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协文收到玫瑰短信的时候正在给小组成员开会，在看到那寥寥数字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衬衫的背后就湿了。
主要是玫瑰平时一般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第一反应是不是她或者丢丢出了什么事了，于是赶紧打电话过去，却被她挂断了。
然后就收到了来自她的第二条短信：“打电话干嘛？不想听见你声音。”
方协文这下是真的慌了，赶紧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做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除了……最近实在太忙了，没怎么好好陪她。
但他深知玫瑰向来善解人意，对他的工作也一贯是理解和支持的态度，所以，绝不可能是这个原因。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会议还在进行，可他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脑子里都是汹涌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而她变成了一座越来越远的灯塔。
和她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他仍然时不时就会感觉自己像个锦衣夜行的小偷，不定哪一天，探照灯的光芒就会让他所有卑微的心事无所遁形。
不得不向命运交出一切。
汇报完工作的小周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不禁奇怪地看了眼失魂落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的方协文，唤了他一声：“方哥？”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静静等待着。小会议室里只剩下打印机毫无感情的咔嚓声。
直叫到第三声，方协文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都是茫然：“什么？”
小周不得不将刚刚讲完的内容又简短重复了一遍。
“好，就先按照这个方案执行吧。”方协文站起身，看了看表：“最近大家也累了，有什么工作明天再做，今天就到这吧。”
“不，不加班了？”所有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神色，甚至还跟旁边的同事确认了一遍，以防是自己熬夜熬太多产生幻听了。
“想加班的留下来也行，公司会按照规定支付加班费的。”方协文点点头，在大家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推门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地铁车程太慢，他一出公司大楼就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他们那个乌托邦似的小家。所幸，今天路况对他还算仁慈，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到了家楼下。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选择直接上楼，而是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些零食和水果。
结账的时候，店员见他购物筐里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立刻活络而热情地推荐道：“先生，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姜汁汽水，味道酸酸甜甜，还带着点姜和柠檬的清新，要带两瓶吗？”
方协文翻钱包时刚好瞥到玫瑰演维纳斯时穿大蓬蓬裙的舞台照，目光瞬间有点凝滞，以至于他压根儿就没听到店员在跟他说什么。
“你好，多少钱？”
“这个汽水女孩子一定都喜欢的。”
两人同时开口。
“你说什么？”方协文疑惑地抬起头。
店员甜美一笑，“我说这个汽水，最近好多女孩都喜欢，要买回去给女朋友尝尝吗？”
方协文这才把目光转到那个颜色看起来很治愈的玻璃瓶上，想象着她喝汽水时甜甜的样子，他的眼神不自觉也变得温柔，对店员点点头：“好啊，装进来一起结算吧。”
上楼的时候，房东太太一家正在吃晚饭，方协文机械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吃饭呢？”
“是的呀。”房东太太笑笑，又问道：“侬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小方。”
方协文苦笑了一下：“嗯，今天不忙。”正要往楼上走，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对了阿姨，我们两家下个月的房租我回头给您送过来，这段时间单位事情多，我就给忘了。”
“啊……”精明的房东太太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赶紧拉过方协文的袖子，陪着笑说道：“我跟侬讲侬可不要生阿姨的气啊……”
