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门进入,看到就诊室的房间内漆黑一片。
就诊室在六楼,房内最远处的落地窗上遮着泛灰的窗帘,席卷整个白城的大雨被隔绝在外,高大的白桦树影子落在上面。
雨声中,房间里没有声音,她悄悄脱下高跟鞋换了平底的软拖走进去。房间整体被她调整成深海一般的蓝色调,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星星一般的小灯挂在柔软灰蓝的丝绒弗洛伊德榻上,一闪一灭。
她把药放在点缀着灰色干花的桌子上,抬头时看到了穿着精致黑衬衫的淳于桓躺在左边角落的那张弗洛伊德塌上,背对墙壁侧身抱臂,弯曲着长腿合眸浅浅呼吸着。
他睡着的时候没了阴暗的气质,脸部线条乍一看显得很柔顺,忘记摘下的眼镜还在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眉角一阵阵抽搐。
…睡得不好?
苏萤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她刚刚在门口听到小护士的话后,此刻不打算吵醒他。于是她站在塌旁调暗了小台灯,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他。
这的确是一张出奇吸引人的脸,就算是不怎么关注别人容貌的苏萤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男人的五官是任谁看了都会说上一句好看的程度。
但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他身上特带的禁欲贵气与故事感,和不符合这个年龄,如同被岁月雕刻后,积淀下来的成熟压抑。
一个身世悲惨,颠沛流离隐居在高楼里,离群索居被人类唾弃的怪胎。苏萤托腮伸出手,纤长的指尖顺着淳于桓高挺鼻梁的弧线虚划着,脑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瞎想。
房间昏暗,她恢复心神,作为医生努力凑近了去观察他的细微反应,食指悬停在淳于桓的鼻尖。
淳于桓的体态在睡着时依旧紧绷,整体呈现出一种半婴儿式的睡姿状态,完全把自己隔离在角落里。她看着他感觉到自己逼近后,下意识又抱紧了一下手肘,于是有意收回五指。
他还是太排斥外部环境了,就像张娜娜说的那样,接下来的治疗中如果要他主动敞开心扉,会很难办。
苏萤细细看了一圈后想着,皱了眉头,谁知目光上抬时,猛然触及到他刚刚睁开的深邃眸子。
沉默中,率先回过神的是刚刚从浅睡中恢复过来的淳于桓。他弯了弯眼角,然后目光沉沉地扫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目光又看回穿着白大褂,顿时尴尬僵在原地的苏萤。
“呃…我看你一直没醒…”她扯了扯嘴角,主动想要找点话题缓解尴尬。
淳于桓没说话,又重新恢复成了那副疏离压抑的模样,只是有点茫然。他忽然死死看着蹲在塌旁半个身子弯曲的苏萤,张口时声音微弱沙哑,痛苦不堪地低语什么。
像是溺死在深海里的人张开嘴,嘴里只能涌出一串串无声的气泡。
苏萤努力把耳朵凑过去,把垂下的长发挽在耳后。他们本来就贴得很近,但是雨下的太大什么也听不清。淳于桓抬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方则被他的举动吓到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
暴雨中,两人头顶的昏黄星星小台灯忽闪忽闪,周围没有人气,光和声音都被海浪般的深蓝淹没。
苏萤最近相处下来,基本已经对他失去了防范,又见他是在睡觉,此刻被得袭击突如其来,掐得一时叫不出声。
见鬼,她这才注意到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男人面色如纸般惨白。垂下的刘海下方隐隐有冷汗渗出,压抑的眼神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瞳孔快速收缩又放大。
“别走。”他喃喃地说,目光空荡茫然。
“…别让我…一个人活着。”
苏萤先是愣了一下,之后轻声嗯着,耐心地拉住了他。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的神情在黑暗中如同雾色下的玫瑰般娇艳,眸子弯弯灵动如星。
“好,我不走。”她认真说。
淳于桓看着她,瞬间回过神来。
于是他穆地松开手,低下头神情瞬间冷淡下来,眉眼克制看不出情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刚刚做噩梦了。”男人偏过头打算起身。
“没事。”
苏萤点点头,抬手敲了敲椅背,打开声控灯。房间里的灯缓慢亮了起来。她看到淳于桓抬手,在眉骨上遮挡了一下,似乎被光刺得眯起眼睛。
——
片刻后,她看他坐在塌椅上单手拿起杯子,双肘撑着膝盖仰头把药片吞了进去。
淳于桓黑衬衫领口处的喉结滚动,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浑身散发着一股禁欲的低气压,苏萤想起刚才门口小护士说的情况,垂眸顺口一问。
“我听护士说,你很早就到这里等着了。中午有吃饭吗?”
他摇了摇头,笑,“我不饿,我们好久没见了,想早点看见你。”
明明才隔了几天好吗?苏萤困扰地靠在桌旁看他,又想了想后看了眼表,坐在塌椅旁的椅子上。
“那么,考虑到你本身的症状和时间问题,我们的目的先以缓解并发症状,和避免病情加重为主。
给你安排的催眠疗程大概会持续两周左右,今天下午是我们第一次进行治疗。
淳于桓,在就诊室里我只是医生,你只是病人。现在抛开围绕在我们身边的那些事,我们好好聊一下关于你的事情,可以答应我吗?”
淳于桓扭过头看她点点头,“可以。”
他忽然看见苏萤把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小黄鸭拿在手里。
“你什么时候把它拿过来了?”他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苏萤不好意思说是临走前特意带的,皱着脸有点别扭,用力捏了捏小鸭子,“我忘记整理包包怎么啦?喏,给你玩的。”
小鸭子在她手里发出“嘎——”的一声,表示赞同。
他笑笑接过去,放在掌心。推了推眼镜全神贯注端详着,拿小黄鸭的额头轻轻碰了碰苏萤的指尖,语气温柔,“小黄鸭刚刚说啦,谢谢苏医生。”
“…连小朋友都没你幼稚。”她嘀咕,感觉指尖被碰到的地方有点暖意,蹭了蹭手心。
房间里原本暧昧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对了,刚刚看你睡得不太好,之前也会频繁做噩梦吗?”
“嗯。”
“那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萤问,一边打开自动记录仪,“还有,大约每次间隔多长时间呀。”
淳于桓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
“…很早之前,具体记不清了。”
他最后默默地这么说,“现在只要睡过去,都会做噩梦。”
他这个症状,比她想象得严重啊。她心底沉了一下。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经常会做噩梦。”
苏萤伪装好表情,一边在记录仪上标记一边顺嘴说,“经常一个人深夜看了鬼片之类的,大半夜在床上,觉得家里哪里都有人在看着我…每次刮风,我都感觉窗户外永远都有一个奇怪的人头幽灵趴在外面,朝我说话。
不过我现在倒是不怎么害怕了,陨石从天上掉下来之后,现实里的人要比想象出来的鬼可怕得多。”
她话锋一转,“淳于桓,你的焦虑情绪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生活质量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放松下来,好好吃点饭,然后安稳地睡一觉。
我也没吃午饭,等下一起去餐厅点些吧?”
淳于桓被苏萤今天罕见的主动愣到了,眸子停留在她身上仔细地看着,手里握着小鸭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今天的确很认真。”他看了她一会儿,叹气,“不过算了,我现在有点累,不是很想吃东西。”
“不可以,你必须吃东西,要不然我给你做。”苏萤抓住他的手腕,皱眉,“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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