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泳池边空无一人，贝克特走在贺维兰的前面，步伐快到让贺维兰觉得这家伙不加入田径队真是浪费天赋

当然，贝克特没打算理跟在他后面的，怎么甩都不甩不掉的，更像颗软弱的牛皮糖一样的家伙，他脱下外套，径直跳入水中

岸边，贺维兰也同样脱下了那件红色的西装

“嘿，”他站在离泳池最近的地方向着水面喊话：“你刚才不该那么跟克莱门特说话，也不该就这么走掉，”

“不该？”贝克特从水中探头，摇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中的大半水珠都砸到了贺维兰的脸上

“我不觉得我的说话方式有任何错误，坦诚，高效，没有一句废话”

“克莱门特也许会伤心的，你知道的，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想用当下年轻人的思维思考问题是十分困难的，”

“克莱门特？”贝克特皱着眉，刚从水中出浴的，失去发型和任何外物修饰的五官显得更加锐利，

“我不觉得，克莱门特既然担任了校长的职务，就早该明白校方和年轻人的理念存在严重的代沟和错位，维兰德，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我指出他的错误，只会利于他优化治校的理念，”

“不，”贺维兰摇头，“我不认为这是同一回事，”

“你不认为？”贝克特挑了挑眉

“那你说我的陈述是种带有表演性质的祈求，祈求融入主流，得到几个和我一样倒霉的，像透明幽灵一样的朋友也是一种利于我的建议吗？还是只是你主观的，不经求证，带有恶意和攻击性的揣测？”

眼前这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家伙终于出现了一丝真实的情感波动，贝克特向前泳了几米，凑到贺维兰跟前和他对视

“终于，”他说，“维兰德，看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刚才在告解室里是在干什么？cosplay？表演？表演一个教科书上的，只会自我反省的三岁乖孩子？”

“这不是同一回事，”贺维兰重复，

“我不明白你口中的表演是什么意思，同样也不明白你对我莫名的攻击性到底从何而来，我身上的哪一个点刺痛了你？还是你由此联想到了自己，你的潜意识，让你变得像只自保的刺猬，抢先攻击他人就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这就是你所谓的逻辑？”

“哇喔，维兰德，看来你还是心理学和哲学专家，”

“也许吧，”贺维兰跳入泳池，“我在九年级加入过哲学社团，指导老师说我参加法国高考成绩也会很优异，心理学同理。”

贺维兰说话时的表情极其自然，甚至让人分不出这是炫耀，阴阳，亦或是随口一提，贝克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们是在争吵？该死的，晚上十点，在空无一人的泳池，和一个陌生人进行心理学辩论？”

贝克特握拳，低头嘶吼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暴躁的海牛

贺维兰潜入水中，他的游泳技术不错，小学的时候曾经被市游泳队选入，在泳池右下角的某个角落，他发现了贝克特的手机

“如果我们彼此认同对方的观点的话，完全没必要争吵，”

贺维兰举着贝克特的手机回应他，语气平缓无波，听起来像要给人超度的高僧

“维兰德，停止你的废话”

贝克特背过头，有种一辈子都不想再面对贺维兰的冲动，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游到贺维兰的身旁，因为这家伙在泳池中央举着他的手机，简短地说：

“我抽筋了，”

小腿抽筋并不好受，贺维兰感觉自己的腿像是被一百只章鱼的吸盘紧紧吸住，几乎要立刻溺入水中，但他的手依旧高高举起，像一根笔直的旗杆，上面是贝克特的手机

“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放下那只该死的手机。”

几乎是怒吼着，贝克特认栽似泳到他的身旁，再次像举杠铃一样把人扛到岸边

维兰德，这个愚蠢的家伙，他想，难道手机少在水底浸泡两秒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是他依旧这么做了，像个......好吧，贝克特承认，这个家伙似乎真的不是在表演

“为什么会突然抽筋？”

贝克特粗暴地掀开他的裤脚，观察着贺维兰的表情，用手探到了他抽筋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比赛，今晚的派对开始的时间比往年早，所以我没有时间完全拉伸和放松。”

“何止是拉伸，”贝克特看着他腿上的淤青，几乎是个肯定的陈述句，“你今天肯定被人截杀了，那些体型和重量超过你几倍的家伙撞倒了你，不止一次，你的身上肯定不止腿上的淤青，”

“你为什么会那么肯定？”

贺维兰垂眸，看着贝克特的眉眼，或许是随了主人，贝克特的睫毛几乎没有一丝弯曲的弧度，沿着上眼睑向外延伸，像一条天然的眼线，像某种怒目炯炯的，虎类的眼睛

“我之前的主项也是橄榄球，四分卫，你现在的位置，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没在球场上看见过像你一样的家伙，亚裔，小骨架，体重和其他球员比起来轻得像羽毛。事实上我甚至不用亲眼看，你会被那些拥有超高时速的，像大象一样的家伙撞得像一片在风中纷飞的，可怜的树叶。”