待阿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方协文的心不知怎么反而静了下来。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结果应该还不至于太坏，总好过她突发奇想要去欧美游历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回来。
更好过她突然宣布爱上了别人，轻飘飘丢给他一句抱歉，就要拎着她的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对她而言无异于牢笼的小阁楼。
也不知道怎么，关于玫瑰，他始终觉得自己贫瘠的灵魂一旦触及她骨子里热烈随性的部分，就会被烫到枯萎，所以总会担心哪天她嫌他太无趣了就会义无反顾地离他而去。
方协文上楼的时候，玫瑰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匆匆瞥了一眼书名，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他知道王小波，却没读过这本书，更不知道书里讲的是什么内容。
在他眼里，作家和文学学者浩瀚的内心世界甚至还不如他电脑屏幕上那一串串冗长枯燥的代码信息明确。
把便利店买的东西小心地放在门口，他自觉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了她的对面，静静等着她开口。
他不准备为自己辩解什么，因为在爱她这件事上，他本就对她藏了太多不可告人的心思，他辩无可辩。
今天的玫瑰穿了件款式很特别的白色衬衫，胸前一整小布扣只闲闲系了几颗，隐约露出锁骨下方一颗美人痣。
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脸上还带着白天上班时的妆容，藏蓝色的裙子下方，是匀称而光洁的一双小腿，脚趾上的指甲油和饱满的唇色略有呼应，就算板着脸，整个人也散发着一种明艳不可方物的动人气息。
方协文不自觉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轻咳了一声。
玫瑰这才抬起头来，像是刚发现他的存在似的，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
方协文见了立刻讨好地弯了弯眼睛。
“你在看什么？”玫瑰合上书，好整以暇地将双手叠在胸前。
方协文笑：“看你，今天特好看。”又问，“你吃饭了吗，我从便利店买了你爱吃的饭团，还有酸奶和水果。”
“你还跟我装是吧。”玫瑰抓起账本放在茶几边缘，再轻轻地推向他，“不解释一下吗？”
方协文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才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玫瑰斜睨他：“所以，为什么？”
方协文抿抿唇，“因为，想用价格优势留住你，不想你找到比这儿更便宜的房子。”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紧张，蹲在一旁的丢丢瞄了一声，一张脸看着委委屈屈的，像是很担心爸爸妈妈会吵架。
“丢，没事啊，爸爸妈妈只是在聊天。”玫瑰将一个玩具扔向了阳台，丢丢立刻跳了过去。
方协文转向丢丢：“来把玩具捡回来给爸爸。”
“方协文，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啊。”玫瑰有些无语，“留住我？你凭什么留住我，那会儿的我跟你有关系吗？而且那是两万多块，你一个自行车都舍不得买的人……你是不是傻啊？”
“因为，我喜欢你呀。”方协文接过丢丢嘴里的玩具，又扔出去，这次没有看她，声音有点低，“我知道那时候的我没有资格，可我控制不住。我并没有奢望你能给我什么回应，只想着每天你下楼的时候能隔着窗户看你一眼就行。”
他这样说，倒让玫瑰的心柔软了下来。甚至忘了一开始自己想质问他什么了。回忆也不自觉地被他拉回了三年前，每次都会隔着窗子给她温暖笑意的淳朴大男孩身上。
连空气里的风都好像变轻柔了许多。
“玫瑰，对不起，我不是要占有你，我只是有点迷恋那种假装拥有你的感觉。”方协文的目光澄澈而通透，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玫瑰听了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去轻抚他的脸了。然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又上了他的当，差点就让他这么轻描淡写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于是她赶紧将脸色恢复到严肃认真，问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协文的目光在空气中被晾了足足半分钟，玫瑰也没有像之前每次那样心疼地捧过他的脸主动亲亲他，心里不禁既慌乱又受伤。
最后，他心一横，也顾不上她会不会真的从此以后都不理他了，索性将他怎么按照她可能喜欢的风格布置的房间，当初又是怎么去的啤酒屋打工全部托盘而出了，说完，他又底气不足地加了句，“玫瑰，我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有些事没告诉你。”
“你好可怕啊方协文！”玫瑰面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简直欲哭无泪，“亏我当初还以为，还以为……”
