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坐直身体听她讲。

他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芒早诗想了想，说：“是工作上的事，目前手里的工作挺早之前就答应了，不过中间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原野表情认真了些。

芒早诗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这家公司和这位制片给了我第一次独立编剧的机会，我一直心存感激，所以在他们坚持不懈想跟我再次合作的情况下，我按他们的需求，卖给了他们一部旧稿。”

“然后呢？”

“本来一切顺利，结果在签约完成、全文修改并交出的情况下，制片人跟我说最近上的一部剧《舞夜》，剧情跟我的剧本内容十分相似，我去看了，确实如此。”

原野蹙眉：“怎么会这样？”

“我最开始完成这个剧本的时候，跟《舞夜》的制作公司接触过，他们展现出了很大的兴趣，我太过急进，渴望被认可，在没有任何合约保障的情况下，交出了完整的大纲。”芒早诗非常懊悔。

说到这里，原野就全明白了，“《舞夜》的制作公司是哪家？”

“江城喜悦影视。”

原野垂眸，“所以你今天是为了这事儿去咨询律师的？”

芒早诗点点头：“对，我咨询过好几位律师了，但都说目前缺乏有效的保障手段和维权支持，且证明创意大纲或者相关内容的版权归属十分不易，加上我没有合同，真要打官司会耗费非常多的时间精力。只能尽量整理证据，和对方谈判，看能不能加上署名和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原野思忖了片刻：“好，我知道了。你先不要太担心，视界也有签导演和编剧，在这方面应该有一定的经验，我会再帮你找人问问，看看公司法务部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如果只能当面去谈判，我也会找靠谱的律师陪你去。”

“好。”芒早诗莫名有些鼻酸，低头掩饰。

原野去握她的手，“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早点跟我讲？”

“你那时候正在南湖拍戏，很忙也很累，我不想打扰你。然后紧接着我妈妈就生病了，我接到你的电话，也想不起来说这事儿了。”

这两件事竟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原野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他抱着她，“有关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努力工作，急于成长，也只是希望有一天有能力陪她面对所有难关。

—

芒早诗工作上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吃不下睡不好，原野的心也就放不下。

他没等几天，在收工早的一天下午去了公司，找到他的经纪人兼老板张梦寒那儿去了。

张梦寒正焦头烂额着。

这阵子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水逆，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没个消停。

其中水逆最严重的一定是张总，毕竟什么事情最终都找到她头上来，需要她解决。

原野跟她把芒早诗被骗稿的前后经过以及现状都讲了一遍，问张总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张总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老板，但最近感觉其实我才是给你们打工的。”

“芒早诗的事情我了解了，我会帮你想想办法，但结果会怎么样，我保证不了。”张梦寒看着他，轻声笑了下，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她打开工作用的手机，点了几下后，将手机扔在了原野面前的桌面上，说：“在操心她之前，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网上的动静，你是一点都不关心啊？”

今天他不来公司，张总也准备找他来。

原野抓起手机细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他微博评论的截图——有个账号名是一串数字的人，在他的微博下面重复发着相同的评论。

内容是：儿子成大明星了，连爸爸都不要了。你穿得这么光鲜亮丽，看起来这么有钱，你爸爸快没命了，你也不管，一分钱都没给过。他还总念叨你小时候的样子，哪知道你这个儿子心里完全没有他，真是丧良心啊。

原野起初疑惑地皱着眉，看见“爸爸”这两个字后，逐渐面无表情起来。

张梦寒注意着他的反应，语气平淡地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父母很早就离婚了，那你父亲现在在哪儿？跟你联系多吗？他的身体和经济状况还好吗？”

原野顿了顿，放下手机，回：“不知道在哪儿，没联系。”

张梦寒拿回了手机，“这样的评论是这两天突然出现的，我让工作人员删了很多，但这个人还是持续在发，我们有去私信这个账号，让对方有事私下解决，别闹到网上去，不过目前没得到回复。”

对方依然时不时在发，粉丝看见就拼命举报往下压，看热闹的网友和对家粉丝则使劲点赞往上捧。

“你跟你父亲没联系的话，你母亲跟他还有联系吗？或者你爷爷奶奶那儿可以联系到他吗？以防之后事情闹大，我觉得你还是要先确认一下你父亲的情况。”张梦寒说。

原野并不知道母亲跟他是否还有联系。

至于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很久了。

原野整个人有些恍惚发蒙的感觉。

张梦寒看出来了，她也不想逼他什么——在他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他心里一定是有创伤的。

张总帮他转移注意力，“这事儿，等你回去跟你母亲商量之后再说吧。我现在先带你去找公司法务，看看他们对芒早诗的事情有什么建议？”

