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像一尾沉默的鲨鱼,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穿梭。我紧贴车门坐着,皮质座椅散发出的冷冽气息钻入鼻腔。手指仍攥着那把水果刀,金属刀柄已经被我的体温焐热,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银光。
宁远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我身上,像两道有实质的X光,几乎要穿透我的颅骨。"你可以把刀放下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如果我想杀你,昨晚在香槟里下毒更容易。"
我慢慢松开手指,刀刃上已经印出深深的红痕,掌心的汗渍在刀柄上留下潮湿的印记。"那个灰西装是谁?"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我叔叔的得力助手,吴凯。"宁远突然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车子驶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两侧的灰色墙壁近得仿佛能擦到后视镜。"大家都叫他K先生。"
K。纸条上的署名。我的后背渗出冷汗,浸湿了衬衫布料。"他在跟踪我。"
"不只你。"宁远冷笑一声,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真皮包裹的方向盘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三年来我换过五个司机,最后发现全是他的眼线。"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像我办公室里的盆栽,每盆都藏着窃听器。"
阳光透过全景天窗照在他的手上,那双手修长有力,无名指根部那道半月形疤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我盯着那道痕迹,突然想起视频最后那只戴着宁氏家徽戒指的手,戒指边缘正好卡在同样的位置。
"你的戒指呢?"我突兀地问,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宁远明显怔了一下,眉头皱起形成一个锐利的夹角。"什么?"
"宁氏家徽戒指。视频里那只手戴着它。"我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座椅缝隙,"那只手在调整刹车线。"
他眉头紧锁,右手离开了方向盘,伸到我面前。手掌宽大,掌纹清晰深刻,那道疤痕像一轮苍白的月亮悬挂在无名指根部。"我从不戴戒指。"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这是大学实验室事故留下的。"
我凑近观察,疤痕周围的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任何长期佩戴戒指的压痕或色素沉淀。我的心跳加速,耳膜随着脉搏咚咚作响——视频里那只手不是宁远的。
"但戒指确实是宁家的。"我追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耳后的伤疤。
宁远的表情变得复杂,下颌线条绷紧。"家父定制了三枚,我、叔叔和堂弟各一枚。"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节奏像某种摩尔斯电码,"叔叔那枚从不离手,说是家族责任的象征。"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宁远突然转向我,阴影将他深邃的眼窝勾勒得更加立体:"给我看那段视频。"
U盘插入车载电脑后,他反复播放最后三秒,眼神逐渐变得锋利,瞳孔在屏幕反光中收缩成针尖大小。"放大戒指部分。"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画面放大后,一个细节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戒指上的家徽是反的。宁远迅速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家族合照,对比显示正常宁氏家徽的独角兽是朝右的,而视频中朝左。
"镜像翻转?"我猜测道,手指在膝盖上画着对称图形。
宁远摇头,眼神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这是叔叔的习惯。他总说家徽应该面向心脏方向,"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划过胸口,"所以请工匠特意做了逆时针旋转的版本。"他的手指突然停在某个画面上,"看这里。"
画面中,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在车祸发生前有个细微动作——无名指轻轻逆时针转动戒指。而就在刚才等红灯时,我注意到宁远有个习惯性动作:用拇指顺时针摩擦无名指根部,像是要抹去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这不是你。"我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如同叹息。
宁远的表情变得异常冰冷,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但视频是真的。我查过原始档案,刹车系统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他的指甲在真皮座椅上留下几道白痕,"法医报告显示,你姐姐在撞击前就已经死亡。"
"你知道姐姐是你叔叔杀的,却还留在他身边?"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证据呢?"他突然逼近,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就凭这段模糊视频?你知道宁志国在警界有多少关系?"他的目光落在我耳后,那里有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就像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瞒着你我们的关系吗?"
我如遭雷击,后背撞上车门。"什么?"
"林晓雪是我未婚妻。"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音节都像锤子敲在我太阳穴上,"我们交往两年,订婚三个月,而你——她唯一的亲人,却完全不知情。"
车库的灯光突然熄灭,我们在黑暗中沉默。姐姐从未提起宁远,每次通话都在说工作上的事,说新接的慈善项目,说周末要加班。但那张海边合照上她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嘴角扬起甜蜜的弧度,分明是恋爱中人才有的。
手机突然亮起,刺眼的蓝光照亮宁远紧绷的下颌线。一条加密信息弹出:「B3区安全。K已调头。」
宁远迅速发动车子,引擎轰鸣声在密闭车库里回荡:"吴凯发现我们不见了。"
车子驶出车库时,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我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帮我?"声音轻得几乎被空调声淹没。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下一道阴影。他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未婚妻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她从没提过的妹妹,而不是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胃部像被灌了铅。姐姐最后一通电话是给我的,但当时我在实验室,手机静音。等我回电时,接听的已经是交警,冰冷的声音告诉我环城高速发生了严重车祸。
"她说了什么?"宁远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像一根拉得过紧的弦。
"留言只说有重要东西给我,让我去她公寓。"我回忆道,那个雨夜的记忆像被水泡发的照片般模糊,"但我赶到时,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我记得雨水顺着警车的蓝光流淌,像一条条发光的河。
宁远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她说发现了叔叔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去找他对质。"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我本应该拦住她的。"
我翻开姐姐的日记本,纸张发出脆响。指向最后那条记录:"'志国叔发现了我们的事'——她说的'事'是指你们的恋情,还是她发现的秘密?"
