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向眉豆询问更多她被害事件的相关信息的时候,沈候也在病房,她稍微为难了一下,因为在这件事上,沈候代表了宋密秋,但她还是对警察说了那句关键的“眉经理”。
“你怀疑是同事?”警察一边做笔记一边问道。
“也可能是对手公司。”
“我们之前审问过那三个小混混,他们坚称是临时起意,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临时起意?”眉豆觉得可笑,“他们抢钱或者□□我都能觉得合理,可是临时起意打我一顿?这也太胡扯了。”
“我们会往你说的这个方向调查的。”
两位警官离开后,眉豆和沈候之间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她当然不觉得自己维护自己的权益有什么错,但是在这件事上,维护自己的权益就有可能损害宋密秋的权益,毕竟除了秦亭,他们公司的人也不是没有嫌疑。
眉豆瞄了眼沈候,他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点来点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咽了咽喉咙,还是没开口。
“眉豆。”
沈候突然叫她,她吓了一跳,嗓子惊慌地夹起:“啊?”
“你觉得是应该一次性多消除颜色一样的星星,还是无所谓,只要最后剩的星星少就行,反正剩十颗以内就有附加分。”
“什么?”眉豆满脑子都是宋密秋,根本没反应过来。
“消灭星星。”他结束一关,抬头往病床上看去。
“噢,”她捏着手指,“一次性多消除颜色一样的星星,其实这样最后剩的也不会太多,每次两颗三颗地消除最后才会剩一堆。”
他点头表示了然。
“你怎么也开始玩了?”
沈候反驳道:“什么叫我‘也’开始玩了?明明是我先玩了之后你才开始玩的。”
“你早就不玩了,只有我一直玩到现在。”
他笑道:“天天看你玩,搞得我有点心痒痒了。”
眉豆轻轻地“嘁”了声。
沈候低下头,手指对着屏幕继续不断点着,漫不经心地提起:“你最后还是和警察说了。”
如果沈候站在她这边,眉豆反而会对宋密秋愧疚,即使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做一样的选择,但她确实会愧疚,自己这么做不够义气;但如果沈候站到了宋密秋那边,眉豆反而瞬间变得像只刺猬,没有人帮她,她只能竖起尖刺自己保护自己。
眉豆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了?”
他看向眉豆,眼神很温柔:“没有,你确实应该和警察说的。你都断手断脚的了,当然要还你一个真相。”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柔软下去一块:“哪有断脚……”
“断手也够严重了。”
“其实不一定是公司内部的人做的,也可能是对手公司的人。”眉豆抿了抿嘴,“你应该也有听说吧?毕竟乳制品的市场,就那么几个牌子。”
沈候想了想:“秦亭?”
“可能是。”
他不响,低头盯住手机,又开始玩消灭星星。
“我还以为你会帮宋密秋。”她闷闷地出声。
沈候却只是轻笑,没有抬头:“我干嘛帮他。”
“你和他是好朋友。”
“难道我和你不是?”
眉豆因为受伤的是惯用手,就算去上班也没效率,公司允许她出院后继续休一个月病假,而一月底又碰上春节,宋密秋特许眉豆直接等到春节过完再回去上班。
她坐在餐桌前,看着电脑上宋密秋发来的病假申请的批复,时不时咬一口左手拿着的一只苹果,走到厨房门口,懒懒地倚着门框,她问沈候:“你说宋密秋会不会故意给我批很多天假期,然后等我回去就把我开除?”
沈候正站在流理台前给鱿鱼切花刀,他扭头看了一眼眉豆,又专心地对付他的鱿鱼:“什么啊,怎么可能?”