原野愣了愣，点头，准备起身。

有工作人员突然冲进张梦寒的办公室，气都没喘匀，着急忙慌地喊：“张总，那个账号发微博了。”

张梦寒快步上前，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平板电脑。

那个人果然发了第一条微博，并有三张配图。

第一张看起来是张全家福，经原野确认后，那确实是幼年的他和父母的合照。

第二张是张短信截图，陌生号码发的，直呼原野父亲的姓名，说：原岳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别让我找到你，不然你还不了钱，可就得拿命来还。

最后一张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躺在残破的房间里，裸露的胳膊和腿上有明显瘀青。

微博正文是：原野，你爸爸特别特别想你，但他没办法联系到你，你也从来不想着给他来个电话。你爸爸身体垮了，现在很不舒服，还被别人欺负，连吃饭都成问题。他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如今长大了，有出息了，你怎么能完全不管他。他很希望你能来看看他，像小时候一样叫他一声爸爸，这是他死前最大的心愿了。

事情看起来越来越真实。

可这篇内容却并不像是他父亲写的。

从最后一张照片是他拍也可以看出来，原岳东的身边是有其他人的。

这文字写得好像原岳东和原野曾经是有过父子温情的。

但只有当事人原野知道，温情是从不存在的。

他从有记忆开始，几乎没见原岳东对他笑过，所谓的父亲总是在喝酒，总是醉醺醺的，总是脏话不断，总是惹是生非，总是在做发财梦，却从不肯认认真真去上一天班。

爷爷奶奶在当时那个年代其实算是给原岳东创造了不错的家境，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人人都在吃苦的岁月，他被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即使是在他结婚后，为了帮他维持家庭，二老也是出钱又出力的。

结果到最后，财产和爷爷奶奶两个人全被他给耗没了。

原岳东和陈瑜的婚姻也随之彻底崩溃破裂。

原野很多年没想起过原岳东了，除了做噩梦的时候。

今天来的这一出，也真的像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公司的工作人员联系了那个账号很多遍，想让其删除有关原野的内容，但都没得到回应。

该条带了原野名字的微博正在以秒以分钟的速度迅速引发关注——粉丝在质疑微博内容的真实性，网友在吃瓜，对家在看热闹加阴阳怪气，公司在努力压热搜。

有快要签约的代言品牌打了电话过来，说虽然之前聊得差不多了，但原野今天这事儿如果无法妥善处理好，品牌为了规避风险，会考虑更换代言人选。

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

而发微博的那人似乎只想逼迫原野亲自出面。

张梦寒和原野这儿在商量，是直接报警，还是真的让原野去跟对方谈。

就在这时，自从儿子入行之后时刻关注儿子动态的陈瑜打来了电话。

原野下意识看了眼张梦寒，然后接通：“喂，妈。”

陈瑜单刀直入：“这事儿你别出面，我知道怎么样能联系到他，我和你周叔叔去解决，过几天告诉你结果。你跟你公司，还有你老板打声招呼，给他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请他们先等等。”

通常情况下，陈瑜从不干涉原野的工作，即使出现负面的消息，她心里再着急，也知道自己不能添乱，让经纪公司专业人士去解决会更好。

但今天这事儿，是他们这一辈人的问题，给无辜的孩子造成困扰，是在造孽了。

原野跟母亲的电话挂断后，公司发了声明，说明这是私事，正在解决中，希望大家不要造谣传谣。

至此，在场的人没有更多能做的事，只能等长辈那边后续的消息了。

原野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依然跟着张梦寒去见了法务。

跟法务聊完，回家。

芒早诗这几天一直待在他的住处修改剧本，她喜欢在宽大的餐桌上工作，原野每天回来，一进客厅就能看见她。

大多时候，她都工作得正在状态，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就会扬声跟他打招呼道宝贝你终于回来了，但其实过程中眼睛根本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原野也不会打断她，他通常自顾自地去换上家居服，然后帮她准备晚餐。

今天却不太一样。

原野进门的时候，芒早诗早已等在门边，他颇感意外，脱去外套，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边换鞋边想跟她转述法务的建议：“我今天去见了视界的法务，公司之前也有编剧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们那时候……”

原野刚开始说，本来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芒早诗忽然走到他身后，抬手环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原野感受到她的异常，停了原先要说的话，单手握住她放在他腰腹间的双手，温声关心起她：“怎么了？”

“你换好鞋了吗？”芒早诗的声音很平淡，在得到原野已经换好鞋的答案后，身体稍稍退开，将他整个人转过来，又再抱上去。

她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好一会儿，然后仰头看着他，问：“今天突然降温好多，你出门冷不冷？”

