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方协文陪着,玫瑰便真的安心睡了个天昏地暗。
她这场病来的莫名,走得也仓皇,等到第二天下午,她的元气已恢复了大半,不仅体温恢复如常,人也没那么难受了,甚至还就着各种佐餐小菜喝了一整碗粥。
方协文说:“所以,你纯粹就是累的,就是怕你太累,你的身体才自作主张强制把你主机关了,再不关机,你CPU就要烧了。”
玫瑰笑:“你说的我像台计算机。”
“你还不是计算机吗?要是没有外力干预,我看你能一直不知疲倦地运行下去。”
“方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也会疲惫,也会焦虑,也会迷茫,也会有很多不确定,只是我没有选择把它们都向这个世界和盘托出罢了。至于工作,它只是我与世界沟通的方式之一,我热爱它,只是因为我爱这个世界,所以放心,它永远都不可能主宰我的。”
玫瑰这番话说得高深又拗口,方协文不禁新奇地看了她半晌。
因为在家,玫瑰凡事以舒适为先,只穿着简洁的家居服,头发也只是用夹子随意抓在脑后,但还是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就连方协文这个差不多和她的人生有将近二十年交集的人,都从没想过她在这个年纪还会明珠似的散发着如此莹润耀眼的光辉,还会让靠近她的人产生将她据为己有的绮念。
也难怪昨天那个落水的男人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顶着他的死亡注视也非要她的联系方式。
“能告诉我你在焦虑什么吗?”
玫瑰耸耸肩:“没法说,可能到了这个年龄的人都会或多或少产生些消极的想法吧,因为一眼过去已经能看到人生的尽头,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对自己、对身边的人以及对这个世界更有意义的事情。”
顿了顿,她又自嘲地笑了,反问道:“方协文你有同样的感受吗?”
“当然!”方协文也学她自嘲地笑,“只是我没空想那么多而已,因为每天早晨醒来我不仅得确保那么多靠我吃饭的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还能有饭吃,还得确保就算我今天就死了,你和小初,还有爸妈他们也还能保持生活水准不被影响。”
玫瑰听闻立刻用一根手指覆在了他的唇上,“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她又拉他到钢琴边,问,“今天难得两个人都闲,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吧。”
方协文笑,“我认识的曲子都是那些烂大街的。”
玫瑰开始在钢琴上弹练习曲活动手指,听他这么说不禁打断道:“什么烂大街,那叫经典好吧。”
方协文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课间铃声都是谁的曲子来着?”
“哦!Richard Clayderman是吧!”玫瑰这么说着,一首《梦中的婚礼》已经在指尖流淌开来,并笑道:“小时候觉得能弹这首曲子已经了不得了,后来才知道,但凡是个学钢琴的,学的第一首演奏曲都是它。”
方协文却已经沉浸在她给他的感动里无法自拔,手指抚摸着裤子口袋里的丝绒戒指盒,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玫瑰……”
玫瑰转过头去,看了眼他的欲语还休,笑道:“方协文你可别告诉我你要在我如此蓬头垢面的状态下求婚啊。”
方协文听了立刻触了电一样将手拿了出来,讪讪地说道:“怎么可能!我方协文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懂风情吗!”
玫瑰不置可否,只是即兴又演奏了自己喜欢的意大利钢琴家Giovanni Marradi的《Shadows》。
星期天是方协文的生日,玫瑰自然没有忘。为此她特地起了个大早,为他准备寿面。
小初更是还不到七点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祝她最亲爱的爸爸二十岁生日快乐。
方协文睡眼惺忪着看向手机屏幕,状态还是懵的,但嘴角已经翘到了天上,“你说祝爸爸几岁生日快乐?”
小初旋即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当然是祝爸爸二十岁生日快乐啊!愿爸爸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方协文立刻饮了蜜一样甜,连毛孔都无比舒服熨帖:“谢谢闺女,今天好好考试啊。”
小初答:“放心,我一定拿个好成绩给你做生日贺礼!”顿了顿又问:“我妈呢?”
方协文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得意地挑了挑眉,“肯定是帮我煮长寿面呢!”
小初撇撇嘴:“那你女朋友还真贴心。”
方协文来到厨房,果然见玫瑰正在和刘姐讨论寿面汤底里调味料的用量。
“早啊。”他打了声招呼。
玫瑰抬起头嫣然一笑,“早啊寿星大人。”
“你在煮什么?”
