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 陆嘉音回到宿舍。zhongqiuzuowen
开门前还能听到宿舍里的几个室友聊得正热闹,她推开门,聊天声戛然而止。
陆嘉音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梢, 回到自己的桌边,开始脱外套。
蓬松的棉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紧身打底衫勾勒出纤细的腰和藏在薄背里的脊沟线。
坐在床上吃薯片的一个室友看了她一眼,默默放下手里的零食。
陆嘉音跟室友很少有交流。
友情大概也是需要经营的, 她的时间都给了数学题和兼职, 不聊天、不约逛街、不一起追剧追星, 确实很难发展出来什么友谊。
陆嘉音背对着几个室友, 敏感地感觉到她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来今天的话题, 跟她有关。
“陆嘉音,”一个室友试探着开口,“你听说没,在贴吧发帖造谣你的人抓到了,好像是金融系的周铭和电子工程系的一个系草, 好几个激进的回帖都是这两人的小号, 学校说要给他们记过处分。”
陆嘉音淡淡摇头。
另一个室友接过话题:“那个电子工程的校草也挺可怜的, 听说都哭了,还主动写了一万多字的检讨。”
“大概是怕了吧, ”吃薯片的室友顿了顿,“档案里要是背了处分,毕业很影响就业的, 公务员什么的估计就别想考了。”
“啊,那还是挺可怜,听说他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唉。”
“涉及到毕业工作还是挺严重的,周铭好像也写检讨了, 挺厚的一沓。”
几个室友说来说去,陆嘉音已经换好睡衣,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她出来时淡绿色的毛巾还按在脸上,听见室友问:“陆嘉音,你要是主动接受他们的道歉原谅他们,可能系里会考虑从轻处理,你会接受道歉吗?”
其中一个室友捋了下头发,声音柔柔地回答:“会吧,毕竟都写了检讨,帖子也删掉了,态度挺诚恳的,同学一场,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涉及到就业不算小事呢,你说是吧……”
陆嘉音擦干脸上的水珠,从毛巾里抬眸,露出一张素颜的脸。
她只说了两个字:“不会。”
不会原谅他们。
这个回答成功让寝室陷入沉默。
大概是陆嘉音的态度与她们想象中完全不同。
尤其是跟之前那个说没必要针锋相对的室友发言一比,显得过于冷血,几个室友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谁都没再开口。
对话没有继续进行,陆嘉音拿出习题集,拉开椅子坐进桌前。
-你到底是喜欢数学,还是习惯了用做数学题的方式逃避?
-一个人的坚强太孤单了,以后我陪着你吧。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这两句话,陆嘉音翻开习题集的指尖顿了顿,眸光微动。
他说陪我?
怎么陪呢?
陆嘉音拿出手机,主动给顾亦发信息:
【造谣的人找到了,学校会给他们处分。】
顾亦没回信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陆嘉音戴上耳机,走到阳台接起电话。
他那副带着京腔的懒洋洋的嗓音传进来,顾亦说:“有点不放心,我得叮嘱叮嘱我们的大模特。”
陆嘉音扬了扬眉梢。
还从来没人觉得她是个需要叮嘱的人。
“学校给的处分是会进档案的,档案跟随终生,在校期间记过处分影响各种奖金评级,毕业之后影响就业和考研,这些你知道吧。”
“知道。”
“被处分的人一般都会选择道歉,你身边大概率会出现劝你大度原谅的人,但是陆嘉音,受伤害的是你,要不要原谅取决于你,针不扎在其他人身上他们永远不知道疼,只有你自己最有话语权和决定权。”
陆嘉音笑了笑:“我不原谅的话,好像很冷血啊。”
顾亦在电话里嗤笑一声:“看来劝你大度的人已经出现了。不原谅就冷血了?都是成年人,他们躲在网线后面造谣的时候就不冷血?做错了就要认,这点担当都没有?那这道歉到底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想要逃避处罚?”
月色朦胧,顾亦的声音同月色一起涓涓入耳。
陆嘉音靠着阳台门,无声地笑了笑。
学校是在几天后找到陆嘉音的,阵仗很大,特地选了一间小教室,来了好几个老师,不止数学系,金融系和电子工程的老师也在。
陆嘉音进去时周铭和那个什么系草都在,两人垂着头,系草眼眶通红,看样子还哭过。
“这是他们写的检讨书,”系主任拿着一沓东西递给陆嘉音,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后面几份是我们教师团体的道歉声明,没有第一时间同你了解事情真相确实是我们做教师的失职,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陆嘉音看这些检讨和道歉的时候,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跟众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坐到了教室最后。
“周铭同学和李余同学的行为有失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并且触犯校规,学校是决定给他们记过处分的,但如果你主动接受他们的道歉,学校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系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周铭和李余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他们的老师也紧紧盯着陆嘉音。
教室里的大多数人都想要息事宁人的。
陆嘉音站在教室里,抬起头,不卑不亢:“不好意思,我个人认为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该是我来决定,该是他们自己争取。”
“没错。”教室后面的院长突然开口。
陆嘉音寻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头发带着点花白的男人,50岁左右,带着一副眼镜。
院长背着手走过来:“这件事学校很重视,我认同陆嘉音同学的观点,处分他们还是要背的,但撤销可以通过自己努力。”
顿了顿,院长继续说,“我看你们造谣时很有精力和时间嘛,多去参加一些本专业的竞赛,比赛证书可以撤销处分,具体的学生手册上都有写……”
“另外,你们几个老师也要罚,扣年终奖和半年的评职称资格。”
院长重新把目光落到陆嘉音身上:“很坚强,很难得,希望这件事没有给你带来过多的负能量,前途很长,别为了这一个沟壑纠结太多。”
窗外飘了一场轻雪,天色都变得灰蒙蒙。
教室里的灯明晃晃,照得生活都跟着泛光。
如果14岁那年出事之后,做母亲的韩露也能给她一个公平的待遇,是不是那些事情就不会演变成心理问题?
