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严院长,实在麻烦您……我们真的……啊!”
门一打开,那掩面抽噎的女士被站在门口定定看着她的诗安吓了一跳,一个惊呼便作势往身边男人身上倒去。
那男人也十分上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不必多说,想必大家都可以猜到这两位是谁。
但诗安不这么认为。
她那黑沉沉的眸子此刻直勾勾地盯着那巨大帽檐下的脸,似乎要将那故作伤心的丑态洞穿。
就听见诗安冷不防问了一句:
“你们是谁?”
身旁那男的仍是眯着眼的,却不是笑,和那耷拉的嘴角一样,有些向下的趋势,一副伤心小丑的模样。
此刻听了诗安的问话,横眉倒竖,反倒是变成了愤怒小丑。
却不是对着这个没礼貌的小孩,转而去问严辛:
“严院长,这是怎么回事?”
严辛似乎没有送客的打算,诗安透过他们能看见她才从位置上起身,不急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她似乎本身自带一种气场,以至于这般走来让那两人不自觉地靠了边站。
严辛就这样双手交叉,靠在门边,睨着眼看着他们,随后又用往常那般蔑视的视线落在诗安身上。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了那个男人的问题:
“闻先生问的话我有些不理解了,什么怎么回事?这孩子站着多健康。”
闻父似乎听出了其中的反讽味道,挑起眉毛,拔高了音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的女儿,她才刚刚离开!”
话音未落,闻母便配合似的响起了哭声。
那叫一个凄惨。
但诗安只觉得吵。
她甚至没有看站在旁边的严辛,凑近那女人,伸手扯住她的前帽檐,一把上扬拉开,使对方一直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容公之于众。
自己再直视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你们是谁?”
结果可想而知,诗安的手被打掉,严辛又听了好一段哭诉。
等到他们终于消停着离开,严辛一把抓住了诗安的胳膊,阻止她跟上前去。
却不曾想,这一抓似乎让诗安没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瓶子不小心摔落在地。
“当”
“当”
触地而后弹起,越滚越远。
诗安面上不愈,转过头看向严辛。
“放手。”
“你什么都做不了。”
严辛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用一句话打算了事。
诗安用力摆了一下手,试图甩开严辛的桎梏,但换来的不过是对方更为强硬的控制。
力道甚至足以让她吃痛。
“你什么都做不了!”
严辛似乎被诗安的举动所激怒,音量陡然拔高。
“你呢?”
诗安还是挣开了,转过身质问严辛,“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严辛对上那双红中发黑的双眼,张了张口却没有回音。
“有些事,就是你知道了也无法改变的。”
眼见着诗安弯腰捡起药瓶后又要转身跟上去,严辛才决定开口,她跟上前去,步子比平日里都要急了一些,“你能做什么?”
“至少我不会像你们这群伪君子一样干坐着。”
“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严辛心里忽的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诗安脚上生风,她甚至没有看一眼严辛。
“我要把她抢回来。”
说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拔腿便向着目的地跑去。留下严辛伫立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还真是一个疯子。
—
闻父闻母还在商量着福利院给的赔偿费怎么安排,一打开门,床上空落落的。
闻未来的尸体不见了。
“这……难不成……闹鬼了?”
闻母最先慌张起来,“难道她没死?”
“怎么可能?肯定是被谁带走了。”
闻父眼睛一转,开始思考,“不是我们的人,那就是其他的。”
“能是谁啊……真别是什么……”
“你多虑了,别这么想。换个角度想想,我们在福利院里找不见的……”
“那就是福利院的责任……你的意思是……”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得胜的笑来。
好像他们就只是谈论利益的两个商人,而非一对是去女儿的父母。
—
于是顺其自然的,严辛收到了那两人的状告。
那场面叫一个悲痛欲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严辛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破坏他们家庭的事。
严辛冷眼看着他们,一手撑着自己的面庞,一手搭在桌面上,指尖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她自然知道这是谁做的。
只是……
怎么处理是个问题。
严辛的视线从面前那个瘦高的男人转向矮胖的女人,她试图勾起嘴角一点代表善意的笑来,但最终失败了。
于是板着脸,打算把这个锅拖一拖。
就见严辛准备开口,目光却穿过他们二人向下,定在了一处。
敲门声响起,闻父闻母回了头,便看见一个男孩站在那,一言不发。
“A1,什么事?”
