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江的冬天是真的冷。

虽然因为临海，昼夜温差不大，但一来地处中纬，二来空气湿度高，三来还没有集中供暖，所以不开空调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承受着魔法师的冰系攻击。

计嘉抱着膝盖，撑着下巴坐在高脚登上，用内心的一团火来抵御寒冷。

——那是她对游戏炽热的火，对偶像强烈的爱。

在接收到对方“你凭什么能治愈那个人”的质疑眼神时，她据理力争：“我本科辅修心理学啊，考了证的。而且我还跟一神有共同话题。”

“你不知道吧，《荒原》的主线我玩了六遍，号称最难打的时格线，三个结局我全打出来了。”

说到后面，她情绪饱满得仿佛在演讲：“还有品兰提沙漠，我可是在完全不看攻略的情况下解开的诅咒，进度百分百。就是那天刷到UP主说还有个隐藏成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刷出来……”

人都是这样的，在谈论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很容易变得叨叨絮絮，喋喋不休。

这种状态，就仿佛追星女孩安利爱豆，二次元观众推荐番剧，新手妈妈在朋友圈晒娃。

没有别的，只有满腔的热血和强烈的分享欲。

或许会让人厌烦，但也能让人明白：她是真心热爱。

也是过了好一会儿，计嘉说得口都干了，才忽然意识到，周身已经安静了很久。

她抬起头，看见男人正抱着手臂，眼皮微阖，一副困倦又困倦的表情。

“……抱歉。一下子没控制住，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

对方懒洋洋往后一仰：“不过，品兰提沙漠的隐藏成就其实很好打。莎兰酒馆里有只酒桶是保险箱改装的，T673号废弃飞机驾驶舱藏着开保险箱的钥匙。”

“什么？！保险箱我倒是找到了，但不是说要用动态密码才能打开的么？”

“用密码也可以，钥匙更方便点。”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计嘉面露怀疑：“那个驾驶舱我都不知道跑进去多少次了，压根就没看见过什么钥匙啊。”

“有机关。驾驶座的操作柄，顺时针转三圈，逆时针转三圈，再尝试打击，钥匙就会从手柄壳里脱落。”

“……骗人，网上大佬们的分析帖提都没提过这个。”

“我无聊么。”

男人眼皮都没动一下：“没事干了要骗小孩玩？”

你他妈才是小孩。

我可是荷江大学全系第一，拿了四年国奖，还成功跨专业保研的优秀研究生啊研究生。

计嘉忍了忍，才把这句更显幼稚的话咽回去。

她蹙起眉头：“但是为什么呢，如果这样就可以打开最后的保险箱的话，那不就像开挂了一样，中间找密码的流程都可以直接跳过了？”

“可能是研发为了内部测试方便设计的一个快速通道。”

“绝不可能！”

计嘉断然否认：“你不了解一神，他就不是这样的制作人！”

“……”

男人摸烟的手顿住，陷入沉默。

“易承宣是不会容许自己的游戏里存在这样的瑕疵的……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什么惊喜彩蛋。天哪，那你可能是全世界玩家里第一个发现这个彩蛋的，”

女生的眼眸亮晶晶，冲他竖起大拇指：“大佬，牛逼。”

“……”

“不过这样看来，你应该也玩了不止一次《荒原》吧？”

“有几遍吧。”

“我就知道！”

计嘉伸手握拳，和他隔空碰了一下，眉眼弯弯：“只要你玩荒原，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易承宣抬起下巴，视线落在她身上。

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女生屈膝坐着，眼睛里笑意璀璨，裙摆像朵花一般散落在椅边。

她的手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与冷空气零距离接触，看着都觉得冷。

他微微拧了眉：“你外套呢？”

“啊？”

计嘉反应半秒：“哦，放公司了。”

“回去拿么？”

“不拿了吧。那个地方……总之算了，明天再拿，现在回去撞上领导不太好。”

其实是担心会撞上瞿明诚和薛颐然。

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在瞿明诚面前软弱地直接哭出来，又或者再被薛颐然打击一次。

既然分手这件事已成板上钉钉，那计嘉希望，最起码自己不要变成一个可怜弃妇的形象。

冷……冷就冷点吧。

就当历练受刑了。

“喏。”

面前忽然出现一件西装外套。

剪裁，面料，设计……一眼就看出来，高奢定制款。

而拎着外套的手骨节分明，脉络清晰：“给。”

“嗯？借我吗？”

“给你吧。当是你帮忙的谢礼。”

“……几万块的谢礼？”

计嘉惊了一下，连连摆手：“不用了啦，这实在太夸张了。”

“阿嚏！”

——但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那瞬间，她就打了个声势浩大的喷嚏。

夜风刮在窗户上咣当一声，拂起胳膊上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拿着吧。”

男人直接把外套搭在她手腕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说：“我真不忍心看到这种场面。”

“……”

