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热烈仿佛永远也不会褪去,声声蝉鸣随着八月灼人的风在耳畔翻涌,扰人清梦,却无可奈何。
白习瑾躺在床上听着新设的闹钟不愿意起床,阳光透过半掩着的窗帘照在身上。
小白猫跳上他的被子轻车熟路地溜到脖颈处蜷缩着,慵懒得像一团毛球。
绒绒的尾巴扫过脸颊,如同草叶滑过皮肤,酥酥痒痒得闹人,比任何铃声都更有用。白习瑾半睁着眼睛伸手拉过来向自己这边轻按,不出意外地获得了一声愤怒的叫嚷与一击软软的猫掌。
九月就在咫尺之外,他却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来到这里。
形单影只。
然而门外的鞋柜里永远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男鞋女鞋,好像从前幼小的孩童从未改变,永远盼望着归家的亲友。
一天天,一年年,后来竟然变成了一年年。
空荡荡的屋子总是显得格外宽敞,卡上的数字也仍然每月按时涨动。这些都是能看得清楚明白的东西,可是合在一起,就怎么也勾勒不出背后的影子。
他不能说自己在温暖的怀抱里长大,但同样也未曾领略过不加掩饰的淡漠。
只是别离多了,他想,也许多余也有多余的好处,于是不再会很疼。
白习瑾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再过两天就开学了。紧接着的就是吵闹的好几个月,真是烦人。
穿好衣服喂了小白猫,在冰箱挑挑拣拣出一瓶青柠味的酸奶,加了一点麦片,姑且就当作早餐。
况且还不用洗碗。
门外嘈杂声远远传来,并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嘴中的酸甜瞬间索然无味。白习瑾端着纸杯走到门外去看。
对面的人家也搬过来住了。
门口那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也许就是主人,保养得当,面容姣好,一身气韵想必是经过岁月沉淀积累的。她后面跟着个少年。
两栋屋子隔着条小径,路旁栽着郁郁葱葱的绿植,不能看得真切,白习瑾只瞧到一个清瘦的背影,腿长而直,比例很好,想来正脸也应该不错。
帮忙的工人动作麻利迅速,虽然东西不多,但极快地就安放完毕。那个女人就领着沉默的少年向他们一一道谢,随即关了门进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习瑾转身离开的时候瞟到少年正面,却在彼此目光交汇时一惊,似乎对方也打量了自己不短的时间。
......
夏清瑜并不习惯搬家,或者说,他不明白姜莹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从旧居搬走。说起来到底不过是从南区到江北。
为此他还转了学。
是不是因为月初的那场争吵?夏清瑜回想起从不大声说话的母亲红着眼睛颤抖着手质问父亲,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不敢问,甚至都不敢当着姜莹的面点开关于“夏望”的任何聊天窗口。两个相敬如宾了快二十年的人,忽然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他夹在其中不知所措。
从某种意义上讲,姜莹努力撇清着同过去的关系,自己则是连带着离开的一部分。
当所有行李安置完毕,整个房子终于从内到外有了一点装潢之外的家的气息,甚至连花园里几棵新种下的丹桂也笼罩在温馨的气氛当中。
细碎的树影里,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十六七岁的少年,盯着忙碌的工人怔怔出神,偶尔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脸上瞟一眼,又像做了坏事一般急匆匆地收回去。
暑季的热浪徘徊在他周围,夏清瑜回想着那个眼神,总觉得有一点落寞,或许还混着其他什么东西。
之后两三天两个人没再遇见,白习瑾生怕开学之后时间不方便没办法练琴,于是整日整日地坐在琴凳上找谱子研习新曲。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看一阵子小说,或者翻开题集随便写写。
又要开始学校家里来来往往的日子。
高长敬的消息轰炸来的时候白习瑾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一页孤零零的开学通告,在密集的提示音与长久的振动的衬托下,理智的堤防显得格外脆弱。白习瑾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了冲向教室拎人的冲动。
在七零八落摆了一桌子的卷子练习册里艰难地寻到了一张还有具体形状的白纸,白习瑾感动得泪流满面,腾出手来回消息。
“没空,下午回来说。”
附带一个拿着玩具枪的熊猫头。
把小白猫抱起来往怀里蹭,从毛茸茸的耳朵捏到软乎乎的尾巴,白习瑾充满电,满足地哼着一段旋律背起书包出门去。
他喜欢这首不怎么出名的练习曲,像是细雨后含露的玫瑰,娉婷含羞,芬芳雅致。
到学校的时候临近黄昏,夕阳西沉,和暖的辉光把天空和大地笼罩在一片淡而远的朦胧中,恍惚间有种物我相融的意境。
但教室不是。
嘈杂声并不美,但鲜活明白,足以动人。
白习瑾前脚跨进门,后一秒高长敬就像一只大型金毛般激动地迎上来,扑得他一个趔趄。
震耳欲聋的呼喊在耳畔响起。
“白哥啊!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白习瑾嫌弃地将他推到一边,“有话就说。”
高长敬:“南中的学神要来啊!白哥一定要保住你A神的地位!”