玫瑰吐了吐舌头,孩子般稚气:“哪是我煮什么!明明是刘姐早早就起来煲汤,我不过是把面条丢进沸水里捞出来,再浇上汤汁而已,你要是太感动我倒不好意思了。”
方协文问:“你今天好多了吗?”
“嗯,没什么感觉了。”玫瑰将一碗面放到餐桌上,“来吧尝尝,今天这碗面味道应该是刚刚好的,没有忘记放盐,也没有超标。”
“谢谢。”方协文的一颗心更加熨帖。
“生日快乐!”玫瑰将筷子递给他,“愿方老板你,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方协文笑:“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啊!小初也是这个贺词!”
“哈?”这一点玫瑰是真的没想到,“那我和闺女还挺心有灵犀的。”
方协文问,“那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当然!”玫瑰狡黠地笑,“你吃了饭我就拿给你。”
方协文于是吃得飞快,今天这碗面的确味道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怀念的还是多年前的那一碗清汤寡水的白面条。
吃了饭,方协文便被玫瑰推进卫生间洗澡,等他出来,她已经帮他把今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一身浅色系的西装。
“你们今天嘉年华的时间几点结束?”玫瑰问。
“好像四点?不过我晚上还有个别的应酬,应该赶不回来陪你吃饭了。”说完他又皱了皱眉,“有必要穿这么浅吗?”
玫瑰点点头,“方老板,现在已经春天了,你总要换换心情吧,难道这辈子只穿黑色西装?”
方协文挑了挑眉不再吭声,好脾气地任她帮他系上袖扣,又帮他打好一条花哨的领带。
“我这样好像个二十年代留洋归国、学无所成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方协文撇撇嘴。
玫瑰被他逗笑,又帮他抓了抓头发,“那这公子哥还不得出去了二十年?”
“黄亦玫!”
“我说错话!”玫瑰仍是笑,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应该是了不起的盖茨比才对!”
方协文没好气地,“你的礼物呢!”
“哦,我差点忘了。”
玫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香水来,在空气中喷了几喷,并叫方协文转身,以便他周身都能沾染香水的味道。
方协文却并没有如何高兴,“你现在敷衍人的功夫更加炉火纯青了,竟然还敢拿香水出来糊弄我!”
玫瑰大笑,“你懂什么!这瓶香水叫“palace of winds”风之国度,你闻闻看是不是有玫瑰、青苔、岩兰草和杜松的香气?就是那种风吹过青山和原野的感觉?”
方协文仔细体会了一会儿,笑道,“我懂什么叫岩兰草!不过味道确实挺好闻的,很舒服。”
玫瑰说:“你要小心哦方老板,这可是款追踪香水,只要接触到,除非洗澡,不然一两天内都还是能被闻见的。”
方协文挑挑眉:“那你来追踪好了。”
玫瑰却没那么多心思,送方协文出了门,她便开车去了小初的学校。
今天是海淀区二模的日子,校门口有很多家长陪同留守,但因为感冒的缘故,她不敢靠考生太近,只戴了口罩远远朝小初挥了挥手,“方太初,加油哦!”
小初回头跟她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玫瑰这才赶回家里打扮自己。为了配合他二十年代的风格,她也挑了条偏复古的白色连衣裙,并涂了个偏明艳的口红。
出门时,刚好看见佣人刘姐在收拾他的那件西装外套,玫瑰心中一动,问道:“刘姐,你是要去干洗店吗?”
“啊……是……”刘姐万没想到玫瑰会问起这些琐事,脸色都白了。
“你紧张什么!”玫瑰大笑,“是不是看见先生口袋里带着口红印的纸巾了?”
刘姐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吞吞吐吐地答道,“是……不,不过太太你也不要多心,先生这样男人在外面也难免碰到这样的事,但他对你的感情连我这个外人都瞧得真真切切,别说是一个联系方式,就是哪个女人把自己揣他口袋里,他都不带看一眼的!”
玫瑰穿上高跟鞋,笑意洒脱:“你背后替他说话他又听不见!”
“我这说得都是真心话!”
