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四幕 西山外(三)

"小姐,您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您真的要去少爷屋里吗?这会不会不太好......"

小文嘴上担忧着,带路的脚步却没停。

诗安只觉得眼前这人口嫌体正直得有些好笑,当然,她在很早之前就算一个私闯民宅的惯犯了,现在不过故技重施,她才懒得去担心之前就没担心过的后顾之忧。

诗安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李叔当时介绍她所说的一句:

"她是从D区来的。"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意味,也可能是李叔用来强调小文的单纯。

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从D区跑到A区,且能在四大家之一打下手的人,单纯作为一个特质,显然有些不太够吧?

小文刚才表现出来的状态,更多的像是一个对可能发生事情的恐惧。

是对未来有一定预知能力吗?

还是,单纯的直觉?

"诗安小姐,我们到了。"

小文将扫描屏打开,自己错开身子,给诗安上前接受扫描留个方便。

只是过了好几秒,诗安小姐仍站在原地不动。

"诗安小姐?"

诗安默默记下刚刚来时的路线,听了她的叫声便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一步。

一条蓝色直线从门上的黑色圆孔射出,从头顶开始缓慢向下。

——这样子看来,检测范围是全身。

说起他们挤讹头交换信息时,几乎都是在叶南月房里,诗安本人也因为从不主动打开上锁房门,无法得知其他房间的"开锁"方式。

她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从这方面能够看出这个房间的秘密程度。

当然不排除是房主自己的性格使然。

扫描线已到脖子。

诗安则是在想待会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她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钥匙",她只是想借小文这人的方便让她再好好做些调查。

说真的,她对黎羽确实有些好奇。

但对方不愿全盘托出时,一股脑赶上去刨根问底,对人对己都不利。

更何况,她和黎羽已经统一战线了。

除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小文有些克制的,她们的细微呼吸声,这个地方,静得可怕。

诗安还在想着解决办法,就听得一声疑问从一旁传出:

"两位,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母亲。"

"小文说你把相片拿走了,那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吗?"

顾岑妍问得直接,甚至没有抬头,像是胜券在握。

黎羽则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她双手捧着的一个相框,指尖轻轻摩挲,温柔至极。

黎羽太了解她了,不准别人提起,自己又总是偷偷想念。

于是家里无处没有相似的痕迹。

父亲生气,不是也很理所当然?

从小到大,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父母,像两根互相蚕食对方生命汲取营养为自己生长获能的藤蔓,缠绕着向上,不死不休。

一张相片。

他的母亲,明明已经拥有无数份一模一样的,偏偏还总要找回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废弃物。

他的父亲,则是一次又一次的,发现后毁坏,发现后毁坏。

其实不只是一张相片,更多的是那个人的痕迹。

包括他。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您说那张相片啊......"黎羽笑了,故作思索,随后不好意思地应道,"他的脸已经被划烂了,我实在看不出谁是谁了,便当作垃圾扔了。"

顾岑妍面容有些狰狞,因为生气。

但似乎又要压制些什么,强行装出一个笑来:"阿羽,你走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她抬起视线看向他,叫得很是亲昵,涂着指甲的手招呼着,颜色很是鲜艳。

但实在太难看了。

黎羽这么想着,但依旧听从地向前靠近,面上仍带着不变的微笑。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想过,自己的出生是为了什么。

"啪"

他的脸因为力被迫甩到一侧。

左耳嗡鸣作响。

那双手捧起他的脸,他看到了那双眼睛,毫无亲情可言。

偏偏是通红着眼,像是要哭了一般:"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点......"

声音染上哭腔。

黎羽扯了扯嘴角,伸出手覆上她的手,像是乖巧的猫一般去蹭她的手,说着那句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语:"母亲,阿羽会的。"

但反反复复,他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他是为了当父亲的替罪羊。

为了当那个人的替代品。

母亲希望他走和那个人一样的路。

——但很抱歉,母亲,您的儿子只在这种时候才会和那个人相像一点。

但,是这样吗?

叶青羽会因为担心受到惩罚而去示弱吗?

"老爷,我们在......"

