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准备从小酒吧离开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半,李湛的吉他刚好滑过最后一个音,结束了今晚的演出。
谢令妤喝了太多酒,口齿有些含糊不清,却仍没忘记给台上那个整晚都没正眼看他的男人鼓掌,“湛,你唱得真好!”
一个湛字太过暧昧,直把桌上的几个人都惊成了呆头鹅。
李湛的眉宇间更是冷意十足,连收吉他的拉链声都更像是什么暗器破空。
玫瑰嘴角立刻浮起一朵了然的笑,感情这家伙是吃飞醋呢。
谢令妤本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姑娘,喝了酒之后更是直接变身表演艺术家,讲起段子来滔滔不绝,鲜活有趣到隔壁桌的男人都没忍住过来要联系方式。
林昊更是丝毫不掩饰心底的欣赏,搂过连城的肩膀极力撮合,“谢令妤,你要是真没男朋友,干脆考虑考虑我兄弟得了。你看我们家连城这样貌,这气质,也不比台上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差吧?”
谢令妤大笑:“这个我反驳不了,这确实帅。”
林昊更加得意,“是吧?”
连城却头都没抬,直接拂落了林昊搭在肩上的手,“有病?”
谢令妤听了越发兴致盎然,“连城你要这样我可要当真了啊。”说完,还不忘看了台上的李湛一眼。那会儿正值演出间隙,她们的座位和舞台离得很近,她不信他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可他却始终低眉拨弄着吉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无力感袭来,她又仰头喝了一整杯啤酒。
谢令妤没发现,玫瑰却听得很清楚,那时的李湛……弹错了好几个音。
有趣。
午夜的酒吧门口行人寥落,出租车也寥落,唯有街灯昏黄。
“谢令妤,你还好吧?”玫瑰倚在方协文的怀里,一脸醉意醺然:“怎么办,我也有点难受,我和方师兄可能没办法送你了。”
“我没事儿,你不用管我,就这么一点酒还不至于……”谢令妤逞强地摆摆手,下一秒,就脚步虚浮地差点撞到路边的树。
林昊接过话去:“你们别操心了,有我和连城呢。”
玫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啊,我看她醉得有点厉害,你们一会儿……”
“谢令妤。”
玫瑰的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再一转眸,谢令妤就已经被那个背着吉他的男人抓住了手腕,“走了,我刚好也要回学校,和你顺路。”
玫瑰立刻抬头和方协文对视了一眼。世俗的圆满太动人,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两人的手也不自觉牵得更紧。
尽管如此,她还是挑眉问了句:“哎,李湛,这会儿学校宿舍楼已经关门了吧?你要带她到哪去?要不,还是让她到我那住一晚吧。”
李湛却头都没回,只专注拦着由远及近的出租车,“不劳费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更不会欺负她,先走了。”
明明是一句挺有担当的话,不知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没有温度。
玫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待嘱咐两句什么,却见谢令妤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送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Wink,再一恍惚,两人就和出租车尾灯一起,消失在了夜色里。
“方协文,我刚没眼花吧,我好像看见……”
“没眼花。”方协文宠溺地瞥了她一眼,“那谢令妤的酒量估计撂倒咱们一桌子的人都没问题,你就别瞎操心了。”
玫瑰愕然:“她竟然一点儿没醉?”
方协文笑:“要我说你和李湛的演技真得再提升提升,这怎么连导演都没越过去?”
“烦不烦啊?”玫瑰没好气地掐了他的腰一把,直掐得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们俩能不能注意下影响啊。”林昊做了个牙疼的动作。
方协文看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连城,终是敛起了笑容,神情严肃得令玫瑰感到陌生,“城子,你听我一句劝,明天就别去参加郑晚菀的订婚宴了,没必要。你心里的苦,兄弟们都懂。”
连城只是沉默地点了一根烟,没说话。
林昊也说:“老方说得有道理。而且我觉得啊,那女的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应该让你知道这个消息。哦,她以为她很大度,很洒脱是吗?堂而皇之地向全世界宣布她的感情已经彻底翻篇了是吗?她有没有考虑一丝你的感受啊!”
连城让烟从肺里走了一圈又轻吐出来:“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看不看一眼的也改变不了什么结局了。”方协文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
“我只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说放下就放下的呢?”连城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玫瑰听到了他声音里一丝轻微的哭腔,不禁也跟着有点难过。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林昊冷哼一声:“说不定一直以来她就没你想的那么爱呢。放弃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当然不需要什么心理负担。”
“昊子!”方协文打断林昊的胡言乱语,再次转向连城:“感情的事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得失。再说,你那么爱她,肯定也不希望打扰到她的幸福吧。”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连城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朝方协文点了点头,“我和昊子先走了啊。”
“行,明天一块儿吃饭。”
“嗯。”
送走林昊和连城,玫瑰歪着头看了方协文好一会儿。
直看得他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玫瑰说:“没,就是觉得你在你兄弟面前还挺不一样的。”
“不然呢,我要是在他们面前也像在你面前似的……”方协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受得了不?”
