促销时间，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

看来，他们下一季度的营销要提前了。

眉豆一直不懂一个走高端路线的牛奶品牌，怎么会起一个“养牛族”这种诙谐的名字？直到她看到养牛族新一季的广告的时候，她才理解。

养牛族推出了一个“云养牛”活动，总共有两种模式，一是线上互动类的小游戏，用户在网站上进行奶牛饲养、挤奶等互动来兑换牛奶；二是实名认养，用户在牧场以年为单位订购牛奶，在消费累积到一定程度后，用户有机会成为高级会员，而高级会员不仅可以给认养的奶牛起名字，还能定期收到奶牛的照片和生长情况。

如此新鲜的活动一出，参与的人络绎不绝。

眉豆坐在黄启仁的办公室里，他调出了羊角食品与养牛族上个月的市场数据对比图，皮笑肉不笑地问她：“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给我一点时间。”

“市场不会给我们时间。”

她低了低头：“我明早飞去他们的牧场考察……”

他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你今晚就过去。”

韩行在会议结束后看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只有一串数字，没有备注姓名，但是每个数字他都烂熟于心。他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坐到车上给那串号码回拨过去。

“我查到了，你明早过来拿吧。”

他看了眼日期：“明早我要出差，今晚我过来。”

“好。”

不说一句废话，电话立刻被挂断。

半夜，还是城里最东边那个农贸市场，韩行走进角落里那间电子产品维修铺，里面没有人，他走到收银台后面，台面下有三个抽屉，他一个一个拉动，只有最右侧的那个被他拉开，里面的一只信封露出来。他拿了信封就快步离开，回到车上拆开，里面是同一个男人的两张照片，一张侧面，一张正面。

只消一眼，他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随后三两下把照片撕碎，把碎片收进信封，车开出去，信封被随手丢进路边的一只垃圾桶。

宋密秋，原来是宋密秋。

路上没有什么车，韩行一路猛踩油门，一盏盏路灯从车顶一晃而过。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被灰云覆盖，可他心中却有一种云散月明的清晰。

韩行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出那种事，宋密秋居然会放自己一马。他与宋密秋并无交情，他也不信沈候会为自己的事去向宋密秋求情，只有眉豆，他知道她一定为了他去找了宋密秋，而宋密秋也确实饶了他。

他曾经以为那是看在沈候的面子上，他是宋密秋最好的朋友，而她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太太。

原来不是。

中控台上落下了一张碎片，正好是照片上宋密秋眼睛的地方。那样一双眼睛，瞳孔色浅，眼角尖锐，没有任何神情。

就是那双眼睛，总是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眉豆，才骗过了所有人。

车速渐渐慢下来，他往左打方向盘，心里钻出来一身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