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玫瑰之死

“怀民巷的‘玫瑰’?”庄民辉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对,就那条大马路改建前的巷子,我记得后来有很多洗脚店和风俗店。”

庄民辉皱皱眉,庄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父亲记性一向好,尤其是跟案子有关的事,她记得当年怀民巷似乎出过事,父亲曾去那里办过案,按照调查流程说不定他会记得或见过玫瑰。

“当然记得。”庄民辉缓缓道,“本名是叫叶蓝吧,当年怀民巷的案子受害人就是她。”

“受害人?”庄鹿一愣,她之前从没听说过。

庄民辉瞄了她一眼,继续道:“那都二十年前的事了,消息一旦迅速封锁基本很难外传,再说你那时候那么小,能记着啥?”

庄鹿沉默不语,细细回想,无果,什么都想不起来。

庄民辉见她投入又上心的模样,心里也有点疑惑,女儿为何会突然想起问起一个二十年前的女人,况且她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她们是什么关系?他从未听女儿说起过任何。这么一通乱想,他忽而感慨自己年轻时太沉迷工作,对女儿的很多事都不甚了解。庄民辉越想越遗憾,越想越感慨,他感觉自己真是老了闲了,本来压抑的许多情感,似乎在这个年岁,重新泛起活力。

“爸,你能跟我讲讲细节吗?我想知道。”庄鹿一脸期待地看着庄民辉,他从这张认真的脸上,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女儿,那样好奇可爱又坚定。

庄民辉不愿辜负女儿的期待,努力回想着,这一次,他带着女儿一起,重新回到二十年前的某天。

————————

庄民辉站在巷口抽完一根烟后,才跺跺脚重新回到案发现场。

怀民巷巷口拉起警戒线,走过来张望的人都被警察驱离,看热闹的人并不多。

这是2004年的冬天,恰逢闻江市大降温,庄民辉裹紧身上的棉夹克,唇间不断冒着白气,他一股脑钻进案发现场——一家没有招牌的门面房,可里面也冷得要命,这显得床上的死者更加凄凉可怜。

一个女人在这个严寒的冬季,赤身**地陈尸于冰凉的室内,目眦尽裂,面部青紫肿胀,颈上是深刻的扼痕。

庄民辉不忍再看,只能让吴法医快点进行工作,之后赶紧为尸体披上一件衣服。

庄民辉的同事告诉他死者信息,女人本名叫叶蓝,花名“玫瑰”,生于1978年,职业是按摩技师,同事顿了一下,在场的人也面面相觑,只消看一下门脸和里面的装潢,就知道这背后代表什么。

吴法医戴着棉布手套,还蹲在床边认真检查尸体初步情况,他的助手正在拍照,在略显嘈杂的环境内,快门声依然清晰入耳。

初步检查结束后,尸体被竹制担架转移,之后法医会进行进一步地解剖。

“身上有多处淤伤,颈部皮下肌肉出血,结膜有点状出血,目前看来,死因应该是扼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具体结果还需要我解剖之后再确定。”

庄民辉礼貌地回:“好辛苦你了,吴法医。”

送走法医后,庄民辉在这个不大的室内来回转着。死者死在门面房的里间床上,不大的房间里仅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堆满化妆品的梳妆台。

外间放了三张按摩床,但崭新,看上去几乎没用过,只是用来装点或者伪装。

他叹口气,继续翻查了一番,在垃圾桶里找到几个烟头。里间的衣柜里挂着几件内衣和几条红色的衣裙,除了一桌化妆品之外,没有其它日用品。果然,过了一会儿同事过来跟他说,已经调查到叶蓝的住所。

庄民辉和同事赶去叶蓝住所,那是西郊的一处棚户区,由于临近客运站,所以人流尚可,有不少外地务工的人住在此处。叶蓝家里还有别人,听街坊说,她跟一个年轻女孩一起住,应该是她的妹妹。

庄民辉轻轻敲了敲房门,过了一会儿,一个警惕又小心的女孩探出脑袋,小兽般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来人。

庄民辉心想,她应该还不知道姐姐的死讯,所以语气非常温柔和友善。

“你是叶蓝的妹妹?”

女孩皱了眉,许久才说:“你是说玫瑰?”

庄民辉和同事互看一眼,他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可以进去吗?”