“我捡到了一样东西。”
说罢,他侧身,让出了位置。
众人将视线齐齐放于门口处,却始终不见他身边有什么东西出现。
“东西呢?”
闻父开口问了。
“就在这,你们看不见吗?”
A1对他们的表现很是疑惑。
严辛忽的不理解A1这么做的目的了,却也没制止。
只是点桌子的频率越发频繁了。
或许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为此焦躁。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这时候还和我们打哑谜呢。”闻母刚刚哭过,声音微哑,但语气别提有多可亲了。
“你们真的看不见吗?”
A1盯着自己身侧,那里空空如也。
可他的神情仿佛就在告诉你,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你走吧。他们都看不见你了。”
他最终叹了口气,对着空气如此说道。
闻父却是感到诧异,脊背处爬上凉意:“小朋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A1抬头看向他,一脸无辜。
接着抬起手指向他刚刚凝视的位置,介绍道:“是她带我来找你的。”
“小朋友,别开玩笑了。她……她是谁啊……”
闻母声音打了哆嗦。
“她?”
A1装模作样地向空气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听到答案后他点了点头,转而对跟前这俩震惊得不知说什么的人回答道:“她说她叫……”
A1顿了一下,“闻未来。”
几乎是立刻的,严辛起身便揽住A1的肩,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孩子就是有点神神叨叨的。平日里,也总是会看见一些不干净的……这样,我待会派人帮你们找一下……”
“不用了!”
闻父怒吼一声,抬起脚步就往外走。
闻母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却也是立马反应过来接上话说:“我们……我们已经派人提前把她接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迈着步子跟在闻父后边。
落荒而逃。
待二人走远后。
严辛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只是看向A1的目光冰冷而充满探寻。
“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师。”
A1仰起头,叫了她一声。
下一秒,却换了个称呼,手也搭在了严辛手上,“院长。我在来路上捡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良心。”
严辛愣了一下,随后将他身子扳过来,自己顺势蹲下,目光与他平视。
她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显然她的这位得意门生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样子。
“听着,程宇。”
严辛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她猜到对方应该是撞见刚才诗安和她说话的那场面了。
她不否认诗安的勇气,和敢于对这种病态般现状的挑战。
但在这个世界,或者说在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里,光有这些是不够的。
A1号很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偏偏就是在这种地方,他产生了怀疑,开始动摇。
这是严辛不允许出现的。
所以她要开始矫正。
“这不是良心有无的问题。
“福利院不是停尸房。她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将B36号留下来。”
“是因为最后都是您来处理是吗?院长,您对此感到不满。”
“我承认。但也因为我的分内事不包括这些。”
A1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您曾经和我说您的任务是送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这回轮到严辛说不出口了,因为她知道A1号下一句话要问什么。
而那句问话……
“您觉得她死了更好吗?”