陆嘉音站在学校的长廊里,无奈地笑了笑。
解决完这件事是下午5点,陆嘉音的手机安安静静。
整整一周Dawn那边都没有需要她配合的工作,那天那通电话之后,顾亦也没再联系过她。
突然空闲下来的陆嘉音甚至有些不习惯,她抬头看着临近夜色的天际,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酞青蓝。
好像是顾亦跟她说过,这种介于闷沉与清透之间的蓝色是酞青蓝。
想到工作室里的几个人,陆嘉音弯了弯嘴角,脚步轻快。
昨天收到汇款信息,做平面模特的报酬已经发到银行卡里。
应该买些吃的感谢一下这群人的,陆嘉音想。
半个小时后,陆嘉音提着一大袋既能做晚餐也能做夜宵的小吃迈进了地铁里。
正赶上星期五的晚高峰,地铁里有些挤,手机在兜里“嗡嗡”震动,她只能艰难地在两个大妈和地铁空隙里拿出手机,没看是谁就接起了电话。
丛梓略显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嘉音,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没在自习吧?”
“方便,你说。”
“我们前阵子一直在熬夜,然后周二那天亦哥突然给我们几个订了机票,说什么工作要松弛有度让我们去海边放松一下。”丛梓语速飞快,陆嘉音站在嘈杂的地铁里,努力把手机贴近耳廓。
丛梓他们没心没肺地在海边嗨了2天,后面遇上大暴雨,不能出海也不能晒太阳,干脆一个个躲在酒店里没出门。
也就是这样,才无意中发现了网上的消息。
德国的ZAZ工作室也参加了年底的国际珠宝设计赛。
ZAZ很强,Dawn碰上他们鲜有赢的时候,偶尔也会用一点不光彩的手段,Dawn的几个二等奖都是拜他们所赐。
这次更过分,直接挖走了顾亦手底下的两个兼职小工,连备用模特都被挖走了。
还发了个微博:
【年底的比赛会遇到某个手下败将,很兴奋。】
配图是同Dawn原兼职小工和备用模特的合影。
这是挑衅。
上次遇上ZAZ是在环球海洋保护组织联名的公益珠宝设计赛上。
顾亦怕其他人有压力,全程瞒着没说,自己连续通宵熬设计图熬了三天,最后只差一票输了比赛。
“亦哥明明该是最难受的人,但他当时还笑着用手机录我们哭的样子,调侃我们丑。”
丛梓说着说着又带了哭腔,猴子直接抢过电话:“嘉音,能不能麻烦你去工作室看看老大?他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抗,我们出来已经三天了,别回去他已经熬得猝死了!”
陆嘉音皱了下眉。
电话那边又变成了丛源:“滚,你他妈能不能说点好的!喂?嘉音?我们已经准备登机了,但最快回帝都也要凌晨了,老大疯起来饭不吃、觉不睡特别恐怖,你能不能去看他一下?”
“我在路上了。”陆嘉音说。
由于常跑Dawn,顾亦那张房卡最后还是到了陆嘉音手里。
Dawn工作室依然漂亮得像一块星河碎片,陆嘉音刷卡打开房门,把手里的一大袋子小吃放到门廊的柜子上。
工作室里只开着一条点状灯带,光线昏暗。
顾亦的独立工作间门敞着缝隙,光线自门缝穿出来,在地板上切出一条明亮的长方形。
陆嘉音慢慢走到门边,顾亦正仰头闭着眼靠在椅子里,眼底有些淤青,不知道多久没休息过了。
他的耳廓上别着铅笔,眉心蹙着,满地满桌面都是设计图。
陆嘉音推开门,有意开了个玩笑:“顾老板不会又在等着看我会不会偷亲你吧?”
她的话音刚落,顾亦霍然睁眼,眼底布着几条血丝,看到陆嘉音时愣了愣,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看来状态是真的不太好。
连他最擅长的浪都忘了。
陆嘉音弯腰一路拾着地上的画稿走过去,站到桌前,突然开口:“伸手。”
顾亦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睡意未消,整个人反常地沉静,乖乖把手伸出来。
掌心干燥,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上沾着一点墨绿色的颜料。
陆嘉音闭了闭眼睛,深呼吸,用力冲着他的手掌拍下去。
“啪”!
陆嘉音甩甩拍得发麻的手掌,平静地说:“今日份的脱敏。”
顾亦盯着被拍红的掌心愣了愣,忽地扬起嘴角笑了,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拖着调子问:“陆嘉音,你是来哄我开心的?”
顿了顿,他甩着手掌“嘶”了一声:“你这哄人方式,很特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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