他的眼神太有侵略性,玫瑰瞬时就红了脸,“哎呀你烦不烦!”
却被他紧紧牵住了手,“走吧,我们也回家。”
“我还不太困,要不,我们在外面散散酒气再回去?”难得在这个时间和他一块在大街上散步,玫瑰突然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氛围。
方协文凝眉思考了一下,“我算算啊,这边离我们家大概12公里,我们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到天亮怎么也到了。”
他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玫瑰简直看不穿他是不是又在哄她玩,一开口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了些撒娇,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一会儿我走不动了你能背我吗?”
“好,背你。”方协文俯身吻了吻她的头发,嘴角又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不过,你得求我,还得说点好听的。”
玫瑰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两人就这样在午夜的街头手牵手闲逛了起来。后来想想,那是千禧年初,社会治安还没有好到凌晨三点女孩子也可以独自一个人出门吃烧烤的程度,可是和他在一起,玫瑰就像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似的,只任他牵着自己向前走。
两人沿着北京西路一路向东,直走了快五公里,才意识到再往前走就是外滩了。
方协文突然说:“明天郑晚菀的订婚宴就在外滩边上一家豪华酒店举行。”
玫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郑晚菀就是连城的前女友,不禁感叹道:“啊,是吗?那看来女方家的条件是真的好啊,连订婚宴都这么排场。”
方协文点点头:“女方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不过,她那个夫家,才是上海真正的豪门。”
玫瑰听了立刻挑了挑眉,“你怎么那么清楚?”
方协文答:“他们刚分手那会我去找过郑晚菀。你可能还不知道,连城是被断崖式分手的。直到分手之前,他们之间的感情——至少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甚至在连城这个当事人心里,都很好很好。郑晚菀那个人……是个看上去非常简单纯粹的女孩子,你要是见了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她的单纯和谢令妤那种大咧咧的单纯还不一样,她就……”
方协文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更贴切。
“情商非常高,很内敛,很温柔,和任何人接触都让人如沐春风对吧?尤其很斩你们这些直男?”未待他说出个所以然,玫瑰就接了话过去。
方协文愕然:“你怎么知道!”
玫瑰冷哼:“没听过最狠不过温柔刀吗?”
“总之,我当时还以为两人是因为什么误会才闹成那样的,心想能劝就劝劝,他们俩也好了两年多,走到那个结局也挺令人唏嘘的。还有就是连城陷得实在是太深了,分手后没多久就因为抵抗力下降得了带状疱疹,病毒侵蚀了神经系统,有段时间……他疼得根本下不了床。”方协文叹了口气。
“然后呢?郑晚菀去看他了吗?”
“没有。”方协文垂眸,眼底的讥诮一闪而过,“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女孩眼睛里看见那么深的厌烦,原来爱与不爱真的那么明显。”
玫瑰温柔地摸了摸方协文的脸,没来由地心疼,“所以,你才不让连城去参加她的订婚宴的?你是怕他再受什么伤害?”
“嗯。物质条件上的碾压已经是暴击。更何况……”方协文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那男的其实才是郑晚菀的正牌男友,两人还是彼此的初恋。连城,顶多就算个第三者。”
“啊?”玫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努力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才试探地问道:“你是说连城是个男小三?那他自己知道这事儿吗?”
“当然不知道啊!他一个山里出来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他还当自己是真爱呢。”
“不是,那郑晚菀是为什么啊?”玫瑰实在无法理解。
“她和初恋四年异国,而且,那男的丑。连城长得帅,又没背景,他就是她的一个消遣。”方协文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低头去看玫瑰的眼睛,而是一直看着道路尽头静默的梧桐。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的!”玫瑰被气得胸腔起伏,指节不自觉收紧,还好十指相扣处传来了他体温,她才感到一丝心安。
两人又继续向前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黄浦江边。夜太深,外滩的景观照明早已关闭,不见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和繁华浪漫,倒也别有一番清幽,偶有船只经过,也是静悄悄的。
方协文双手撑在栏杆上,把玫瑰圈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上,和她一起感受了会儿江风徐徐和晓月溶溶。
氛围感很动人,可玫瑰被他弄得耳朵很痒,只能不解风情地向一旁躲了躲。
“别动。”
他突然开口,又贴了过来,“不准躲。”
“我没有……”玫瑰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
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他转了半个圈,后腰抵在了栏杆上。
“你干嘛?”玫瑰惊惶地朝四处看了看,好在并没有行人路过。
“玫瑰。”方协文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被江风吹得破碎不堪,“我也是你的消遣吗?”
玫瑰蹙了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像连城那样,只是你的消遣吗?你会不会也跟郑晚菀一样,有一个触不到的异国恋人?”
“你有病吧方协文!”玫瑰的眼神蓦地变得锐利,恨不得将眼前的他心脏刺出一个血洞来,“我可以当你说醉话不跟你一般计较,但你如果敢再说一句浑话,我就立刻把你从这个栏杆上推下去!”