方协文不解，求知欲很强地问了句：“还以为什么？”
玫瑰不搭理他，只是扶着额痛苦地躺到了沙发上，并心烦意乱地下了逐客令：“我困了。”
她现在才算明白黄振华说的被人家扮猪吃老虎是什么意思，原来她一直以为的日久生情一点点的双向心动，竟是他蓄谋已久的一场围猎！
亏她还想着要了他那么多的第一次就一定要为他负责到底呢！这个腹黑又心机的坏男人，表面看着那么纯情，原来都是骗人的！想当初她主动亲他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得意疯了吧！
这游戏已经被她输成了这样，接下来要怎么玩！
玫瑰越想越气，然后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他的主动靠近，她还会不会爱上他。
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她想要的答案，不禁更加心烦气躁，一转头，发现他竟还在那里杵着，立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我困了，你怎么还在这？”
“我……”方协文呼吸一滞，最终还是不情愿地起了身，“那我今天还是下去睡吧。”
玫瑰不说话。
方协文又说，“那你牛奶别忘了喝啊。”
玫瑰说：“你别管。”
方协文依旧磨磨蹭蹭的，“一会睡觉的时候记得窗户要关。”
玫瑰嘟囔了一声：“没话找话。“
“那你不生气了就告诉我一声啊。”
玫瑰无语：“你走不走？”
方协文终于不说话了，三步两回头地推门出去了。
他一走，玫瑰的心又蓦地很空。一种说不出来怅惘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压得她难受。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都是和他相识相爱的片段，而且该死的，竟然每一段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很甜。
不是那种可乐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甜，而更像是一盏淡茶，初入口时并不见得有多惊艳，再细品却满口回甘，逐渐勾了魂。
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始终没听见他下楼的声音，不禁心下了然，于是借着和猫对话笑骂了句：“丢，傻子还真走。”
然后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推门探了半个头进来：“我还没走呢！”
玫瑰抬眸，神情娇慵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方协文只觉她的盈盈目光如清风，毫不费力就吹皱了他心间一池春水。
半个小时后他再上楼，玫瑰也已经洗好了澡，头发用夹子随意固定在脑后，一缕碎发不小心沾了水，刚好贴在她卸了妆的一张素白清亮的脸颊旁，看上去莫名有点楚楚可怜。
方协文立刻放轻了呼吸，不敢惊扰她半分。
“傻站在那干嘛？”玫瑰擦了擦头发，才想起来什么，“你不是说你买了便当吗，赶紧拿过来啊，我还没吃饭呢。”
“啊？怎么不早说，这都几点了。”方协文看看表，“下次可不敢这样了哦。”
“还不是被你气的！”玫瑰瞪了他一眼，俯身看向他手中的塑料袋，“除了饭团还买什么了？”
“哦，还买了这个。”方协文一把从袋子里拿出那个柠檬色的玻璃瓶，献宝似的递给玫瑰，眼睛亮亮的，“姜汁汽水！我以前都没想过生姜还能做成汽水呢！”
玫瑰的笑容却一下凝在了脸上，离开北京后，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也没喝过这款汽水，当然她也没忘记，当初和庄国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她点的，就是它。
“你怎么会突然买这个？”
“店员推荐的。”方协文拧开盖子递给玫瑰，“尝尝？”
玫瑰回避目光转而拿起了袋子里的酸奶，笑笑，“算了，我还是喝这个吧。”
“那我喝了哦。”方协文仰起头，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就瞪大了眼，“挺特别的一个味道，你真不要尝尝？”
玫瑰摆手：“下次吧。”她倒不是怕想起什么，只是突然被一种造化弄人的荒诞感裹挟了，一时有点无措。
怎么就这么巧，方协文也买了同款的饮料给她呢？有那么一瞬她甚至都怀疑，她和他们是不是都是某个虚拟游戏里的角色，游戏者轻点手指，他们的命运就要跟着跌宕起伏。
方协文又喝了一口，“没想到姜汁和碳酸饮料的搭配还挺奇妙的，估计你会喝不惯，但我真的觉得很不错。”
玫瑰没回应。
心里却在说：“亲爱的，你是第一个和我口味这么一致的人呢，我之前的朋友都说它味道奇怪呢，原来不是我太另类，而是花了太久时间才遇到你。”
“是吗？”玫瑰突然开口，“我尝尝。”
“这瓶快没了，要不，我再给你……”
方协文的话还没说完，唇就被玫瑰封住，她的带着薄荷牙膏味的舌头很冰，却轻易就将他整个身体点燃。
他还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两人就已经纠缠着双双倒在床上了。
“味道是不错。”玫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一寸寸沿着他凌乱的睡衣向上，越过不安的喉结，最后落在他被她吮的殷红的唇上，“你真的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就没想过万一我看不上你，你那两万多块钱就要打了水漂吗？要真那样有你哭的！”