她吸了吸鼻子,走上前,站到沈候旁边看他切:“好腥气。”
他没好气道:“等着吃的人就不要这么多话了。”
眉豆出院之后,沈候依然保持之前的频率,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并且轻易说服了眉豆妈妈,由他来承担眉豆的午饭。有时候他和眉豆一起吃完午饭之后他就去公司,也有的时候他整个下午都在这里陪着眉豆,晚上他们一起去眉豆父母家里吃晚饭。
其实眉豆没有想到沈候真的会煮饭,她以为他自诩的大厨只是吃方便面的时候往里面卧一颗鸡蛋的那准水平,谁知道这么多天,他居然真的像模像样地煮了不少佳肴。
“眉豆,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沈候在厨房喊她,眉豆没有动,依然缓慢地用左手在电脑上一下一下不连贯地打字,直到他把菜一道一道都端出来,西芹炒鱿鱼,菌菇牛肉烩饭,还有一人一碗味增汤。眉豆把电脑放到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被她嫌腥气的鱿鱼。
“洗手。”他点了点桌子。
眉豆起身往厨房走,他跟在后面,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叉子和一双筷子,又拿了两只调羹和两只碗,等眉豆洗完手一起走回餐桌。
“好香噢。”她等他盛饭,毫不吝啬的夸奖,等不及要拿叉子叉一块鱿鱼尝尝。
沈候抓住她的小臂制止道:“不行,我还没有拍照。”
“快点。”眉豆催促着。
“我要发给你妈看。”
“干嘛发给我妈妈,难道你是她儿子吗?”她说得很刻薄,因为知道沈候不会因此生气。
他果然笑起来,并且势必要说得让对方哑口无言:“我是她的前女婿。”
眉豆低下头,又想笑又无奈,只能忿忿地拿左手锤着桌子:“快点盛饭。”
“今天看什么?”他把烩饭分别装进两只碗里,又把勺子沿着碗边插进去,放到眉豆前面。
“《昼颜》。”
“你怎么最近这么变态?”他眉头微皱,看了一眼眉豆,“前几天看《贤者之爱》,今天又看《昼颜》,搞得我都有点怀念外星人了。”
眉豆以前吃饭的时候喜欢看外星人,最近却迷上了日本片子,一段段畸恋看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电影才看了一半,沈候在收拾餐桌,眉豆拿着电脑躺到沙发上,把剩下的一半看完。
“男人总是这么狡猾,明明敲了门,却不会自己把门推开,非要等女人打开门锁,温柔的招呼他进来,不然男人就会装作不知情的走过。”
看着这句经典的台词,眉豆扭头望向坐在已经收拾干净的餐桌前回复邮件的沈候,他不是只会敲门的男人,他是主动推开门的男人。
不止是送给她南洋金珠,还有她住院又出院的这段日子,沈候为她忙前忙后,眉豆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和他还是照旧互相耍贫嘴,可是她心里记着。
眉豆和沈候的个性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有最好,没有也行。想吃这个,可是太晚了餐厅关门,那算了,不吃也行;想去那里,可是最近的航班全被订满,那算了,不去也行;想做什么,可是面前有各种阻力做不了,那算了,不做也行。
“算了”这个词,简直贯穿眉豆的人生,包括她和沈候的关系。之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发生点什么不愉快的,两人都没有据理力争来找一个平衡点使得关系得以继续的想法,往往都是吵一架,谈不拢就不谈了,两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女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干嘛非谁不可的?所以他们总是分手,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永远不解决,分开后冷静一下,再见到又好得如胶似漆了。
要说现在的眉豆有什么非做好不可的事,那可能就是工作。她大学毕业做前台的时候真是跟玩似的,一个月赚的工资都不够给汽车加油,但是她不在乎,因为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工作也饿不死。她是被韩行改变的,第一次和韩行出去应酬,对面公司的主管往一只葡萄酒杯里倒了白酒、红酒、啤酒、橙汁,最后倒进去了半瓶子酱油,然后递到韩行面前,告诉他只要他喝下去,他们的合约就生效。她瞅着那架势觉得对方太瞧不起人,已经开始往包里收拾东西,以为韩行一定会拉着她夺门而去,可是他没有,眉豆眼睁睁看着韩行把那杯浑浊的液体喝下去了。
那天的饭局结束,眉豆陪着他在洗手间呕吐不止。两个月之后韩行拿到这个项目的提成,他给自己留了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钱全数寄给了家乡的父母。
渐渐眉豆就对工作认真起来,起初只是计算数据、分析图表、写报告给上级,直到韩行升职,顺带着把眉豆升到了他以前的位置,她开始对做好工作有了执念,一个产品交到她手上,她非把这个项目做得漂亮不可。
她也说不清怎么突然就有了这种执著,可能就像日本似的,一开始是附庸风雅,渐渐也就成了风雅;眉豆一开始可能只是可怜韩行,对工作上心也只是不想拖他后腿,但是时间久了就成了属于自己的习惯,现在的韩行早就刀枪不入了,她还是把这份工作当成大事一桩。
眉豆眨了两下眼睛,视线渐渐聚焦,心里涌上一丝歉意,沈候在旁边,想到最后却还是想起韩行。
其实除了偶尔的几封工作邮件,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韩行。
很自然的,见谁见多了,想起谁就多了。
她把电脑合上,走到阳台边拿起浇水壶,沿着天堂鸟的花盆边浇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水在土壤表面不再飞快地被下层土壤吸收。
沈候看到她给那盆巨大的天堂鸟浇水,调侃道:“你这花花草草养得也太好了。”
眉豆放下浇水壶,走到他身后看他电脑上一张数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表格:“这么辛苦,沈总。”
“这称呼可太折煞我了。”
她笑嘻嘻地在沈候旁边坐下来,握着他的鼠标把这张表格滑上滑下:“你之前那个公司怎么卖掉了?”
他把鼠标拿回来,保存了表格,才从鼠标上松开手:“没话找话啊?我不信你没问过宋密秋。”
“他就和我说了个大概,”被他拆穿,眉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他连你那公司叫什么都没告诉我。”
“新桥仪器。”
“半导体清洁?”