小文支支吾吾说不出下文。

诗安则是干脆道:"我找黎羽,她带我来。"

"是吗?小文,夫人刚刚是找过你吗?"

"是。"

"夫人有叫你找小羽吗?"

"......有。"

"那小文怎么带诗安小姐来这里呢?"

诗安跨了一步,挡在小文面前:"本小姐不信,硬拉着,不行?"

"那自然可以。"

黎夕笑了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诗安她们一番,开口道:

"那你想进去看看吗?"

他这话不对。

颇有种引诱的味道。

诗安提起了警惕,她可不想再掉进这个人的坑里了。

但她可以试试能够摸出什么线索,毕竟等这次回去,下次可能就不好出来了。

"怎么?你知道怎么开锁?"

"当然不知道。"

他回得自然,像是再陈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诗安则是没敢掉以轻心,不多时日的相处,她已经知道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简单。

"但是,锁这种东西,不就是等着被人打开的?"

他这话意有所指,诗安则是理出了另一层意思。

行了,就到此为止。

她可不想再跟这人耗下去,指不定又被套出什么东西。

诗安牵起小文的手,冲他说道:"本小姐赞同你的观点,但我还是更喜欢拿钥匙开锁。"

转过身,蓄势待发:"不过,你说的好听。有个人的心锁,你从来没打开过吧?"

话一出口,拔腿就跑。

被留在原地的黎夕愣了一下。

笑容僵在原处。

"父亲。你在我房门外做什么?"

黎夕回过头,黎羽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黑暗将他笼罩,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啊,是你啊。刚刚看见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在宅子里乱跑,是你的吧?"

沉默。

黎夕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一边朝黎羽的方向走去:

"可要看好咯。不然下一次,我真的怕自己一不小心掐死她。"

手在黎羽左脸上拍了两下,黎夕咧开嘴:"真乖。"

"啪"

黎羽将黎夕的手拍开,冷眼看他。

然而下一秒,他又露出平日里的笑容来,说着家常一般的话语:

"父亲,您真的笑起来很难看。"

黎夕怔了片刻,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大笑:"你也是。"

再拍了拍他的肩,就这么离开了。

黎羽确认对方离开后,立刻弯腰朝向一旁的绿植,干呕起来。

头晕目眩。

明明自己的房间就在不远处,只需走几步路过去就是了。

但此刻,他却觉得难如登天。

有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划过,但被他否决了。

他得撑住。

总有一天可以离开的。

扫描蓝线开始工作。

他就站在那。

像是刚结束一天表演的提线木偶,最后被人用线牵着,才能勉强保持直立。

"叮"

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推开。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闯进鼻腔,清冽的,干净的味道。

——出现幻觉了吗?

黎羽还在这么想着。

后背却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

他听到她说:"黎羽,快开门,我扶你进去。"

酸涩感突然一拥而上,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了。

诗安拉着小文没离开多远,停在了走廊上的一处落地窗前。

月光皎洁。

诗安松了手,向小文问道:"你觉得黎羽今晚回得来吗?"

小文不解:"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诗安笑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话音落下,转身就往回跑,留下小文愣在原地,许久才发觉什么不对。

"小姐,您不能再在宅子里乱逛了!"

这是一句没有回应的提醒。

没办法。

小文只好重新跟了上去。

诗安跑得飞快,她自然是知道小文在后头跟着。

她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对于黎羽回来与否一事——但她想赌一把。

少女的裙摆因为跃动的脚步一齐翻飞,在夜幕下同月影来了场追逐。

在看到门前站着的那修长身影后,她眼里明显一亮。

带着急促地呼吸扑他个满怀,像孩童恶作剧逃跑时的心情,从她的胸腔往外溢出,沾上她的裙摆,染上他的后背。

"快开门,快开门。"

推搡的力气不大,气息微喘,兴奋的情绪好像变成了他们之间最为躁动的声响。

他听见了。

她随他进入。

小文姗姗来迟,吃了个闭门羹。

诗安一进门后便不客气地就近拉了个椅子坐下,头往后仰,轻轻喘息,让自己逐渐从那剧烈运动后的兴奋中脱离出来。

她余光看见黎羽站在原处不动,却是侧对着他,好像在掩饰着些什么。

"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那人身形一僵,头也没回,落下一句"稍等"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步履慌乱,有些像逃跑,慌不择路。

