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桦艰难地站起身，第一时间推开了所有窗户，让呼啸的寒风卷走室内难闻的气味，又拧紧了煤气罐的阀门，然后腿一软，跌回了床上，顺势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让昏昏沉沉的脑袋休息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枕边的手机响起来点铃声，来点显示是“庄晓晓”。

“庄姐。”

“起了吗？”庄晓晓随口问一句，并没有准备听他的回答，“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柏桦睁开眼，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力气，点亮台灯，他翻了翻床头柜上那一沓画满标记的纸，睁眼说瞎话，“嗯，差不多了。”

庄晓晓：“那就好。你准备一下，我十五分钟后就到，接你去片场。”

“好。”

庄晓晓一顿，声音柔和了一些，“我知道让你两天之内背下那么多台词是难为你了，但第一次正经拍戏就能和姜涵清这种咖位搭档，这个机会太难得。你得尽量表现得好一点，明白么？”

柏桦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语气却带上了点笑意：“我明白，谢谢你，庄姐。”

挂了电话，柏桦拉过桌上的充电线把手机插上，走进卫生间，他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扭开水龙头，让热水温柔地冲刷过仍泛着凉意的手，开始洗漱。

十五分钟后，庄晓晓准时在楼下接到了柏桦，她往副驾驶座瞥了一眼，被柏桦手上那叠剧本侧边眼花缭乱的小便签给震撼了一下，“挺用功啊，吃早饭了吗？”

柏桦摇头。

庄晓晓叹了口气，把一袋豆浆和一个个包子递过去：“路上随便买的，先垫垫。过去还要一个小时呢。”他们要去位于市郊的影视城。

柏桦低声道谢，接过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庄晓晓趁等红灯的功夫，想起了以前的事。

柏桦是她手下一个组合的成员。前两年流行各种海选偶像，柏桦也是因为偶然才参加了那个比赛，并幸运地走到了最后，与另外两名队员一起签到了她手下。

然而观众们的热情似乎在宣布组合成立的那一刻就耗尽了，颇有些后继无力，组合混了两年，不温不火……或者可以说日渐转凉，总之，荣越传媒——他们的公司对组合的态度也愈发不满，再加上那段时间公司出了些问题，力有不逮，最终迫于无奈，两个月前组合解散，一名队员趁机找门路付违约金去了别的公司，另两人还留在她手下。

其中一人比较有音乐天赋，也一门心思玩音乐，对其他项目不感兴趣也不在行。而柏桦……怎么说呢，他唱跳一般，性格低调腼腆，就连演技，以曾经录制组合MV和客串过两部小成本网剧时的表现看来，也不过尔尔。

除了有张好看的脸。

平心而论，娱乐圈里缺什么都不缺美丽的皮囊，柏桦的样貌放在素人堆里很扎眼，放在娱乐圈里却不敢说是最顶尖的。

没特点，没技能，甚至没有不同寻常的性格。没有记忆点的人，在娱乐圈里不好混。

“庄姐，绿灯了。”

庄晓晓一怔，连忙抬头，果然信号灯已经变了，她平稳把车开出去，发现不知何时，柏桦已经吃完了早饭，又低下头去看剧本。

不管表现得多淡定，其实内心还是在紧张的吧。她想。

多亏出门早，路上车还不算多，他们的用时比预计中的要少，抵达的时候，剧组也才刚刚开工。

“高导。”庄晓晓一身米白色职业套装，淡妆的脸上带着笑容，向一堆机器后面坐着喝咖啡的男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棒球帽的男人听见声音，朝他们扭过头，不仅没有放下咖啡杯，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礼貌性地向庄晓晓点了点头。

这人姓高名远，正是柏桦准备加盟的这部谍战剧的总导演。建国前那短短几十年历史遍布硝烟和战火，各大势力大行其道，阴谋阳谋手段辈出，暗藏其中的间谍特工更是为这段历史增添了无数扑朔迷离的传说，相较于古代缺少史料的难以书写和现代因诸多原因的难以下笔，近代民国时期的谍战题材显然更受编创者的欢迎。