贝克特帮维兰德揉腿的动作十分专业，不知道为什么，贺维兰觉得这家伙的手掌烫得像被火烧过的铁，虽然这是个暴躁的，充满攻击性的家伙，但他的动作仍然让贺维兰好受了许多，

维兰德是个公私分明的好孩子，他以前的老师总说，况且，

况且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自己揉过腿

“贝克特，谢谢你，还有是的，被人撞飞的时候真的很疼，”

贝克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一双眼睛清澈分明，神情中带着苦恼，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

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贝克特想，看起来像个十**岁的小屁孩，而不是教科书一样的老学究

“我在努力增肌，一直，只是成效还没那么显著，”

贺维兰的衬衫被打湿，贴在身上显现出骨架和肌肉的轮廓，脖颈和四肢纤长，肌肉有过明显训练的痕迹但远远没那么夸张，正如贝克特所说，是亚洲人独有的身体架构带来的一种更接近于少年的青涩感和流畅感，像一颗正在抽条的青木，也像某种还未发育完全的雏鸟。

“确实，”贝克特收回目光，“你不适合做四分卫，也不可能在这项球类上取得一点成就，趁早放弃是你最好的选择，维兰德。”

又来了，贺维兰有些疲倦地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我不认为从你口中说出的话语有丝毫的参考价值，你甚至没有看过我的一场比赛”

“哦？替补四分卫，我去看你的比赛，你有上场的机会吗？”

很少有人看到贺维兰发怒的样子，贝克特在这方面简直算得上天赋异禀

有些孩子气地，贺维兰收回了那只抽筋的腿，把头扭到一边

“我有过上场的机会，就在今天，”

“那你赢了吗？”贝克特收起手追问

“没有，”无比失落地，他重复，“没赢，但是我的第一个教练说，橄榄球就像登山，或者田径，从智人时代开始，人类从不停止奔跑，也从不停止攀登，无论结果，行进就是唯一的意义。”

“哼，”贝克特冷笑起来，“你的教练骗你的，维兰德，竞技体育不需要什么狗屁的意义，赢过对方，获胜，拿下奖牌，这就是唯一的意义，还有，我提醒你不要和那个西德走得太近，我之前见过他，那个跟在布雷克屁股后面，低自尊的家伙，”

“那种家伙，会拼命地把所有攀爬过的人拼命地踩在脚下，你有没有想过......”

贝克特的话没能说完，站在他面前的贺维兰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气到了极致，

“这很没有礼貌，以你自己的主观论断给一个你还没能完全了解的人安上罪名，这是片面的，高高在上的，”

“这是不对的，”贺维兰重复

“我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贝克特摊着手回答

“不，这不对，”

“我不觉得不对，”

“不，这就是不对，”贺维兰抬起腿，踩了一下贝克特的脚

“哦，你现在是想改用暴力的方式？这当然是对的，”贝克特以同样的方式返还给了贺维兰一脚

韦德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一向高傲的贝克特和看上去十分温和的维兰德正面对面，试图多踩一下对方的脚，口中念叨着幼稚的，重复的话语，像两个语言功能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学生

贝克特和贺维兰的争辩已经从之前的西德转到了什么口味的薯片和奇多最难吃

“芝士味的简直是狗屎，”贝克特说

“不，完全相反，玉米浓汤味的才最难吃，”贺维兰回复

“反对，”

“不，反对无效，”

“哇喔，先停下，你们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韦德问

“我跟这个执拗的家伙无话可说，韦德，我们走，亚瑟呢，他到哪去了？”

“亚瑟中途有事离开了，你要去，”韦德看着同样争得面红耳赤的贺维兰，“你确定要去我的寝室？”

“为什么不行？我们现在就走，我不想再多见一秒这个古怪的，执拗的家伙，”

“我也不想再多见一秒像你这样的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家伙，我决定，”贺维兰决定抛出一句他从未对任何说过的重话，

讨厌是一种过于强烈的情绪，是在永远平静似水的贺维兰身上几乎绝迹的情绪，但从这个晚上开始，贺维兰决定做出一个毫不理性的决策

“我决定讨厌你。”他说

“随便，”贝克特摇了摇头，他摇头的样子简直像只欠揍的狼犬，“你有讨厌我的权力，同样的，我也有讨厌你的权力，”

他再也不看贺维兰一眼，转头跟一脸茫然的韦德说：“我们现在就走，”

“认真的吗？我和维兰德一个寝室，当然，我没意见，如果你愿意或者维兰德也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两人齐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