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别墅,诊疗室。
整个空间全部由透明钢化玻璃打造而成,测量身体状况的仪器、各种药品还有视力检测表一应俱全,白炽的灯光打下来,愈发显得晃眼,如同置身在雪地中的反光一样。
许泳言躺在诊疗椅上,神色淡然,看着深红粘稠的血从自己的手臂中抽出,沿着细密的管道一路蜿蜒到血袋里。
瞿医生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车熟路地给许泳言抽完血,然后注射了维生素补品。
“可以了小言,起来吧。”
许泳言拔了针头,起身,一丝不苟地把衬衣袖子扣好。“辛苦瞿医生。”
他走到小客厅,桌上上面放着一份名单,写的是寰英高一(1)班的的录取人员名单。
其中一个名字让许泳言眼睛亮了亮。
夏筱。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名字的一刻,他的身体一刹那微微冻结,许多感受从记忆的深井中汩汩流出,有欣喜、欢乐...还有涨满心脏的酸涩感。
一个念头在心底喃喃低语:他还记得我吗?
“你的易感期快到了,这两天尽可能少与人接触。明天开学典礼演讲,其实我都跟你母亲建议,还是不要让你上台的好,人太多了。”
“嗯。”许泳言套上外套,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瞿医生看着他冰山一样的姿态,在心里不动声色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八岁第一次见他,给他打针时就是如此。那么小一个,看着针头扎进自己的皮肤别说声都不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温柔地提醒他说:“小弟弟,要是害怕你可以把眼睛闭上,不看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难受。”
可小许泳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然后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当时她就觉得,这孩子将来一定不简单。
一晃数年过去,许泳言确实如家里期待的那样,一直朝着栋梁之才的方向前进,可作为他的贴身医师,她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愈发压抑的情绪系统,每次易感期发作的时候许泳言都极其痛苦,他的生理状况处在失控的边缘。
乌云在许泳言离开家的时候,渐渐浓密了起来,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许泳言生出一种冲动,累得想要将这副面具融化在凝滞的黑暗中,片刻也好。
那种隐隐的烦躁感又浮了上来,饶是许泳言再怎么想否认这个事实,这几天的反常行为都在向他发送着一个讯息—自己的易感期又要来了。
近几年,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在情绪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每一次试图掀起巨浪又被他狠狠压制下去,可还是有无数水波见缝插针地满溢出来。好几次他易感期发作时都会出现神智空白的瞬间,等回过神来时,房间里许多东西已经被不分轻重地杂碎或刮花。
许泳言完全不能接受失去控制的他自己,再三要求瞿医生给他加量药剂遏制,可抑制剂已经因为长期过量服用而失去了很大的效力,因此瞿医生现在拒绝给他加量服用。
其实他很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来自哪里。从小,理科天赋异禀的他,在懵懂时分就已经被家人安排好了一条既定的清晰轨道——考取全国顶尖大学的医学系。这个安排对他来说,本来无可厚非,因为学习上他向来严于律己,追求卓越,第一都不是目标,而是意料之中、理所当然。
补习班,一对一精英明教,全年无休,严格遵从人体适宜温度的空调、完美精确角度的桌灯,还有家人精心挑选的艺术培养项目——小提琴和钢琴,为的就是锻炼培养更高的认知和思维能力。
可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图景,在他初一参加夏令营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
夜色渐渐深沉起来,小区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一排路灯,悄悄地与月亮完成了交接,上了岗。
空气变凉了许多,参天古木上的树叶在灰褐色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布谷鸟的叫喊,声音拖长了,显得有些凄厉。
“红豆!红豆你跑到哪里去了?”
母亲去世后的某一天,“红豆”有一次也因为未关好的门缝中溜了出去,幸亏当时小区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夏筱以及他的猫,“红豆”这才被好心人送了回来。
夏筱当时都快急哭了,这猫是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现在对他来说,更是寄托母亲的精神象征。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树丛里不断有阴影晃动,可夏筱一次次的弯腰探查,最终只换来了失望。
暑热袭人,夏筱抚去额上的汗珠,心乱如麻地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自己到处乱窜,现在自己已经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完蛋,迷路了。
但他也就慌了那么一秒,反正也走不丢,还是先把猫找到吧。
心情稍定,夏筱正想出声继续呼喊“红豆”,敏锐的身体却先一步受到强烈信息素的扰动,让他差点站不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自己是Omega,所以夏筱家人朋友尤其注意给他灌输各种安全意识教育,什么“天黑之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要单独和Alpha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等等,夏筱虽然听进去了,可骨子里还是胆大更胜一筹,嗅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第一反应不是走开,而是一探究竟。
信息素好像是从前面拐角处传来的,麝香、烟草,还有胡椒……忍着强烈的不适,夏筱摸到颈边的阻隔剂,用力按了按,然后悄悄挪步到了墙边,探出半个脑袋。
结果看到的一幕让他心惊胆战。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三四个身形魁梧的Alpha正围住一个身型单薄的Beta重拳出击,一旁似乎还站着个瘦高的Alpha冷眼看着,但他刚好在夏筱的视线盲区,看得不甚清楚。
那个Beta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像是在拼命护住什么东西,一旁的一个Alpha蹲在地上,表情狰狞,时不时说些话,然后一巴掌呼上他的头,还能听到清脆的一声“啪”。
“那天就是你这个小东西偷拍到我们交易强效剂的对吧?”