“这就是雪奴？”高导和庄晓晓寒暄片刻，把目光转向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

雪奴，是柏桦要饰演的角色的代号。他十七八岁，没有名字，叫“雪奴”，只是因为十年前被男二号教官在漫天大雪的街上捡回来时随口起的。雪奴跟在冷漠狠辣的教官身边长大，被淬炼成了一把锋利阴暗的刀，是教官手下最得力的暗杀好手。他心中没有家国天下，只有教官一个人，对一切可能对教官不利的人都毫不留情，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由于总是隐约觉得女主有问题，但又始终抓不到证据，而教官不允许他随便对女主下手，故而雪奴对女主的态度总是阴阳怪气的，不算什么很正面的角色。

庄晓晓带来的年轻人身量高挑，偏瘦，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力量感，他长了一张年轻女孩子普遍会喜欢的脸，还有一双桃花笑眼，放松站在那里的样子犹如一棵柔韧的小白杨。迎上高导的目光，年轻人微微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带点不屑和挑衅的笑。

然而还不等高导挑高眉毛，柏桦却倏地收了笑容，微微向他鞠了一躬，也叫了声“高导好”，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讲礼貌的乖巧学生，整个人的气质都安静了起来。

嚯，这是直接给他演上了？

高导再看向因为根本没回头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庄晓晓，原本轻慢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站起身，问年轻人：“以前学过表演吗？学了多久？”

柏桦答道：“此前上过几节表演课而已，多是自己琢磨的野路子。”

“嗯。”高导点点头，没有评价，不过庄晓晓瞅着他的眼神，显然像是满意的，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燎原》这部剧其实已经开拍了，本来根本没柏桦什么事。但由于饰演男四号“雪奴”的演员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进组了，这才把这个角色空了出来。公司作为投资商之一，知道了这个消息，在庄晓晓的努力争取下，才终于把这个角色暗箱给了柏桦。

为此，高导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无论哪个导演，都不喜欢资方直接塞进来的花瓶。即使这是一部大女主剧，即使这个男四号算来不过比龙套多些镜头和台词。

出于这种抗拒感，他甚至连助理之前递给他的“新雪奴”的简历都没有翻开看过一眼。

不过这会儿“新雪奴”一亮相，他心里多少还是感到欣慰了的，看来资方也没有不管不顾就塞给他一块木头，或许稍加打磨之后，雪奴这个角色的完成度也不会太低。

“你叫……”

“柏桦。”

“对，柏桦。”高导点点头，叫来自己的助理，“把他领去化妆，雪奴。”

助理应了一声，又问：“定妆，还是……？”

高导沉吟片刻，道：“和小姜见面那场戏，先预演一遍试试。”

庄晓晓握了握柏桦的手臂，暗自给他鼓气。

柏桦拍拍她的手，面上丝毫不显紧张。

助理有一堆事情要忙，肯定不能在那儿盯着柏桦化妆，领到地方和化妆师交代一声就走了。庄晓晓要在高导面前求个好的第一印象，当然不敢迟到，甚至早到了，因此这会儿其他角色的演员都还没来，连化妆师也才刚进门。她打了个哈欠，还有点睡眼惺忪地取出工具，让柏桦先把戏服换上，然后再来上妆。

画过的脸太多，化妆师早已麻木了，不会像个追星小姑娘似地看到漂亮的人就两眼放光，她打量着镜子里的人——很年轻，皮肤状态良好，五官清隽，顾盼有神，唯有那苍白的脸色和眼下那圈青黑，令人心生白璧微瑕之感。

“给你遮一下黑眼圈，描个眉毛我看就差不多了，没什么太多需要修的地方。”化妆师说，“再上个口红？”

柏桦看出她只是在喃喃自语，并没有要问他意见的意思，于是聪明地闭嘴闭眼，安安静静地把脸交给她。

这张脸他也是今天才见，并不比化妆师熟悉多少。但如果问及他对身体相貌的个人主观感受，他会说这付相貌其实并不太对他的胃口。

他曾经的脸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是充满男子气概的英俊，配套还有高达185公分的身高和一身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