严辛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才抖动嘴唇给了回应,只是那个字最终和吐气一样,几乎让人听不清。
但他听见了,于是他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回复道:“我明白了。”
严辛缓缓低下了头,却宛如设计好一般,眼前忽的出现了一缕发,在那晃晃悠悠。
她静静地注视着面前。
不知是近在眼前的发,还是站在那看着她的得意门生。
"院长。"
A1开了口,"你的头发乱了。"
—
诗安坐在床边,脚有意地抬高,放下。
刻意地晃动。
视线降落在自己摆动的双脚上。
她的视野里却依然包含了不远处的轮椅,踩在踏板上的缠着绷带的脚。
诗安咬紧牙关,双手揪住身下的床单,"腾"地站起身。
向前方走去。
前方,放着一个轮椅。
轮椅上,是"睡着"的闻未来。
诗安走到闻未来面前,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
像是将要发怒的战士。
前方站着她的敌人。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闻未来的双肩。
轮椅受力往后退了一步,诗安只好用左手按住一边的扶手,控制住。
她身体前倾,发丝随着移动掉落在闻未来脸上,肩上,身上。
好像整个身子都要倾倒在闻未来身上般。
但偏偏在瘦削的影子下,闻未来都能被笼罩其中。
诗安瞪大着眼睛,似乎是要将闻未来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这样以来,对方的每一个微表情都不会逃过她的眼睛。
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是颤抖地停下了。
最终只好再次,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对方。
"闻未来......"
诗安开了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好像每吐出一个字,都在咽下一口很大很大的......
"......别睡了......"
她直起身子,仰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用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
另一只手拍了拍闻未来的肩膀。
一下,两下,三下。
诗安再次低下头来,同时双手一把攥住她的衣领将她往自己这方向拉过来。
向她低吼:"别装了!"
气息断断续续地喷涌而出,那是生的气息。
但是另一边没有回应,死一般寂静。
"......求你......"
手上失了力气,闻未来重新倒回了轮椅。
而她的怀中,多了一个肩膀颤抖的伤心人。
这个伤心人,最终还是主动环抱了这个没有温度的人。
—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诗安最终站起了身,打了个瑟缩,一步步地后退。
最终像是失去重心的木偶般,在脚跟触及床边后身体脱力瘫坐在上边。
恰好此刻,门被打开。
为首的依旧是那位不苟言笑女士。
严辛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到诗安跟前,抓住诗安的手臂,把对方拽走。
她注意到诗安眼底的不同,但似乎不打算改变些许她的态度。
接着给未进门的那些人一个眼神,一群人便鱼贯而入,簇拥着将轮椅及上边的人运走。
这群人之中便有一位戴着眼镜扎着麻花辫的女孩。
A25号。
她面上戴着口罩。
不变的形象特征足以让人一眼便认出她。
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了。
反倒是A25号在与严辛诗安二人擦肩而过时注意到了对方,失魂落魄的模样。
匆匆一眼。
—
没有任何怜惜的感觉。
严辛拖着这具木偶走了一路,最终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
诗安的视线在撞到了走廊尽头的那堵墙后退回,又像是视野中才出现焦点,勉强抬了些眼,脑海中闻未来的声音在回响:
“不要打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院长明令禁止的,被发现会被关进禁闭室。”
严辛开门的动作未停,钥匙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相当清脆。
诗安的鼻尖突然涌上酸涩,对此刻的自己有些嘲讽。
下一秒,门刚打开,诗安便下意识的闭眼——她本以为严辛会将她直接甩进去。
但没有。
"睁开你的眼睛。诗安。"
严辛用她那威严不容抗拒的语气向她下了命令,"你自己看看。"
诗安睁开眼,却是在看到了眼前场景后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排列得整整齐齐不知数量的黑白照片。
严辛抓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诗安像是接近黑洞的太空物质般被吸引进去,踏入这只有门口那点光亮可以给予些许光的深渊。
"请你告诉我......"
严辛的声音突然打了颤。
诗安回过头看她,直直撞入那悲哀的海里。
不可一世的院长好像在此刻才卸下了她的伪装。
"怎么改变......"
怎么改变——
那些已经定下结局的事情?
诗安没有回话,视线落在了那些照片中空缺的一个位置。
下面的编号是:B36号。
(过渡场 结束)
-“您觉得她死了更好吗?”
-“……是。”
-“但你知道其实没有谁是应该死的。”
-“……是。”
-“你也知道,没有人可以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
-“是。”
-“严辛,你自己也知道自己输了。”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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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六幕 福利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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