“好,我信你。”玫瑰推开门,嘱咐道:“纸巾你先帮我保管,回头需要的时候我找你拿。”
“好,知道了。”
出了门,玫瑰又检查了一下包里的戒指,确保盒子没拿错,这才大步下了楼。
出了小区,她又来到花店,取走了前一天晚上订好的花束。这家的包装纸也很特别,像是美人裹着制服,既克制又优雅,和她今天的装扮也很搭。
然后,她就启动发动机直奔国展而去。对她而言结婚的念头就如同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再不抓住,可能一切就真成了梦幻泡影了。
戒指是她两年前在看见了他那张佛前跪拜的照片之后回来就买好了的,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给他,那么不如就今天吧,作为最特别的生日礼物,免得他总说她敷衍他。
今天的天气照例很好,阳光和煦,春风送暖,是个适合求婚的日子。
玫瑰深吸一口气,打开车载音乐,跟着节奏轻轻律动着。
再不疯狂她就真的老了,那就索性再疯狂一回吧。
到了国展,她用他之前留给她的员工证进了场。今天是周末,现场热闹得不行,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绕过重重阻碍远远看见肖小雨那天给她指引的亦方休息室。
中途路过洗手间,她又赶紧进去补了个妆。
今天的日子意义非凡,她想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现给他。
却不想,她刚靠近门口,鼻子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身上那款风之国度的香水味。
她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看,直至确定这是女洗手间无疑,才走了进去。
和内场的纷乱不同,员工区域还算安静,而且这边位置相对比较偏僻,洗手间里人不多,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在镜子前研究着什么。
她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其中一个女孩手中属于方协文的那件复古西装。
然后入目的,才是陈青棠那张青春而骄傲的脸。
玫瑰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地将花束放到一边,如常打开了化妆包。
两个女孩语气很焦急,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其中一个问:“陈青棠你怎么搞的,粉底液也能蹭到他衣服上!”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那个叫陈青棠的女孩心虚地回应了一声,继而又提高了声调,“你回去可别总监乱说啊!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卸妆液处理一下不就好了?”
“还不是天大的事!你得罪的可是对方的老大,咱们总监好容易才搭上的门路,这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陈青棠四处看了看,发现只有玫瑰一个人且没有戴亦方的工牌这才低声又得意地说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怎么把粉底液蹭到他身上的呢?”
“怎么蹭上的?总该不会是他看你看得心慌意乱不小心打翻的吧!”
陈青棠说:“你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总之我能保证方总是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而且今天还是他的生日!晚上我还要陪他一块参加一个局呢,你说我穿这件衣服行吗?会不会给他丢脸?”
玫瑰透镜子看过去,女孩穿的是一条青春而活泼的鹅黄色连衣裙,再配上她狡黠而明亮的眼睛,竟无端让她想起了他们定情的那一天,第一次盛装打扮出现在他面前的黄亦玫。
那天的他说的是,“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
“怎么会呢。”陈青棠的同伴说道,“方总肯定觉得你穿这条裙子好看才会带你出去啊。”
“嗯,是吧?”陈青棠将那件西服在玫瑰面前展了展,“好像没有痕迹了吧?”
“嗯,看不出来了。”
两人已经无可避免就要目光对视了。玫瑰在心底冷笑着,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的。
陈青棠在看清她脸的瞬间就怔住了,一张娇俏的脸忽地一下红了个透,然后才是巨大的惊愕和恍惚。
她认识她。
玫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然后一股莫大的悲凉就从心底涌了上来,很快就将她整个人浸透了。
“你很漂亮。”玫瑰对女孩展颜一笑,将口红塞进化妆包,随即就飒然转了身。
“小姐!”陈青棠的同伴在背后喊着,“你的花!”
“不要了。”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同伴小声嘟囔着,然后才去拉石化了一样的陈青棠,“棠棠,你怎么了?”
“没事。”陈青棠抿了抿唇。
她感觉自己此刻已经是卷轴即将完全在秦王面前展开的荆轲,再不行动,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玫瑰出了国展的门就开车往首都国际机场而去,这个时间,如果运气好,应该还能捡到一张飞往意大利的机票,随便哪里,米兰也好,佛罗伦萨也罢,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先飞往巴黎。
什么随身物品都么带也没关系,只要护照还在身上。
然后她分别打电话给苏苏,Tina,还有刘姐。
告诉苏苏帮她照顾小初。
告诉Tina把她的电脑闪送到机场。
告诉刘姐,把今天早晨那张带唇印的纸巾展得开开的,贴在冰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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