他曾经在E国一个大军火商身边潜伏过三年之久，并最终获取他的信任，将无数有用的情报传回国内。他也曾昼夜不歇徒步翻越上百公里，最终将叛徒堵在国境线内一刀处决。

他战果辉煌，但这些辉煌都无法展露在阳光下。

太多人恨他怕他，他仇人遍地，于是最终死于仇家的追杀——以二百多公里的时速迎头撞上嶙峋山岩，他的座驾瞬间变成一堆废铁，而他本人当场毙命。

死相真是太惨了。他的魂魄飘荡在半空，默默看着脚下自己鲜血淋漓的尸体，漠然地想。不远处，追车放枪的仇敌面目狰狞地跑过来，对着他的尸体打空了弹夹，这才泄愤般“呸”了一口，向油箱丢了个打火机。

伴随着轰鸣巨响，他化为灰烬。

收到他殉职的消息，他的上司抽了一晚上的烟。次日一早，他这条线上所有情报和人员重新调整，他的档案彻底封存，他的最后一点个人信息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就好像他不曾来过，更谈不上离开。

他从此开始作为一缕幽魂四处飘荡，没有人看得见他，也没有别的魂跟他交流，仿佛天地间只剩一个他自己，非常孤单。然而突然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得到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代价是要帮身体的前主人完成遗愿，一旦违背，就将彻底魂飞魄散。

而前主人的遗愿是：四十五岁前要在娱乐圈发展事业，并尽快拿到自己的本科毕业证。

他对这个要求嗤之以鼻，感觉自己一身本事被人看扁了，小题大做。

“你也可以选择不答应。”那个声音仿佛很通情达理，“然后等待魂体自然消散。”

……他感受到了这股不知名力量的威胁，思量片刻，他选择了妥协。

能活着总比死了好，能光明正大总比东躲西藏好。如果不考虑主观感受，其实要算他赚了，毕竟新的身体更年轻，年轻意味着无限可能。

“你会得到一些必要信息，以助你适应新的生活，这个过程可能有点不舒服。”那个声音提醒道。

于是就这样，他在今天一早重生了，除得到了一个名为“柏桦”的身份外，他还被迫接管了许多新的信息，太阳穴抽痛了一个多小时，多亏他忍耐力强，这才没有在庄晓晓面前表露出来。

从记忆来看，这个世界和他过去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只有部分地名、在任官员和一些法令稍有变化。

“好了，抬头我看看。”化妆师将唇刷挪开，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轻声命令道。

柏桦浓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墨黑飞扬的眉，白皙却带着健康血色的脸，挑起的嘴角和明亮双眼中的神色相得益彰，使他整张面孔都生动活泼起来，配上他合身的白衬衫、铁灰色长裤和包裹住整条小腿的马靴，活脱脱一个骄矜傲慢的小少爷。还未等化妆师开口，他又敛了笑容，平静地看向依旧抬着他下巴的化妆师，闪光的眼眸陡然化作两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化妆师悚然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长袖下竖起了一排鸡皮疙瘩，只觉得一股森冷的气质扑面而来，把她还剩下的那点儿睡意都赶跑了。

“多谢云姐，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好看呢？”柏桦转向镜子，仔细端详镜中映出的面容，仿佛方才释放暗黑系气场吓人的不是他一样，好听话张口就来。

云姐捋了一下手臂，暗道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听着顺耳的话，她笑容更加真切了些，也顺着抬了抬轿子：“怎么说呢，你天生丽质，再加工一下当然更好看。你若是个加西莫多，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柏桦随和一笑，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云姐一张纸巾递给她，“还是把口红擦了。”

雪奴不光是个性格高傲的少年，还是个阴鹜冷酷的杀手，不适合那抹亮色。

从扮相上来说，高导是很满意的，他看场上的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拿起手边的麦克风：“雪奴上场，准备。”

开坑，剧情流，开篇时攻受双方均为正常成年男性，都有过前史，so,洁党勿入~

攻在第四章第一次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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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