诗安将头发往后撩,长舒一口气,没有在意。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思绪仍不可抑制地向他那飘去。

毕竟,不是只有小文一人有不好的预感。

忽然的,她皱了皱眉:

——这房间,也太不舒服了吧。

黎羽捧了一手水,扑到自己脸上。

目光落在镜子中那狼狈的自己脸上。

火烧火燎的红在耳上展现的最为明显,接着便像天空有层次地渐变,在脸上、在脖子处有所削弱,像是喝了酒出现的红晕。

水珠从脸上滑过,有些滞留在了睫毛上。

雨后的三角梅或许便是如此。

**几乎能从那琥珀色的眸子外溢。

从未有过的慌乱。

如噪声般吵闹的心跳声。

好像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但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脸,巴掌印已经渐消,余下的是混着的红和疼。

他尝试着勾起笑,却只看到满满地自嘲。

黎羽一出去就看到诗安在四处翻找些什么。

蹲在地上,本就细瘦的身躯更显娇小。

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触了地。

原来她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莫名的,黎羽心里有了个疑问。

他向她走近,不自觉地放轻了步子。

直到对方仰头,同弯腰的他对上视线,意识才像刚回归。

——该怎么做?

黎羽突然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诗安也没多在意,又低回头,语气抱怨:"你也太久了。我找了好久,也没见你这里有什么胶水,或者便利贴什么的。"

若是之前的黎羽,会说些什么呢?

"小姐,您倒是自来熟得紧,别人的房间没经允许就开始乱翻。"

类似这样的调侃,之后肯定又能听见诗安用"本小姐"自称回些他完全想不到的话。

但他没说,视线全被她的长发锁定。

缓慢蹲下身子,手也不自觉地触碰。

"在左手边。"

他回复道。

手却轻柔地揽过她头发的尾端,轻轻上抬,让其不再触地。

柔顺的触感由指尖直达心底。

他莫名生出一种被这头发勒死也心满意足的感觉。

——太荒谬了。

他愣住了。

"找到了。"

在对方出声后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好在诗安直接站起身,头也没回,径直向房间角落走去,没能发觉她身后的慌乱。

"你是要做什么?"

"挡监控啊。你这房间里密密麻麻的,感觉真不舒服。"

她将一张便利贴粘在一处墙缝上,末了又补一句:"我没什么特异功能,单纯就是敏感点。"

"为什么你不处理它们......"

话一出口诗安就哑言了,她也意识到这其实是没什么好问的。

毕竟一旦处理就会被补上。

她在医院病房里也是,虽然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责备她。

诗安有些烦躁地撩起自己的头发,试图让凉风从脖后吹进体内。

忽然,她感觉到有人走近。

"母亲不允许。"

他的声音突然像阳光倾泻,照得她身后有些灼热。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

但,也不算远。

诗安撕便利贴的手一顿。

长发被一人轻轻揽起。

动作轻柔得好似微风化手为人梳洗。

诗安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她没有缠上绷带。

而这种感觉,像是刚刚见面时,某种情愫开始在心底发酵。

"已经干了。"

他用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发丝,打破了沉寂。

"托你的福。"

诗安如此回道,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状态"。

但某些东西一旦发酵,空气中便会弥散它的味道。

梳理,成束,缠绕,打结,最后顺着发尾往下,松手。

全程没有过多的接触,但诗安却好像能知道他在做什么。

那细微的感觉从发丝缓慢缓慢地回流,直到诗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都有些打颤。

但这不是因为害怕。

处理完一切,诗安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发觉房间没开灯。

不过借着外边的月光,或是些许路灯,能看清个轮廓就足够了。

那种东西的存在,她向来是凭感觉。

"要开灯吗?"