方协文第一次被压在身下，心里有点羞耻又莫名地带着兴奋。
“不怕，落棋无悔。况且喜欢你是我的事，哪怕只能和你做三年邻居，我也知足。”
“你就说吧你！大骗子！”玫瑰低头又亲了他一口，散乱的头发没入方协文的衣领，弄得他好痒。
呼吸也跟着乱了。
“我说的是真的。”
“以后你要是再敢骗我你试试！”
方协文赶紧说：“不敢了，我发誓。”目光却始终凝在她锁骨下方那颗痣上，她的皮肤白得像雪，唯有那颗痣散发着淡淡的灰蓝色，妖冶得像美人一滴泪，从唇边滑落定格在胸前。
玫瑰终于注意到了他的漫不经心，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瞧，立刻没好气地捂住了敞开的领口，骂他：“你往哪看呢！不要脸。”
“看这。”方协文移开她的手，手指轻轻点在那颗痣的旁边，“我喜欢这里。”
他指腹的触感蜻蜓点水般的落在玫瑰的心尖儿上，立刻惹她一阵轻微的战栗，然后她才注意到他指的是哪，片刻的失神。
然后她说：“我十几岁的时候特想去把这颗痣点掉的，后来因为怕疼就没去。”
“留着对男朋友比较友好，不过，可能对健康相反，回头我还是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皮肤黑色素沉积有时候可能会导致大麻烦。”
玫瑰点点头，心里越发柔软，再也顾不上教训他，只轻轻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唇。他口中残存的姜汁汽水的味道让她沉迷，她想，从此以后再喝到它，她想起的应该都是和他此刻的缠绵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不加班的夜晚还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起身洗了第二遍澡，又吃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回到床上，竟然还不到十点。
时间漫长，两人只能手拉手躺在床上发呆。
玫瑰问：“你刚回来的倒快，感觉我发完信息还没一会儿，你就上楼了。”
方协文笑：“再不快家都要没了，当时真恨不得长一双翅膀赶紧飞到你身边来。”
“怎么家就要没了？”玫瑰侧过身去看着他：“你要是真笃定你没做错事，心虚什么？”
“我……”方协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停顿了几秒，直到玫瑰推他才继续说：“我害怕你不爱我了，要跟我分手。”
玫瑰无语，“你说不爱就不爱，当我是个没感情的机器啊？”
方协文实话实说：“在上海这乱花迷人眼的城市，还不满大街都是比我更值得你爱的男人。”
“都乱花迷人眼了，就别分什么男人女人了，难道你就不会变心？”
“我怎么会变心！”方协文急得倏地一下坐起身来：“你都不知道我这三年爱得有多煎熬，多患得患失！玫瑰你于我就是天上的月亮落在掌心，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爱你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玫瑰有些感动，但又隐约觉得他的话有些耳熟，一些回忆不受控制地随着呼啸的地铁冲进脑海，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和萧文然在地铁站台上那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人家都说克制才是最高阶的爱情，那要是这么说，萧文然对他的爱还真有点令人动容。
心脏突然就有点堵。
“你和文然姐还有联系吗？”玫瑰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后悔，本来好好的，她却非要自降格调来向他的爱情投诚，简直是既小看了他，又踩了自己一脚，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他却似乎并没有抓住她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困惑地蹙了蹙眉：“文然姐？上次联系好像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呢，怎么了？”
玫瑰只好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事，就突然想起来了，睡觉，我困了。”
可是她和他谁也没想到，一个多星期后的某一天，他们的小阁楼却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快两年不见的萧文然。
而在她到来的前两天，方协文刚刚因为荣槮集团这个项目，失去在杉珩的工作。
来的这么快，还说平时没有联系？
然后玫瑰才想起来，他们分别时候她说的会在深圳等他两年的期限，刚好来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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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番外二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