女孩看到证件,眼神瞬间黯淡,继而恢复原样,这一幕被庄民辉敏锐地捕捉到。

她把门推开,侧过身子让二人进来。

女孩名叫小圆,今年十五岁,她和叶蓝并不是亲姐妹,也没有亲属关系,当然这些都是庄民辉之后才知道的。

叶蓝的住所和门面房的内部大相径庭。这里干净整洁还透着微香,虽然没有奢华或漂亮的装潢,但整体却给人非常舒适和温馨的感觉,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用心软装过的。

庄民辉曾在按摩房体会到的那种,通往生命糜烂的生活方式,在这里烟消云散。

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庄民辉不是个爱感情用事的人,但自从有了女儿之后,一些柔软的东西就随着女儿的成长不断生发,静静地长在他心里的角落。

小圆从卧室里拿出一个本子,里面记录了叶蓝近期服务的客人,之后她也认真回答了警方提出的常规问题。

调查结束后,庄民辉拜托邻居多多照顾小圆,并跟小圆说,希望她节哀好好生活。

庄民辉回到警局后,叶蓝真实的家庭关系也被调查出来,让人震惊的是,她的父母健在,而且一位是教授,一位是医生,都是拥有体面职业和地位的人。警察赶紧联系父母,母亲听闻女儿死讯崩溃大哭,而父亲却在电话里痛斥发泄,说自己早跟这个没脸没皮的女儿断绝关系,她的死活和他们无关。甚至连最后的尸体确认都草草了事。

庄民辉在这位父亲的身上看不见痛苦和遗憾,他感受到的,只有满腔的愤怒。

在这种时刻,他在乎的,也只有自己的愤怒。

叶蓝的真实背景既已确认,那这个小圆究竟是何人?庄民辉再度回到叶蓝的住所,却被邻居告知,在他们调查结束后的当晚,小圆就偷偷离开此处,不知下落。

在当时,仅凭一面之缘和一个小名去寻找一个女孩简直大海捞针。即便他将女孩登记为失踪人口,可迟迟都没找到本人,时间久了,他也就搁置下了这件事。

叶蓝的案件并不难,经过解剖,法医确认她的死因【符合他人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虽然DNA检测技术当年还不发达,实际应用存在明显局限,再加上叶蓝的颈部伤口有被清理过,无法精准定凶,而从她指甲缝里提取的DNA,含量极其微量,检出率极低,远低于血液和唾液,所以警察能从尸体身上获得的证据并不多,只能通过外部调查和现场勘验。

但现场勘验也同样遭遇阻碍,案发现场脚印杂乱,通过提取脚印锁定嫌疑人基本特征,并不能排除出真凶。

而几日后,有目击证人来报案,声称自己应当见到了凶手。警察根据他的描述,很快锁定了叶蓝服务名单上的一人。

经过逮捕审问,男人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但坚称自己只是在跟叶蓝玩危险游戏时无意过火而致,当然决定性证据,还是叶蓝手臂内侧的防御性擦伤,和嫌疑人当日所穿的涤纶夹克毛边通过红外光谱比对一致。最终他以“过失杀人罪”入狱。

这个案子解决得很容易,在庄民辉整个职业生涯上,不过寻常。他虽记忆力好,但对于二十年前的一宗再普通不过的案子也不应该记得那么深刻,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案子了结没多久后,某个闲暇之日,他步入怀民巷的一家老面馆吃面,听闻当初的目击证人意外身亡,此人是怀民巷的商户,在叶蓝的门面房对面开店,面馆老板感慨这人最近刚过上好日子,却没怎么享受到的遗憾,而庄民辉的心里却留了一个怀疑的疙瘩,事情是不是发生得太巧了?

目击证人的店已经关闭,庄民辉问了他家地址,寻过去,见到了此人的妻子,她怀里抱着嗷嗷大哭的孩子,整个人苍白又脆弱。而当庄民辉问到作证一事时,女人忽而瘪嘴痛哭,和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听上去凄惨极了。

待女人哭完,她却收声什么都不透露,没过几日,这家人便闭门离去,不知去向。

庄民辉虽然内心仍有疑惑,可凶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他自行调查也再没见什么眉目,于是就这么搁了下去,他继续着他繁忙的工作和生活,直到现在。

听完父亲的故事,庄鹿深呼吸一口气,她感觉有一条钩子正悄无声息地探进她的体内。

玫瑰的死,是她始料未及的,而父亲的疑惑却像探照灯般,在她百转千回的头脑思绪中来回巡逻,她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好奇和假设像火般缭绕心间。

如果,她假设,如果二十年前玫瑰的死,真像父亲以为的那样有疑点,那么二十年后,其她玫瑰的出现,会不会就不是巧合呢?二十年前后的玫瑰,会有联系吗?

这里面一定有点什么。

庄鹿感觉自己又在钻牛角尖了,可她却认为,这个牛角尖,好像必须得钻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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