她突然聊起无关紧要的事情，原野愣了下，才随着她的问题回答：“白天还行，刚才回来的时候有点。”

芒早诗笑着，“那我煮点热的东西给你吃？”

原野挑眉，“你不是不做饭的吗？”

“简单的东西也可以学着做做。”

原野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没事，我做就行。你想吃什么？”

芒早诗没回答，离开他的怀抱，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还是一起吧，天好冷，待在一起能暖和点。”

说简单，做的东西还真挺简单。

一锅汤面分两碗，调味之后，各自加上个荷包蛋，晚饭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吃饱喝足，原野想着是不是能聊聊正事儿了——她担心了那么多天，还是早点商量出个最佳方案，去把事情解决了为好。

可他刚想开口，芒早诗又推着他去浴室，“我收碗，你去把浴缸放满水。”

原野看她，“你要泡澡？”

芒早诗眼睛亮晶晶，浅笑着点头，“嗯。”

行，那就等她泡完澡再说。

浴缸水快要放满时，芒早诗走进了浴室，试试水温，感觉刚好后，转身脱起了原野的衣服，原野一怔，下意识抬手似乎想阻止她的动作，很快反应过来，又自己放下了手。

他问：“不是你要泡澡？”

“我也泡啊。”芒早诗说。

原野顿了顿，“一起吗？”

“嗯，今天想和你一直黏在一起。”芒早诗撒娇口气地说道。

原野当然无异议。

她想主动对他做点什么，他从来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芒早诗帮他脱去上衣后，就微微伸开手臂，用含笑的眼睛示意他也帮她。

这般**的举动，让原野恍惚意识到她此刻似乎在回避聊正事。

或许今天她只想放松下？

原野默默放下打算商量的事儿，不再试图寻找合适的时机，先安心享受眼前的片刻温存。

衣服脱得差不多，准备要进浴缸时，芒早诗套上浴袍，跑出了浴室，边跑边说：“你先进去吧，别着凉了。”

没一会儿，她端着两杯红酒回来了。

两杯都递给原野后，她褪去浴巾，进了浴缸，热水包裹全身，她禁不住感叹了声：“好暖和。”

原野抿嘴笑了笑，将酒杯放在浴缸边的台子上，手掌捧起了些热水从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淋下去。

芒早诗缩了下肩膀，转头看他，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会儿，她竟然鼻尖泛酸起来。

于是芒早诗又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回。

原野朝着她抱过来，她动了两下，照旧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而后端过酒杯抿着红酒。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心就这样慢慢平静下来。

芒早诗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处在多慌乱不安的状态下。

原野，或许也是一样。

人活着，有时候会因为取得一点小成就而高看自己。可遇见问题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脆弱和渺小。

他们是天地间再寻常不过的人，对彼此最深沉的爱意，只是想在虚妄荒芜的人生里做对方的支柱，为对方托底。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吻，让浴室温度更加上升。

是因为他们工作忙碌，所以每次见面都处在小别胜新婚的状态吗？

怎么会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觉得对方如此有吸引力，还是想紧紧拥抱到骨子里的程度。

这一刻的亲密、甜蜜和愉悦感，比酒更醉人。

浴缸是个特别的地点，水流会参与他们的一切亲密行为，抚摸身体的不再只是对方的那双手，后背不小心靠到冰凉瓷砖的那一下也能带来惊异奇妙的感觉，脑袋里所有的复杂思绪全都退去。这一刻，他们只想臣服于本能和恋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洗完澡，原野帮她吹头发，芒早诗眨眼变得缓慢，已经开始犯困。

来到床上后，灯被调暗，她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他胸口上，说：“今晚要这么睡。”

原野笑了下，回：“可以。”

芒早诗就这样静静地趴着，动也不动，呼吸平稳，在原野以为她已然入睡时，她又忽然开口说话，声音闷闷，问：“你还好吗？”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原野却能从她的语气明白她的意思，“还好。”

“我很担心你。”从白天无意中在网上看到有关他父亲的内容开始。

原野摸摸她的头，“没事，不是这一出，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芒早诗很心疼他，但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抬头，身体往上蹭了蹭，在他的唇上落下轻吻。

原野将她抱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响起，“你在我身边就好。”

最近，他们都过得不容易，乱七八糟的事接二连三，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残酷生活中，他们几乎是彼此唯一的安慰。

但也好在，无论如何，他们还在一起。

两人紧密相拥，贪婪地从彼此的爱意中汲取能量——

如果生活始终是黑夜，那我想永远留在这个有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