“相机拿来,不然我让罗敏奇把你的指头,一根根掰断。”
罗敏奇身高1米91,满身发达的肌肉,留着一个寸头,穿着无袖背心,右边的手臂还纹了个张牙舞爪的青龙,活像电影里走出来的巨石强森。
那个Beta躺在地上,因为恐惧,抖如筛糠,脸上爬满了泪水,但还是写满了倔犟,无论如何都不肯把怀里的相机交出来。
罗敏奇紧紧按住他的颈部,扬着充满肌肉的臂膀,作势要猛挥下去。
Beta见状抖得更厉害了,吓得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Alpha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他就是享受这种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结果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过程。
夏筱的拳头渐渐攥紧了,体内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气正在游走。一向正义感爆棚的他实在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眼前。
夏葳曾教过他六年的散打,可这也许并不足以抵御五个身强体壮的Alpha。他这样的Omega天生就处于生理劣势。他竖起耳朵,紧盯着拐角处的动静,并将手伸向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报警。
“我...我把拍到的东西都删掉,但你们...你们能不能把相机还给我?”这是她母亲攒了很久的钱买给他的礼物,Beta即使陷入了莫大的恐惧,还是提出了如此请求。
“嗤——”Alpha似乎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事情,轻蔑地笑出了声。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Beta的脸,语气略带同情,“你是当我不知道,删了相机里的东西,你就不会留下备份?你最好别把我当傻子,不然,就不是毁掉相机这么简单的事了。”
步步紧闭之下,Beta犹如困兽,发出最后绝望的嘶吼:“正如你所说,就算删掉了我手上仍然有备份!等我曝光到学校那里,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你们还能奈我何?”
夏筱心里咯噔一声,危机感瞬间升腾。但愤怒盈胸的他还未完全失去理智。
尽管他本人并未遭遇过此类事情,可曾经,夏筱时常听母亲谈到亲历走访的新闻案例,让还在温室里的他触碰到社会冰冷现实的一部分。
就在林玟离世前,她还在为寰英初中部的一个Omega女学生自杀案奔走。她坚信自杀原因并非结案诊断上的,因父母离异产生的“心理疾病”那么简单,而且很有可能跟校园欺凌有关。
“还真是执迷不悟,”Alpha轻轻摇着头,嘴角擒着浅浅的笑意,“既然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没怜惜过你了,罗敏奇,把小白鼠抓过来。”
罗敏奇“嘿嘿”一笑,把装着乱窜的小白鼠的笼子递给了自己的老大:“没问题老大!”
Alpha神情冷峻,带上白色口罩和手套,用极其娴熟的手法将针头注入小白鼠的身体里。
小白鼠先是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在笼子里疯狂乱窜,然后逐渐呆滞,仿佛一点一点沉睡下去。
“看到了吗?这马上就会是你的下场。” 说着,针管尖头即将朝着Beta的颈部逼近。
Beta的身体因为强烈的恐惧抖动起来,哆哆嗦嗦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的!”
“Beta也有腺体啊!谁说只有A和O才会受药剂的支配?放心这可是好东西,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这款强效剂的药力。”
眼看着Beta就要落入“虎口”,夏筱牙关一紧,情急之下正要跳出来打抱不平,忽然一个陌生又格外熟悉的声音闯入他的耳中,宛如墨石投入湖中,引起阵阵涟漪。
“柯益文,你现在都已经这么猖狂了吗,告诉我,这强效药是哪儿来的?”
周围的白兰地的气息变得庞大而浓烈,夏筱恍惚身边平地卷起旋风,力量巨大地搅扰着空气,自己宛如一颗细嫩树苗要被连根拔起。原本威风凛凛的几个Alpha变得东倒西歪,就连罗敏奇都禁不住颤了颤,胸腔被S级Alpha的信息素强力压紧。
夏筱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呼吸忽然一滞——居然是他!
是许泳言。
从夏筱的视角望过去,可以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丹凤眼的线条流畅,右侧眼尾还有一个浅棕色的小痣,冷峻的面容透出强烈的压迫感,白兰地信息素的味道像密不透风的网在夏筱身边紧紧环绕。
柯益文受到信息素的波动被迫弯下腰,缓了好半天才强撑着直起身,眉宇间挤出一个充满厌恶的褶皱,语气混杂着庄重与讥讽道:“哥,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瞿医生的房间里补充维生素吗?这种地方怎好劳您大驾光临?”
那个被叫做“柯益文”的人,现下,身影在夏筱的目之所及处清晰地浮现出来。
听到“哥”这个字夏筱一愣,仔细看来,这两人的面孔和神态,确实有几分出奇的相似。只是许泳言的眉目骨相更为深邃锋利,而柯益文的面目则显得更为尖锐薄情。
难道是表兄弟?
许泳言视线挪到躺在地上的Beta上,沉声道:“放他走。”他掀起眼帘,语气平板:“现在是我在问你柯益文,回答我的问题。”
柯益文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许泳言也不是第一次不给他面子了,可当着罗敏奇和其他几个手下的面如此,他不太能忍受。
夏筱也如此觉得,所以他十分好奇柯益文会作何反应。
柯益文慢条斯理地绕了下脖子,冷冷吐出几个字:“让他滚。”
夏筱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叫柯益文的弟弟,也不过是假威风罢了,不足挂齿。
夏筱不知道的是,柯益文早已把这仇刻毒进了心底,所以当然不介意这一时的“得失”。
Beta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抱起相机,来不及感到庆幸就光速逃离了现场。
见Beta得救,尽管十分好奇事态发展,夏筱还是直觉自己该适时退离现场了,阻隔剂万一失效,面对一群Alpha的他与对峙群狼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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