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行门口的脚印?”
救护车和警笛的鸣声混杂在一起,苏萤自言自语地低低说着,立即回头朝阿寻走过去,后者正咕哝着翻开安晴丢来的那几张照片。
他拿在手里端详起来,看着从监控录像上截取的照片,神色突然凛住了,“六月九日,尾硐山…她把监控录像截图拿来干什么?”
苏萤在他身边站定,盯盯看着照片低下头。雨在她背后哗哗落着,那几张因为分辨率被放大而略显模糊的照片被警官拿在手上。上面穿着蓝灰的涤纶工作服,正在回头望的几名末期感染者浑身消瘦颤抖如枯草,在无边的群山与近在咫尺的绝壑间,眼神惶恐无助。
“是他们。”
她听见自己低下的声音莫名有些颤抖,抬起头往监控室急步走去,脚步仓皇,“阿寻警官,我想看看刚才人们撤离病房的录像。”
——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虚拟屏幕上暂停键一次又一次摁下的短暂啪嗒声。派出所大楼玻璃窗上的细碎雨滴汇集成水痕,如无声捕猎的蛇般蜿蜒坠下,彻底消失。
苏萤没有在意这些,一进室内便扯下披肩急切地俯身在屏幕前,双手撑在投射桌面台上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阿寻见她这样足足看了十分钟,有些郁闷,叉腰在旁边挠了挠眉角说。
“苏医生,你看我也把你领来了,就别卖关子了好吗?”
“再等等。”
面前的暂停键再一次被摁下,苏萤一边说,一边看着面前屏幕上医护慌乱奔跑着离开病房的画面,沉默了起来没有理睬对方。
“你和安晴到底在做什么?”阿寻被她无视后顿觉有些尴尬,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神神秘秘的,总觉得不是好事。”
“找到了。”她突然安静地说。
所有喧嚣的细微声响悉数在此远去,画面上是被人群淹没的紧急疏散通道,拥挤在楼梯口的人们像是罐头里的鱼一样朝着出口方向一涌而出。
楼梯尽头是降落的夕阳,将暮色与夜晚分割为一线。混乱中位于画面左上角的一名医生望着前方,不自觉笑了起来,带着松了一口气的安心。
和些许不易察觉的,不知何起的疯狂愉悦。
苏萤抬起头,雨水混杂着窗外远处接连亮起的电子霓虹光倒映在她的清眸里,女孩只是把手旁的照片同样附在投射台上,迅速数字化提取后将两个画面并列,转身指给他看。
她清澈的声音略低,急促而坚定,“警官,监控左上角的那名医生,和六月九日在尾硐山被拍摄到的感染者,是同一人。”
时间忽然凝固了一瞬。阿寻倒吸一口凉气,几步上去扫视了一眼被放大的画面。
无数对比点正在不断两张角度不同的人脸上生成参考数据。红色数字在滚动,浓烈的红光漫延成了极细的电子光束在空中汇合,硐山派出所的徽章在ROSE的玫瑰标志下缓缓旋转。
「沙沙…图像目标比对成功,人物体征外貌一致,确认为男性。
据分析,该男子25岁以上,身高180cm,联合区内未检索到相关个人信息……通过局内笔录可确认为感染者。」
未渲染感情的机械女声在室内回荡,阿寻盯着图像默了一瞬,立刻俯下身,偏头接通了面前的通讯装置盒,“报告总控室,我是D5-001,请求立刻联络红浓副厅长!”
苏萤看着他,撩了一下碎发微皱了眉,没有说话。女孩塞在耳中的微型耳麦上提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她偏过身转动身子背靠在桌上,耳旁又听见他急促地开口,“是,我有事要汇报…”
他还未继续说下去,细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便已传来,一只纤长的手忽然挡在了通讯盒面前。阿寻看着将装置盒挡在自己手臂后的女孩,又看了看意欲被她拦截阻止的通话,平常爽朗的神情骤然沉了下来。
他一字一顿,“苏萤医生,你现在是要阻止我?”
“不。”
她摇了摇头摘下已经结束闪烁的耳麦,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唇齿微合又吐出了三个字,“再等等。”
窗外传来警笛的嗡嗡低鸣,雨沙沙落下,混合成了一片微弱的白噪音。屋内两人默默对视着,身着硐山警服的警官低头看向面前神色平静,毫不畏惧的女孩,突然径直越过她,抬步朝通讯器走去。
“喂,喂?”
通讯装置中值班的人仍旧在困惑地询问着,他定定看着音轨波纹跳跃的屏幕,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关闭,只是又扭头看向了那两张比对图像。
“他是个感染者,这个疏漏…我们承担不起。”他忽然微弱地低声说。
“刚刚医院传来消息,城小漫陷入了昏迷。”
苏萤看着手中的耳麦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她还没有死,他们还会再来。”
明明是仅有几秒的沉默,苏萤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一声很短暂的啪嗒声响起,苏萤身后的通讯器关闭了,她抬起头,看到阿寻看着自已开口。
“行,那就先听听你的看法。你和安晴想要怎么做?”
