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协文那句“回家”实在暧昧，害玫瑰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可实际上他们一进门，他就叮嘱她先上去休息，说他要把简历再改改然后发给程征。

不解风情得像一根木头。

玫瑰咬唇盯着他清澈又真诚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最后都有点怀疑是自己思想太复杂。

“那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方协文笑笑，“也就一些小细节上……”话未说完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改口，“要不，麻烦你看看能不能从美学角度给点排版上的建议？”

这个家伙，玫瑰简直看不穿他到底是傻得可爱还是机灵得过分了，忍不住揶揄：“方师兄，你这个台阶好烂。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要我陪你，要不，我还是回房间陪丢丢吧。”

说完作势就要走。

“别。”方协文将她揽回怀中，然后发现这个姿势不好拿钥匙，又将她向左挪了挪，才开了门。

等玫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他房间里了。

“不好意思我房间有点乱。”他在身后关上门。

说话间呼吸刚好若有似无地喷薄在玫瑰的后颈，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刻藤蔓般开始疯长，将她缠绕其中。

两年前仓皇逃离法国时，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这世上也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值得她全力以赴以及倾心相待了。可这一切都在遇到方协文后，悄然发生了改变。

相比他的一见钟情，她对他的感觉其实是慢慢才升温的，在他之前，她就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爱上一个在画展上记笔记、甚至连波提切利和马列维奇都不知道是谁的男人。

可女人的爱与欲又总是高度统一的，直至某天连和他一个简单的眼神对视她都会心跳加速时，她才发现她完了。

理智与情感都可能会向大脑释放出错误的信号，可身体不会。

如果说爱上无论灵与肉都和她高度契合的庄国栋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那爱上方协文就是她人生的悖论，荒谬到简直没有道理可言。

“玫瑰，我……要先换个衣服。”方协文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都没跟你说我今天面试的公司特别偏远，下了地铁还要走一千多米，然后又赶上道路积水，我的鞋子到现在还是湿的。”

“啊？那你怎么不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去找我！”玫瑰指了指门，“我出去等，好了你叫我。”

“不用，你转过去一下就好，我很快的。”

“哦，好吧。”

玫瑰听话地转过身去，耳朵里都是他换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味道都很好闻，不是香水，而更像是某种植物在阳光下生长的味道，很青春，很踏实。

“好了。”他出声提醒。

玫瑰回过头去，发现他已经换了身米白色的运动套装，看着比穿衬衫的他至少年轻了五岁。

方协文把鞋袜都放到了门外并打开了电脑，邀请玫瑰：“简历在桌面了，你先帮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我去厨房帮你倒杯水。”

玫瑰立刻玩味地挑了挑眉，她没那么傻，才不相信他这种拒绝过好几个大公司offer的优质理工男会真的需要她一个文科生的指点，或者说，指指点点。

所以，他这是想借着简历向她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

也是，虽然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短，但仔细想想两人之间好像还从没有真正交过心，以至于她现在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的专业、民族和出生日期，以及他上次说的他成长于一个单亲家庭。

这男人，简直真诚得让人心疼。

“哦，好。”

方协文出了门，玫瑰便从善如流坐到了他的书桌前。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他简历中一大长串的获奖经历和项目经验惊到了，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把有限的时间利用到这种程度的，复旦这本硕七年，他究竟过得有多辛苦啊！

这么优秀的人才还会被招聘企业毁约，玫瑰有理由怀疑对方公司的HR就是个傻X。

抛去他名校高材生的身份不谈，就算只冲着他个人资料里明晃晃的身高186和朗目疏眉的一张帅脸，他们招他也不亏啊，这多提升公司形象啊！

“怎么样？”方协文推开门把一杯枸杞菊花茶放到玫瑰面前，赧然问道：“黄老师有什么意见不？”

玫瑰瞥了眼地板上的水痕和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心知他这是借口出去收拾自己去了，不禁觉得好笑又可爱，她又没闻到他房间有什么异味，他至于卫生观念这么强吗？

“还真有。”玫瑰示意他凑到电脑前面来，“建议你把左边这条线再往右移一点点，移到黄金分割线上，还有这个色块最好换成蓝色，这样整个页面的观感会好很多。”