沈候瞥了她一眼,笑了:“这不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吗?”
“为什么会被恶意低价收购?”眉豆不怕揭他伤疤。
“我们改良的清洁系统,效率比市面上其他产品高百分之十五,可是我们的价格却只比其他人高了百分之三。当时就有别的公司想要买下这个专利,但是被搞运营的同学拒绝了。”
“你是做什么的?”
“系统改良。”
眉豆和他并排坐着,侧头拿手抵着太阳穴,看着他张了张嘴:“这么厉害啊。”
沈候只是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内部出现了一点矛盾,有人觉得他付出很多但是得到很少,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小摩擦,闹得很不愉快,被人抖到网上了,还掺杂了很多真真假假的别的事情,产品就开始卖不出去。”
“真的吗?这么严重,我都没听说过。”
他鄙夷地说:“你每天在象牙塔里写写字、种种花,你听说过什么?”
“别这么说,”眉豆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早就不那样了。”
没想到眉豆这么柔和地应对自己的刻薄,沈候有点羞愧地低了低头:“好吧,你现在确实不那样了。”
“然后呢?你怀疑是那个一开始想买下这个专利的公司做的事件营销?”
“这还用怀疑?”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绝对是!”
她低低地笑:“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这么激动呢。”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创业,我当然在乎,当然激动。”
“新桥仪器是你的长子。”眉豆玩笑道,却不知道为什么,“新桥仪器”四个字越念越觉得熟悉,像是在哪看见过。
“长子……”沈候笑起来,“夭折的长子。”
“那你的二儿子叫什么?”她顺着沈候起名字的逻辑猜道,“新楼?新路?”
他忍不住翻眼睛,不情不愿地说:“新河,新河仪器。”
他们就说着特别寻常对话,没头没尾地因为几个字就发笑,直到夕阳暖照,天空一片橙黄,云朵被发红的暮光勾勒出鳞片的形状。
“走吧,差不多可以去我妈妈那里吃晚饭了。”
沈候把电脑合上:“好,我去你房间拿一下手机,下午放里面充电了。”
眉豆打开门口的衣柜把两人的外套拿出来。
刚巧门铃响起,她垫脚透过猫眼看了看,是韩行。
“你怎么来了?”她很惊讶。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围巾歪在一边,头发被风吹成了鸡窝:“要过年了,我明天就回家,这段时间到处飞,给你买了一点特产。”
她伸手要接过他手上的两只袋子,但被韩行抢先一步放到了她脚边,眉豆才反应过来,左手绕过胸前,轻轻捏了捏右手臂:“回北方?”
韩行点点头:“过年嘛。”
“好吧,谢谢啦师父,路上小心,回来见咯。”
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她的手臂说:“石膏拆了?”
眉豆稍微动了两下右臂:“拆是拆了,但还是有点不敢动。”
“谁啊?”
沈候拿了手机从眉豆的房间走出来,听见她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的声音,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抬起头,看到堵在门口的那个身影是韩行,他没来由地感到得意,拿过外套穿上:“还聊呢?你妈催死了,叫我们赶紧过去,菜都要冷了。”
韩行没想到沈候会从眉豆的卧室走出来,他一向从容,此刻却突然没了主意,像小孩找妈妈似的找到眉豆眼神的落点,希望从中能获得一些能让他感到笃定的东西。
可是眉豆没有看他,她转身拿过自己的外套穿上,回答沈候:“知道了,走吧。”
直到她换好鞋子才看向韩行:“一起下去吧,我要去我妈妈那里吃晚饭。”
他为什么在你家?
他为什么和你一起去你妈妈那里吃饭?
他为什么从你的卧室走出来?
从眉豆家走到电梯口的那十几秒,这些问题不断在韩行的脑海盘旋,他的眼睛从广告牌的反光里看着眉豆的鼻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你怎么回去?”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眉豆扭头问他。
“啊?”他哑了哑,“开车。”
“啊?你开回去要多久?十多个小时?”
韩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回去”是回哪里,解释道:“噢,我以为你问我怎么回这里的家。”
眉豆笑道:“我用得着问这个吗?”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飞机,大概两个小时吧。”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他们走进去,眉豆习惯性地按下负一楼,想到韩行,扭头看他问了句:“你停在小区外面吗?”
“嗯。”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到停车场,然后把你带上去?”
他已经准备要拒绝了,只是沈候的话更快地出了口。
“我今天开的卡雷拉,后面挺挤的。”
韩行侧身过去按下一楼的按钮:“不用,走两步没事。”
空气里弥漫着一阵奇怪的别扭,眉豆不自觉地拿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自己另一只脚的后跟:“那……等你回来,公司见。”
他没说话,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走出了电梯。
眉豆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就想起来,之所以听到新桥仪器的时候会觉得熟悉,她以前在韩行的桌子上看到过新桥仪器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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