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落的回响(唐禹哲番外)[番外]

南方的海滨小城,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味道。唐禹哲租住的小公寓阳台正对着一片不算热闹的海滩,傍晚时分,潮水规律地拍打着沙滩,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

他将那把紫砂壶放在阳台的小几上,日日擦拭,壶身愈发温润,却再也泡不出记忆里那杯茶的滋味。离开“华裳”已经大半年,他像一艘被卸下所有帆缆的旧船,搁浅在这片陌生的宁静里。最初的解脱感早已被巨大的空虚吞噬,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失落,像海雾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骨子里。

他不再是唐董,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算计、维持威严的掌权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渐苍老的男人。镜子里那张脸,松弛,布满皱纹,眼神空洞,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他输掉了一切——事业、名誉、亲情,还有……那个曾经或许存在过的、更好的自己。

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那部仅存几个家人号码的私人手机,极少响起,此刻却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是一个没有保存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唐婉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他点开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我的那个会给我他亲手做的娃娃的叔叔去哪了?」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伪装的平静。

“亲手做的娃娃……”

唐禹哲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视线迅速模糊。海风和夕阳都消失了,他仿佛被猛地拉回了三十多年前,那个狭窄却充满布料清香的裁缝铺后院。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利弊权衡。他迷恋各种精巧的机关和结构,喜欢用父亲裁剪剩下的零碎布头,给年幼的侄女婉诗做会眨眼睛的布娃娃,用铁丝和木屑填充,让娃娃的手臂能活动。婉诗抱着那个针脚歪歪扭扭、却独一无二的娃娃,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脆生生地喊他:“叔叔最厉害了!”

那时,哥哥唐禹看着他鼓捣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会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行啊禹哲,手巧!以后咱‘华裳’说不定还能出玩具线呢!”那时的兄长,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和鼓励。

是什么时候变的?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一段被他刻意尘封的往事汹涌而出。

“华裳”初创不久,哥哥主导的设计大胆前卫,而他,凭借对结构和细节的敏锐,提出了一项全新的、极具创意的服装骨架支撑方案,能极大地提升廓形表现力。他力排众议,投入了大量时间和仅有的资源去攻关。哥哥起初是支持的,甚至带着期待。

然而,那次尝试失败了。不是因为创意不行,而是因为当时选用的新型材料存在尚未被发现的缺陷,在第一次小批量试产时全面崩溃,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哥哥在堆满废料的车间里,第一次对他露出那种失望又焦躁的眼神:“禹哲!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稳!要稳!我们现在输不起!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等以后根基稳了再搞不行吗?”

那句“花里胡哨的东西”,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心里。他所有关于“创新”、“突破”的热情,在那一刻,被兄长的否定和现实的残酷彻底浇灭。

从此,他收起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将自己变成了哥哥和“华裳”最需要的那把“算盘”。他精打细算,规避风险,用数据和规则构筑起安全的壁垒。他变得越来越“稳妥”,也越来越像兄长和父亲期望的那个“辅助者”。他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认可,就能摆脱“不如兄长”的阴影。

可最终呢?

他成了自己年轻时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保守、刻板、甚至……龌龊。他用算计来填补内心的空洞,用权力来掩饰自卑,最终在嫉妒的深渊里,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叔叔最厉害了……”

婉诗当年那句充满崇拜的童言,此刻像最锋利的刀,反复凌迟着他。

那个会做娃娃、眼里有光、敢于尝试的少年唐禹哲,早就被他亲手杀死了。死在了那次失败后的自我否定里,死在了对兄长光环的长期仰望与嫉妒里,死在了对“稳妥”路径的盲目依赖里。

他给不了婉诗答案。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叔叔,究竟去哪了。

海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带着晚秋的凉意。他望着那片吞噬了夕阳最后一丝光亮的海平面,泪水终于毫无阻碍地奔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布满沟壑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水泥阳台上,迅速消失不见。

他失去的,何止是“华裳”。

他弄丢的,是那个曾经也怀揣梦想、双手能创造惊喜的……自己。

而这条不归路,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寂静的公寓里,只剩下一个老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和海浪不知疲倦的、永恒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沉入无边的黑夜。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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