方协文听了立刻把手放到了鼠标上，“还真是，黄老师果然专业。等回头我找到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请你吃顿饭。”

他离得太近，近到玫瑰甚至感受到了男性荷尔蒙向外蒸腾时散发的热，然后毫无意外地，她还闻到了他口中的牙膏味，很清新的绿茶薄荷。

“吃饭倒不必……”玫瑰的眸色一点点转深，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唇覆上他的，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地轻轻一吻，吻完就迅速离开，然后看着他狡黠一笑，“相比之下，方师兄更秀色可餐。”

方协文不敢相信她刚刚对他做了什么，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成了绛红色，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玫瑰，你就没有想过选了我万一我真找不到工作你要怎么办吗？”

玫瑰笑，语气极为笃定，“在看到你的简历之前，我或许还有这样的担忧，但现在，完全没有。而且，就算你真的找不到，我来养你，我之前工作的时候还存了点钱。”

方协文被玫瑰对他没来由信任和对感情的all in感动到红了眼睛，“傻瓜。”又说，“你放心，方师兄不会沦落到靠你养的，我其实已经拿了两个offer了，只是我还在对比，想选个各方面都更优的。”

玫瑰戳了戳他的脸，“怎么被我养就是‘沦落’呢！”

“你见过哪个大男人要靠老婆养的？”

“不要脸，谁是你老婆？这才交往一天，你就想把我套牢啊！”玫瑰从他的怀里灵活地溜了出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在楼下反省，我要上去陪丢丢了。”

“对不起，玫瑰……”方协文神色歉然。

“下次再敢这么冒犯……”她拍了拍他的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玫瑰上楼的时候丢丢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这个缺爱的小家伙，似乎已经对她产生了情感依赖，真的把她当成了妈妈。

玫瑰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伸手一捞就把它抱在了怀里，怜爱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丢，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有个完整的家了，以后这个家不仅有妈妈，还有爸爸，我们都会爱你的，很爱很爱那种，好吗？”

小猫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喵了一声。

陪丢丢玩了一会儿，玫瑰就进了卫生间洗澡，当热水顺着花洒流淌到身上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上一段伤筋动骨的爱情被彻底治愈的声音。

她从没想过把方协文当药，可偏偏他就是有种温柔的力量，让人心生希望。

洗了澡，玫瑰随便吹了吹头发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复习今天的功课，以及准备第二天的组会。对于实验设计中如何控制变量和处理数据，她还需要通过大量的文献阅读来总结。

之前未接触这门专业以前，她一直以为心理学是纯文科理论的学习，等接触了才知道，原来很多实验都要借助数学模型来进行分析，这对于她这个艺术院校出身的人实在不算容易，要不是她一直以来英文还可以，估计早出心理问题了。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学，自然要全力以赴，敷衍了事那不是她黄亦玫的风格。

一不小心，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玫瑰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眼前都是各种英文字母和公式符号在跳舞。

她赶紧仰头给自己滴了两滴眼药水。

夜已经很深了，连丢丢都在猫窝里睡着了。小家伙睡得很香，轻声地打着呼噜，看得出它在这个环境中很是安全和放松。

玫瑰慈爱地看了它一眼，视线回落时终于看到了桌面上的手机。然后她才想起来手机被她关了静音，以及她在楼下还有个男朋友。

手机的短信收件箱里毫无意外躺了七八条未读信息，其中大部分都是方协文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来自黄振华。