"不要。"

诗安回得迅速。

她现在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又想借此讥讽一番。

可惜一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脑子就乱成了一团浆糊。

一种奇怪的东西开始在她心里横冲直撞,驱使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看来你做过很多遍嘛,很熟练啊。"

对方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以他一贯的笑容回应:"那可能要让小姐失望了,这次是第一次。"

膨胀。

诗安余光看见了一个画架,走上前去查看,试图僵硬地转移话题。

哪知这一看便不得了,一下便发现了那张曾经她叫黎羽丢掉的相片。

依旧残破得不成样子。

在夜晚看,更是添了些可怖,好像能通过那些痕迹感受到做这些事的人心中的愤怒。

她目光上移,便看见了画布上的内容。

一个半成品。

但她能够从那些线条看出,他画的其实就是这张相片的内容。

"见笑了,这幅画还没完成。"

黎羽走了过来。

诗安不太理解,但她开口的却是:"她看不见吗?"

她其实应该问"你不打算拿给她吗?"

但有些话,不必出口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包括她出口的这一句。

——那么多监控,她难道不知道你在做这些事吗?

"她从不看具体的我。"

话音落下,诗安顺着他的举动,看到了角落旁垒起的画纸,最上面的内容,和他所说的半成品极其相似。

诗安楞楞地看着这些东西,又缓缓将视线上移,才发现他左脸处的异样。

沉默再次如潮水般出现。

只是这一次,让诗安溺水。

她能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不可置信的模样。

几次张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究竟,不厌其烦地画了多少幅一模一样的......

又究竟经历了多少次......

有只巨兽出现,将那点膨胀的情绪消化殆尽,不留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出现有所感受的情绪。

"为什么......"不拿给她看?

诗安说不出口,话梗在喉咙,不上不下,她有些难受。

其实答案很明显。

她不该问的,但对方依旧温柔地看着她,这没有作假,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洞悉她的所想。

"有些事,不是见了就能......"

诗安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别说了。"

她这样说着。

黎羽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作声。

自己能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也能闻到那属于她的味道。

重提旧事,对他而言不是一件难事。

从前他就有目的的这么做了。

这一次,他想他也是的。

用这种肮脏,不择手段的方式,换取她的一些对他的的不同。

但对上诗安的眼睛后,他又忽然发觉自己后悔了。

虽然一如既往的成功,达成了目的,但这种方式......不应该用在他身上。

她心疼了。

黎羽从她眼中读出,但也能看到那倒映的自己,肮脏的嘴脸。

好想触碰她,自己身上的泥沼便全部往她那处爬去。

割裂的,自我嫌弃的。

想要占有但又害怕染脏的。

矛盾的心灵最终被撕扯成两半。

他笑了,眉眼弯成月牙,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说。

诗安于是放下了手。

却见黎羽后退一步,弯腰向她伸出手,是一个标准的共舞前的男士邀请礼:

"可以请您与我共舞一段吗?就当是,检验一下小姐您的学习成果。"

此话一出,诗安也才想起,不久之后的月亮湾舞会。

没有犹豫,将手放了上去。

"没有......"音乐。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了轻轻响起,字上方传来的哼声。

浅浅淡淡,如清风过耳。

亦如世外仙境,万籁俱寂,独有一音,淙淙流淌,抚慰世间。

她好像能听见他心脏的喧嚣。

也或许是她自己的。

踩着拍子,同他们的步子,一点,一点。

不知何处来风,画布上的半成品悠悠飘落,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秘密。

那是一位少女,和一名少年在月下共舞的情景。

(过渡场 结束)

—小剧场—

诗安:你把感情戏写那么早,后面怎么写?

作者:(充耳不闻)“黎羽心想:暂且再让我贪恋这些温柔吧”

黎羽:感觉有点尴尬……

作者:说真的,其实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脑子中的画面都特别具象……(此处省略好多字)

诗安:嗯,所以准备进入到月亮湾那部分了。

黎羽:话说西山外那边的事还没处理……

作者:(胡言乱语)我的内容提要那里不是写了“闹剧难了”吗,下一章肯定会(简单地)讲

诗安:我能说我看见了“简单地”这几个字吗?

作者:(开始胡言乱语)

黎羽:我们先走吧,她看上去伏笔埋太多了挖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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