“谢谢理解。”她笑了,将手伸入衣兜握住了一个冰凉的物体,五指又微微松开,犹豫片刻后再度握紧,眼神坚定。
她朝阿寻开口,“在我说出真实的看法之前,想先请你看一个东西。”
——
监控室前往所内办公大楼的路程不过十分钟。苏萤撑着伞走出去时,看到雨仍旧在满是霓虹招牌的潮湿夜里落着,已经经历数次爆炸的边境市区已经彻底在夜晚降临时失去了生气。
硐山派出所附近的街道上被完全封锁,只有无数警笛的嗡鸣声在此起彼伏。
天很冷,一阵带着雨水的狂风朝女孩刮来,她撑了的伞几乎被吹飞,单手握紧披肩抬起头,目光扫向外面无人来往的街道。
斜斜的雨丝从她的脸侧擦落,女孩被冷意刺激得一抖,眸子落在街道路边已经关闭的地铁站附近时,她恍惚了一下,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冷。
不知为何,女孩莫名想到了淳于桓。
狂风呼啸而过的无人街道旁,那个一直被众人以疯狂著称的男人那晚骑了摩托停在路边,摘下头盔冲打算步行搜寻站台的她笑着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紧接着,他就带她去见了那些生活在阴影夹缝中的孩子们。
在那个生态公园中漆黑狭小的屋内,眼睛里闪着光的孩子聚在他们身边。那个阴抑瘦削的男人就这样被拥着,站在黑暗处沉默无声地微笑起来。
像是被无数陨落碎裂的夜星簇拥。
上次交换信息后,还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哪里。
不远处的雨中注视到她后,窈窕快步而来的身影打破了她的出神,一只纤长且染了指甲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噗嗤一笑,“小苏医生,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安晴姐!”她立刻反应过来,看了一下旁边同样满脸困惑不解望着她的阿寻,尴尬地轻咳一声。
“现场调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但也不能说一无所获。”
安晴扬了扬面前还未关闭的电子屏幕,“信息科的检测员已经通过监控,提取到了他的一些零碎的行动轨迹并做初步判断,确认了他是带有目的性地进入硐山区派出所内;
此外还有一件事。虽然同为末期感染者,但法医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检测出任何抑制类的残留药理反应,这点和之前我们在同类感染者身上发现的不太一样。”
“药理反应,比如说C病毒药剂吗?”阿寻忽然问。
“没错,这名感染者的出现证实了我们之前的推断——目前位于硐山区内引起骚乱的感染者们,很大可能是由两批不同的人员构成。”安晴继续说。
阿寻顿时拧眉思索了起来。几个正弯腰搬运证物箱的搜查员碰巧冒雨从苏萤的右侧擦肩而过,她仍旧有些出神,余光看到遮着透明雨布的密封证物箱上满是晶莹的细碎水珠。
她听完后同样点点头,目光顺势打量了起来四周。
苏萤先是很快地扫了一眼,此刻楼下灌木丛的死亡现场已经被搜查得差不多了,清理现场的任务被交给了几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年轻警员。
也许是接连几次的爆炸案的发生,让这些刚刚走出校园的学生并没有像她所料得那样,出现不适应和惊慌的神情。他们只是在现场周边镇定地汇报着情况,尽力有条理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她没有做过多停留,于是直接看向因为所内封锁,被警卫包围的医护聚集区。
女孩的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人群最深处不容易察觉的角落里,忽然低声自语。
“…是他。”
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站在聚集区域的一处封锁线旁边,露出的眉眼淡得像是一片空白。他正在去安慰一名被此情此景吓得浑身发软的小护士,苏萤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安抚性地轻拍着那名女护士的背,同时警惕背对着身后巡逻的警员。
“你们也发现他了?”安晴哦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参与了对话,继续说道。
“另一个感染者,我搜索到的信息表明,他在今天清晨时就已经进入了病院大楼,期间一直与其他医护人员一样停留在楼内大厅照顾患者,没有离开的迹象。”
“城小漫今早的发病,就是与他有关?!”阿寻想起之前护士长说的话,顿时低喝出声。
苏萤眸子一凛,没立刻回应。
联系城小漫突然异常的脑部波动表明,她根本就是在今早就诊时看到了这个人,才从而导致了之后的事发生。
她认识这个感染者?
“你想怎么做?”苏萤握紧大衣口袋里的五指,和阿寻一同扭头去问安晴。
“盯住他。”
简短的三个字,被安晴扬了眼角稀松平常地吐出来,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放他走。我有预感,这个人身上会藏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太冒险了。”阿寻冷了脸说,然后打开通讯耳麦侧身说了什么,苏萤就看见一个还在清理现场的警员走到了正在聚集区巡逻的队伍里,默不作声地进行交接。
安晴和苏萤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话先说好,我只赞同你前半句话,对这个提议还是不能接受。”阿寻看着那名警员混入队伍后,低声冲剩下两人说,又问。
“对了苏医生,你之前想让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我想证实一件事。”她把握紧的五指摊开,露出一个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u盘,“你们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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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烟火坠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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