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裂痕

那顿晚餐最终选在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定的日料店。秦伍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米色连衣裙,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到达,安静地坐在包厢里等待。当唐婉诗在侍者引导下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秦伍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易碎的精致感。

有那么一瞬间,唐婉诗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高中时代那个被龙海天他们指指点点、称为“小唐婉诗”的、沉默而模糊的影子。但当她抬起头,露出那个带着欣喜和一点点怯意的笑容时,幻影便消散了。眼前的秦伍,眼神里有更复杂的东西。

“唐小姐。”她站起身,动作有些拘谨。

“坐。”唐婉诗在她对面坐下,将手包放在一旁。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与秦伍的柔软形成鲜明对比。“点菜吧,我请客。”

晚餐的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凝滞。秦伍似乎努力想找些话题,从料理的时令食材谈到最近看的一本关于色彩心理学的书,她的知识面广博得让唐婉诗有些意外,但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感,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她。

直到唐婉诗主动提起了“云织坊”事件的后续。

“按照你的思路,我让人重新评估了供应链,发现了一家在意大利的小型工坊,他们有一种复合面料的专利,性能和表现力比‘云织坊’的更好,而且价格更有优势。”唐婉诗切着一块金枪鱼刺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赵总那边,收到备选方案后,立刻收回了加价的要求,并且主动提出可以优化付款周期。”

秦伍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为唐婉诗感到高兴的光芒,不掺杂任何嫉妒或算计。“太好了!我就知道,唐小姐您一定能解决。”

“是你提醒了我,看待问题的角度很重要。”唐婉诗举起清酒杯,向她示意了一下,“谢谢。”

秦伍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连忙端起自己的果汁杯,有些慌乱地和她碰了一下。“我……我没做什么,只是随口胡说。”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顿晚餐的后半段,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秦伍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谈起自己采访中遇到的一些光怪陆离的人和事,模仿起某些受访者傲慢或虚伪的语气时惟妙惟肖,带着一种辛辣的、洞察人性的幽默感,逗得唐婉诗几次忍不住弯起嘴角。

唐婉诗发现,褪去那层怯生生的外壳,秦伍的内里是敏锐、聪明,甚至有些叛逆的。她看着秦伍在谈论工作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忽然觉得,这片羽毛,或许并非只有依附于他物才能存在,它本身也拥有独特的风骨。

“你呢?”秦伍忽然停下话头,看向唐婉诗,眼神里带着真挚的好奇,“‘破茧’项目……压力很大吧?我听说,公司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

唐婉诗晃动着杯中的清酒,看着透明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痕迹。“还好。”她顿了顿,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今晚气氛太好,她难得地想要倾诉一点什么,“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像是在对着一面扭曲的镜子跳舞。你以为自己在前进,镜子里映出的,却可能是别人希望你呈现的样子。”

比如唐禹哲,他需要她成功,却又恐惧她的成功不受控制。比如那些董事,他们期待变革,却又吝于承担风险。她每一个动作,都被无数双眼睛透过各自不同的棱镜折射、解读。

秦伍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眼神专注得像在倾听世界上最神圣的经文。

“你知道吗?”唐婉诗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秦伍,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考验,“有时候看着你,我也会有种在看镜子的感觉。”

秦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灯光下,她的脸色似乎白了一分。她当然知道唐婉诗指的是什么——那段关于“替身”的不堪往事。

“是吗?”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镜子里映出的,是让您讨厌的样子吗?”

她没有否认,没有辩解,而是直接将最脆弱的部分摊开,等待着审判。

唐婉诗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像风中蝶翼。她想起了江边的热可可,雨夜的云吞,还有那条一语点醒迷津的信息。镜子里映出的,不仅仅是那段令人不快的过去,还有此刻坐在她对面,聪慧、敏感、带着一点偏执,却又真实地关心着她的女孩。

“不全是。”唐婉诗收回目光,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至少今天晚上,映出的样子……还不错。”

秦伍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的情感。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嘴唇,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眶微微发红。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涌动的氛围中结束。唐婉诗叫了代驾,先送秦伍回家。车子停在秦伍租住的公寓楼下,那是一片看起来还算整洁,但显然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谢谢您的晚餐,唐小姐。”秦伍下车,站在车窗外,认真地道谢。

“路上小心。”唐婉诗点了点头。

看着秦伍转身走进楼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唐婉诗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承认,和秦伍在一起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放松感。她不需要时刻扮演那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唐婉诗。秦伍接纳她的锋芒,也感知她的疲惫,甚至……包容她偶尔流露的、基于过往的刻薄。

但那种过于炽热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情感,依旧让她本能地保持着一丝警惕。那片羽毛,温暖,却也潮湿,带着不确定的份量。

几天后,“破茧”项目遇到了新的麻烦。这次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一份关于项目预算存在“灰色地带”、可能涉及不当利益输送的匿名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几位关键董事的邮箱里。信中的指控措辞模糊,却指向性明确,直指唐婉诗在引入意大利那家新面料供应商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不透明操作。

一时间,项目组内部人心惶惶,原本就持观望态度的董事们质疑声再起。唐禹哲将唐婉诗叫去,面色凝重地将打印出来的匿名信推到她面前。

“婉诗,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带着沉痛,仿佛真的在为她的“不当行为”感到失望,“我知道项目推进需要灵活处理,但原则性的问题,绝不能触碰!”

唐婉诗看着那封充满了暗示和恶意揣测的信,心中冷笑。这手段并不高明,却很有效。在她刚刚凭借“云织坊”事件建立起一点威信时,这盆脏水泼得恰到好处。

她冷静地为自己辩解,出示了所有合规的流程文件和比价记录,证明选择意大利供应商完全是基于技术和成本优势。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彻底根除。

压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具体和恶毒。她忙于准备材料,应对质询,安抚团队,连续几天几乎住在公司,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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