玫瑰躺到床上，先打开了黄振华那条。

【嘛呢？】发送时间显示五分钟之前。

她就不明白了，有事就说事呗，有必要为了两个字浪费一毛钱吗？玫瑰懒得理，直接退出点开了方协文的。

20:13，【玫瑰，睡了吗？】

20:27，【丢丢今天好吗？要不要下来和我玩一会儿？】

20:48，【玫瑰，你是不是真生我气了？我下次再也不乱说了，你能原谅我吗？】

21:07，【我刚把简历发给程征了，导师和师姐都对我很好，但他们推荐的都是偏稳定型的企业和岗位，我其实还是更想去一些更前沿的科技公司试试，你觉得呢？】

21:35，【玫瑰，我在煮椰汁芒果西米露，一会儿端上去给你喝啊。】

21:55，【玫瑰，我真错了，你别不理我行吗？】

最后一条刚好也在五分钟之前，和黄振华差不多时间。

玫瑰这才意识到事情大了。

这个实心儿的傻子，该不会真的以为她生气不理他了吧！想到这，她一秒钟都没敢再耽搁，急冲冲就下了楼。

厨房的灯还开着。

“方协文！”她一出门就朝楼下喊道。

“玫瑰？”方协文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她的脸，立刻笑逐颜开，“西米露好了，你喝吗？”

“好啊！”玫瑰不再往下走，而是顺势倚在了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我端上去？”

“Ok。”玫瑰说完也没动，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他，直至他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上了楼。

睡觉的丢丢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待看到方协文的脸，才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去了。

“丢丢睡了？”方协文眼角弯弯，贴心地把声音放轻。

“嗯，早睡了。”

方协文把碗放到茶几上，语气蓦地变得很委屈，“我还以为你也睡了呢。”

“没。”玫瑰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解释道，“我刚一直看论文来着，手机关了静音，你都不知道那些全英文的论文有多烦人。”她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椰汁送到了嘴里，继而神色一亮，“好甜，你也吃啊。”

“我刚才已经在楼下吃过了。”

“这么多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然后没多想她就自然而然喂了他一口。

待喂完，她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而且用的，还是她自己的勺子。

两人都因为这个动作而怔住了，方协文脸都红透了，甚至忘了吞咽。

“傻子。”玫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还是更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因为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又怎么会懂得珍惜别人呢。”

“嗯。”方协文艰难地将口中的椰汁咽下去，喉结滚动。不敢再继续看她的脸，只能将视线旁落，“这就是你最近看的书？”

说完，他就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因为那书的封面上赫然印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学三论》。他没有那么迂腐，书是本好书他知道，但要作为眼下这个阶段的他和她谈论的话题，显然就有点太超前了。

看着方协文尴尬的神色，玫瑰也红了脸，书是本好书她也知道，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交往的第一天就和男朋友讨论这个，未免也……尤其他还是张没有恋爱经验的白纸。

“其实，这本书不是你想得那样。”她解释。

“我知道。”他立刻答。

时间是长达半分钟的一个空白，他不说话，玫瑰只能将目光投向碗里的西米露。

方协文想转移话题，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他又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另外一本书。可这次更离谱，全英文排版的封面上印着的赫然竟是个裸|体女人的背影！

方协文感觉自己都快碳化了，手里的书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只恨自己太没有边界感，竟随便动人家女孩子的东西！

“God!”玫瑰扶了扶额，她本来还想在他面前伪装下淑女呢，这下全露馅了。

“我必须得跟你说明一下啊，这是本书叫《The English Patient》——英国病人，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讲的是战争阴霾下爱情与人性，尽管里面确实涉及一些背离传统道德的内容，但丝毫不妨碍它在我心里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方协文点点头，问：“所以是背德文学？讲什么的？”

玫瑰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方师兄还知道背德文学这四个字呢？老实说，它讲的是婚外情。”又垂了垂嘴角，“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现在是不是都崩塌了……”

“谁说的？”方协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明明是更立体了才对，你这书单这么高级，让我这个做男朋友的压力好大。这英文原版书给我啃，我估计我要随手带着字典才行。”

“真的？”玫瑰将信将疑。

“当然真的。”

“方师兄，你真好。”

“快把碗里甜品都喝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早晨八点还有课呢。”

“嗯，好。”玫瑰心底已经和椰汁西米露一样甜了。

方协文很快就下了楼，走的时候还把她那本《英国病人》也带走了。

说什么啃英文原版还要随身带字典，他一个天天敲英文写代码的人……也不知道在瞎谦虚什么。

和上一段快节奏的恋爱不同，这一次的两个人似乎都不自觉地秉承着矜持。

方协文远比玫瑰想象的更加成熟克制，相对于只顾及自己感受的庄国栋，他更在乎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