拖着沉重的身躯找到放在角落里的桌子,白习瑾斜坐着用手撑着脸,似笑非笑:“你继续。”
高长敬缩了缩不安分的手,仍然激动地难以自抑:“那个超帅的南中学神啊!你不知道,今天我从校长办公室走过,老余万年木讷的脸笑得比花都艳!”
白习瑾觉得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是一想象老余捧着脸傻笑的样子,还是非常有冲击性的。
老余全名余霖,做了十来年的校长,已经是快要六十岁的年纪,头发稀疏零落只剩地中海一样的一圈,身形富态。
大部分学生对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是一天神出鬼没,堪比教导主任。
白习瑾对他还是有些好感,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么久从来没见老余压榨过哪个老师和哪个学生。
“…他叫什么?”
“姓夏吧,貌似叫…夏清瑜。”
前排好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讲话,又笑又闹,白习瑾没能听清,只分辨出来姓氏。
“唉,不对,白哥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高长敬谨慎地放下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以他自己多年的经验,白习瑾多半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搬家了,在绿微谷。”白习瑾想了一下,“就从你家出来,向左走,再往上。”
“有空来找我。”
高长敬点点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们两个从小学就成了朋友,过了十来年,彼此之间不存在什么隔阂。高长敬虽然大大咧咧,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是论起对白习瑾的了解,却要超过任何人。他深知白习瑾家里非同一般的关系,每次看见家长会空荡荡的座位和不曾落笔的联系人电话,心中憋闷得难受。
白习瑾这么好,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家。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高长敬又容光焕发地去打听小道消息。
白习瑾靠着墙忍不住眯着眼睛晃椅子,一摇一摇地竟然睡了过去,等到班主任带着夏清瑜走进来才悠悠转醒。低头一看,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阳光暖暖地给众人镀上一层金边,让散漫的少年也变得庄重。
此时无端漫长,使人有仿佛时光停滞的错觉。
老秦已经尽力压下向上扬的嘴角,清清嗓子做出严肃的样子:“来…欢迎新同学。”
和他混得熟的学生看了看夏清瑜,收回目光大笑:“老秦,你带来了个好帅的小哥哥。”
白习瑾的眼睛终于聚焦,他直起身子,在一片笑声里打量夏清瑜。
少年劲瘦的筋骨藏在浅色的衬衫里,四肢匀称修长,眉目清丽,然而带有余晖浓墨重彩的灿烂。
白习瑾又倒在椅子上。
夏清瑜带着标准的假笑听从老秦的指示,走上讲台,挑了根中等长度的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
“我叫夏清瑜。清风朗月,怀瑾握瑜。很高兴来到这里,希望和大家过的愉快。”
不得不说,对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即使语气冷淡,全是散句,也没人能找出什么毛病。相反,几乎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高长敬转过来敲敲白习瑾的桌子,猥猥琐琐地笑,压低了声音说:“怀瑾握瑜唉白哥!”
白习瑾:“……滚。”
大概是从初二初三的时候开始,白习瑾忽然意识到从来就没有对女生产生过欣赏以外的感觉,最开始他将这归结为感情迟钝,后来慢慢发现自己就是天然弯。
但是无论怎么样,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不认为以自己的性格有向某个人表白心意的可能,更不要提与之偕老。
何必要麻烦?他自己就像个麻烦。
白习瑾愤愤然从桌空里夹出一根注心饼干,塞进高长敬瞬间张开的嘴里,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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