方协文从没有见过连发火的样子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玫瑰,连接下来该说什么都忘了,整个人都怔怔的。
“道歉。”玫瑰紧紧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角的泪落下来,眸底猩红。
方协文立刻心痛到几乎咯血,一把将她紧紧圈入怀中,声音急切而懊悔:“对不起老婆,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胡说的。”
玫瑰一听更生气了,用力挣脱着他的怀抱,“你给我放尊重点,谁是你老婆?”
“不是,我是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胡乱猜测,不该把别人畸形的恋爱往自己身上联想,不该不相信你,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顿吧。”他抓住玫瑰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招呼,“是我混蛋!”
“当然是你混蛋!”玫瑰没好气地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你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我可不想打肿自己的手!你等一会儿回家我去厨房找个锅铲再说。”
“好,我们现在就回家找锅铲。”方协文低下头,可怜兮兮地轻声哄着怀里的姑娘,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我真的错了。”
“你当然错了。你这么说不仅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好吗?我黄亦玫就算真想消遣,也总得找个,找个……”玫瑰大脑飞速旋转,却也没想出来要找个什么样的才能出这个口恶气。
“嗯?找个什么样的?”方协文歪着头看了她半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要不,还是找我吧,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至少还挺耐消遣的,是吧?”
玫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照着他的脚就踩了下去,“方协文,是你在消遣我吧!”
“不疼。”他突然伸手扣住她后脑吻了下来。
玫瑰偏过头去,“不许亲,架还没吵完呢,亲什么亲?”
“不吵了,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好,我困了,想回家了。”玫瑰仍然赌着气。
“乖,就亲一会儿,亲完就回家。”
玫瑰起初一直不肯,但奈何他实在有耐心,就算浅尝辄止也贴着她的唇不放,直至她身体软了下来,放弃所有挣扎任他予取予求。
见她不再和他作对,他的手指才从和她头发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并顺着脊背一路向下。
“唔……”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亲得太舒服,玫瑰无意识地轻哼出声,想伸手将他推开,却被他更紧地禁锢在怀中,午夜安静的黄浦江边一时只剩下两个人紊乱的呼吸声,却又很快溃散在江风中,了然无痕。
这个骗子,说什么只亲一会儿,明明亲了那么久。
最后玫瑰实在承受不住,只能求他赶紧回家。
“不生气了?”他意犹未尽地又轻轻亲了下她的唇。
“嗯。”除了这个答案,她还能说什么。
“想回家了?”
“嗯。”玫瑰垂着眸,一副很乖的样子。
“回去还找锅铲吗?”
“不找了。”
方协文突然轻笑:“黄小姐,你这样会教坏我的。以后再吵架,我可就知道要怎么对付你了啊。”
玫瑰咬牙切齿:“方协文你差不多得了啊。”
“那你说句好听的,我就带你回家。”
“你想听什么?”
方协文弯起眼角,“你能不能叫我一声,老公?”
玫瑰忽地一下就红了脸,转身就走:“我自己打车了。”
“哎,黄小姐,你是要抛弃我吗?”
他还是追了上来,并若无其事地将玫瑰的手紧紧攥在了掌心。
第二天,两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本想出门再陪连城好好吃个饭,却接到林昊的电话说连城一大早就回杭州去了,人是他亲自送到长途客车站的,叫方协文放心。
【太好了,他怎么就想开了?你们俩昨晚聊什么了?】
林昊想了想说,【没聊什么,我昨晚回去就和谭晴煲电话粥来着,等我打完电话的时候,他人已经睡了。】
方协文又给连城发了条短信:【城子,你人到哪了?】
过了差不多三四分钟,那边才回过来:【在高速上了。】
【好,下回有空我去杭州找你玩。】
对方没有再回。
“怎么了?”见方协文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玫瑰忍不住问道。
“没事,连城回杭州了。”
“哦,那不是挺好的?”
方协文勾勾唇,“是挺好的。”
“那你怎么还不开心?”
“不知道。”
“别想那么多了。”玫瑰系好胸衣的搭扣,利落地跳下了地,随便从衣柜里扯出一条裙子来,又问他:“那我们今天做些什么?要不要出去看场电影?”
“不了吧。”方协文套上T恤,语气有些宠溺,“我这段时间忙,你看你这房间都乱成什么样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看咱今天哪也别去,就留在家里做卫生吧。把床单和地毯什么的都洗洗,哦还有,把丢丢的窝也拿出去晒一晒。”
玫瑰顿时垂下了嘴角:“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我觉得我房间挺干净的啊。”
方协文从地上拈起丢丢的一团毛来,揶揄到:“嗯,这个可别扔,留着回头再织一条地毯。”
“方协文你烦不烦啊!我饿了,快去做饭!”
“好,遵命。”
两人于是还真的窝在家里一天没出门,并将楼上楼下两个房间都打扫了个一尘不染。
天气预报也很准,当天午夜起的风,第二天天还没亮,暴雨就倾盆而至。
然后就下了一整天。
玫瑰和方协文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接到的通知。彼时,两人正窝在床上看一部和下雨天很配的,冗长又沉闷的文艺电影。
他们后来想了很久,应该在那天看一部喜剧的。
或许,快乐一点,就会听到更多来自这世界的好消息。
又或许那样,连城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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