宁远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眉头间的皱纹更深了。"我们交往从不是秘密。订婚宴请了半个商界。"他迟疑片刻,声音低了几度,"除非...她发现了叔叔和堂弟的..."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话。一辆灰色奔驰像幽灵般横在路口,吴凯正下车朝我们走来,灰西装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宁远猛打方向盘,车子冲上人行道,撞翻一排垃圾桶才勉强逃脱。我的额头撞上车窗,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能回我的任何住所。"他咬牙道,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你那里也不行。"
我想起一个地方,姐姐的气息仿佛还留在那里。"我姐姐的旧公寓。案发后我一直续租,没人知道。"
二十分钟后,我们站在一间落满灰尘的公寓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漂浮。姐姐的衣物还挂在衣柜,那件米色风衣是她最喜欢的;梳妆台上的香水瓶积了厚厚一层灰,但轻轻一碰,晚香玉的气息依然扑面而来。宁远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门框上的刻痕——那是姐姐记录我们身高的标记。
"你从来没清理过?"他的声音沙哑。
我摇头,手指抚过书桌上的咖啡杯印,那个印子已经永远烙在木头里。"警方说这是意外,但我总觉得..."话音未落,一本书从架子上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露出后面隐藏的保险箱。
那是一个指纹锁的小型保险箱,金属表面泛着冷光。我和宁远对视一眼,同时伸手——箱子纹丝不动,发出嘲讽般的"滴滴"声。
"需要她的指纹。"宁远的声音沙哑,"但遗体..."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我走向梳妆台,抽屉滑轨发出刺耳的声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盒美甲片,彩色甲片在盒子里排列得像某种密码。姐姐有收集自己美甲片的怪癖,说是要做成艺术品。"试试这个。"
第五片指甲贴上感应区时,保险箱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在耳边打了个响指。里面只有一张记忆卡和一朵干枯的黑玫瑰,花瓣薄如蝉翼,一碰就会碎成粉末。记忆卡插入电脑后,显示的是一段录音文件,日期是姐姐死亡当天。
"如果你们听到这个,说明我出事了。"姐姐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这个声音我已经三年没听过了,"宁志国和宁浩在洗钱,金额超过二十亿。他们利用我的慈善项目..."她的语速很快,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宁远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脸色铁青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我收集了证据,藏在..."录音突然被刺耳的干扰音打断,接着是敲门声和姐姐惊慌的低语,"他们来了...小雨,记住蝴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在奔跑。
录音到此结束,留下一片死寂。我瘫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那个雨夜的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姐姐不是死于车祸,她是被灭口的。而宁远...我抬头看他,他正盯着手中那朵黑玫瑰,表情狰狞得像戴了痛苦面具。
"这是叔叔书房的品种。"他轻声说,手指碾碎了一片花瓣,黑色的碎屑像干涸的血迹落在掌心,"只在他私人温室栽培。"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低沉而危险。宁远迅速关掉电脑,拉着我躲进衣柜。狭小的空间里,我们被迫紧贴在一起,他的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重。透过百叶窗,我看见吴凯站在楼下打电话,不时抬头看向窗户,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我屏住呼吸,声音细如蚊呐。
宁远的手搭在我肩上,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你的手机。"他的嘴唇几乎贴在我耳畔,温热的气息让我耳根发烫。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个陌生应用正在后台运行,定位图标不断闪烁,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宁远夺过手机,直接抠出电池,动作粗暴得像在拆卸炸弹。
"他们监视你多久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寒意从脊背爬上来:"那个U盘...吴凯是怎么放进花束的?花店说是一位'宁先生'预订的。"
宁远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眼角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中泛着青白。"除非他早就等在你公寓楼下。"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或者有人告诉他你会去宁氏庆典。"
我们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杂志社里有内鬼。我的胃部绞紧,想起主编反常地坚持要我负责这次采访,想起摄影记者小张总是过分关注我的行踪。
楼下,吴凯结束通话,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窗户,然后转身离开。但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从耳后取下那个摄像头耳钉,对着手机说了什么,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是对着手机,而是对着我们所在的窗口。
宁远的呼吸在我耳边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不是向叔叔汇报。"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可怕的领悟,"他在和第三方通话。"
衣柜太窄,我们几乎贴在一起。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冷汗的味道,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个距离下,他眼角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变得清晰——和姐姐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你眼角..."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皮肤。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这个疤?"
"姐姐的日记。她说..."我突然顿住,因为日记里的原话是:"远今天又摸眼角的疤了,每次说谎都会这样。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宁远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瞳孔在黑暗中扩大。他慢慢松开我的手,用食指轻轻触碰那道疤:"大学时叔叔用拆信刀划的。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什么秘密?"我追问,心跳如擂鼓。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儿子宁浩不是宁家的种。"
窗外传来引擎远去的声响。宁远推开衣柜门,阳光重新照在他脸上,那道疤在光线下像一道银线,为他英俊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他说,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那里有姐姐提到的证据。"
"哪里?"我站起身,膝盖因长时间蜷缩而发麻。
他拿起那朵干枯的黑玫瑰,轻轻捻动花茎,黑色的碎屑像雨点般落下:"叔叔的温室。蝴蝶兰盛开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遥远,"那里藏着宁家所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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