真是烦人哦。

改革开放几十年，经济发展这么迅速吗？

有钱人已经可以这么凡尔赛了吗？

计嘉深吸一口气，决定忍气吞声——因为也确实是冷。

她老老实实地把外套披在肩上，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我加你微信吧，你发个地址给我，干洗好了我寄给你。”

易承宣眯了眯眼。

他单手插兜，非常专注地凝视着她，半晌没说话。

“hello？”

“可以。”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扫吧。”

“滴”的一声。

“机甲头子”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对了，刚才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呀？我叫计嘉，计算机的计，嘉年华的嘉。”

“……Eric。”

男人风轻云淡：“叫我Eric行。”

“哦，行，Eric。”

“衣服寄过来就行，不用洗。”

易承宣淡淡强调：“干洗费加运费，你不如直接去外面买件棉衣。”

“那——”

“我订了干洗包年服务，比较划算。”

“……好。谢谢你啊。不过你也就穿了这么一件衬衫，回去路上真的不会冷？”

其实如果按照正常情况，计嘉一定不会要这件外套，毕竟对方身上也只穿了件衬衫，不比她厚实多少。

但，从刚刚露台到现在画室，这么长的时间内，男人一直把外套搭在肩上、手臂上、沙发上，总之不管放在哪里，自始至终就完全没有要穿上的意思。

冰天雪地中，他就仿佛一个不怕严寒的铠甲勇士，凭借着自己的凡胎□□硬抗。

但铠甲勇士很淡定：“我有车。”

车内有空调。

“你自己开车回去吗？”

计嘉觉得很不太妥：“你刚刚好像喝酒了。”

“叫代驾。”

“那你得抓紧了。”

计嘉好心提醒他：“今天晚上游戏部门年会，整整九层的人集中在一起，出租和代驾应该都蛮难叫的。”

她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如现在叫吧，九点来钟，我估计年会应该也快结束了，我们现在走回去。”

计嘉的画室其实和公司离得很近，就过两条马路的居民区，艺术馆的后面，电瓶车五分钟就到了。

她租了个老民房，搞了点软装，平时周末上课，周内晚上安排短课时和自由绘画，偶尔从公司溜出来指导指导，一个月下来收入也蛮可观的。

——最起码比实习工资多。

他们从居民区走出来，穿过马路，停在公司楼下。

易承宣难得好心问了句：“送你么？”

计嘉摇摇头，戳了戳室外停车场的一个角落：“我也有车。”

他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辆天蓝色蘑菇头小电瓶。

女生还礼尚往来地回过头问他：“你家远吗？代驾约到了吗？用不用我送你？”

“约到了。不必。”

“那行。那拜拜了哈，哦对了，你们延长线以后要是开始招策划的话，请大佬内推一下我。”

易承宣微微有些诧异：“你是策划？”

“对啊，文案策划。”

……虽然说三部的一大堆休闲游戏，其实并没有什么剧情可言，也就做做文案包装和美术需求。

“你不是画画的么。”

易承宣眉角一挑：“我看你画室里的画，还可以。”

刚刚在计嘉的画室里，墙上地上也摆着不少画。

大多数可能都是画室学生的作品，但也有几幅蛮成熟特别的，色彩渲染尤其惊艳。

这样的水平，除非是其他方面有重大缺陷，否则应聘一部二部的美术，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为什么会沦落到去做三部的文案……

“我以前做过美术啦。”

女生烦躁蹙眉：“大三的时候实习，去的还是大厂的重点项目组，他们正在开发一款二次元手游，画的不是故意卖肉的擦边球场景，就是迎合低俗癖好的没下限人设。”

“然后？”

“然后实习了两个月就离职了，并且我发誓，再也不会画那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东西。正好本科学的是中文，保研后就干脆过来盛和当文案了。”

“那么你之后打算一直做文案么？”

“看能不能碰到喜欢的项目吧。”

计嘉叹口气：“如果说是延长线，不管是策划、美术还是运营，能进去我就烧香拜佛了。但要是真找不到合适的……管他呢，反正还有研究生没读完呢，大不了辞职回学校接外包也行。画微信小头像都比画十八禁黑丝露档萝莉来的好。”

男人若有所思：“这样。”

他手插兜：“我们这边新项目确实很缺美术，你可以联系HR面试看看，说不定能内部转岗。”

“啊？直接联系HR吗？”

“嗯，田迎天，新项目负责招聘的人事，等会儿我把微信推给你，你问问她。”

“田迎天……”

“记得整理个作品集，我们的美术不怎么看履历，主要看作品。”

“好……好。”

迷迷糊糊中，计嘉就应下了他的话，脑子里还在思考“田迎天”这个名字，直到“刺啦”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恍惚。

旁边马路中央，一辆红色跑车漂移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后横卡在了路中央。

而这是马路不是赛道，这种情况，估计会被交警开罚单开到死。

计嘉摇摇头：“人生作死，无处不在啊。”

男人看都没看马路一眼，反而往另一侧的公司大门指点了点下巴：“那是你前男友么？”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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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冬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