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桓离开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三更半夜,苏萤一路跟着他晃到了一处寂静无人的河水旁。
他这次难得没有等她,走路很快,垂着眸子上了桥。因为多日暴雨而上涨的河水在他们脚下奔涌流淌,桥两旁的废弃住宅区已经空了,看不见灯火。
不知道为什么,苏萤看着他在桥上冷着脸停住,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跳下去了。
她悄悄停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看着淳于桓转身,瘦削的身子裹在迎风乱抖的黑色长款风衣里,背抵在桥栏上抱紧胳膊弯下腰,忽然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笑起来。
周围除了她就没有人,那阵几近森冷讽刺的笑声孤魂野鬼般回荡在桥上,苏萤听出了痛苦的意味,抬起眼睛。
淳于桓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下,他的脸掩藏在风衣领里,长长的额发垂落。明明是在笑,那双深长的眸子却是清醒地弯着,看不出半点喜怒。
她没有过去,依在桥栏把小高跟踩在地面的护栏上,余光看着男人一直笑累到嗓音沙哑,仍然坐在护栏台阶上垂着头勾唇冷笑。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日常休息还早,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打算安静等他发泄完。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后,一旁低低的冷笑终于听不见了。苏萤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低下头。
昏沉的夜色下,淳于桓一条长腿伸在桥面上,微屈的另一条腿上搭着胳膊,手腕无力垂下。
他笑得疲倦,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勾唇的模样,一直没有怎么进食的胃里此刻隐隐反胃到想吐,阵阵痉挛似的颤抖。
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抿了唇准备抬起头,却看到那道身影蹲下来,浅亚麻色的微光扫过他的视线。
苏萤长发披散在肩头,在他旁边的包里埋头翻找好一会儿,终于轻呼一声,笑了起来。
“啊,找到了!”
淳于桓的目光落在她像是捏着什么的手指上,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猫爪创口贴。
她探身过来,后者缩了缩手就想躲开,手腕却再度被对方捉住了。女孩握住时带了不容置疑的气势,导致他一时没有继续挣扎。
“别动。”苏萤探着身子低声说,打开买创口贴时一同送的酒精棉片,慢慢在他虎口处的伤口上消毒。
近距离观察下来,她才发现那道伤虽然看起来短,但纵向裂口很深,比她想象得要严重,于是一边擦拭一边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淳于桓倒没怎么觉得疼,只是皱眉想抽回手,哑着嗓子开口,“只是小伤,不管它过几天也会好。”
苏萤闻言忽然抬眸,突然朝他直直伸出手臂。
大桥上,她轻巧的指尖停在面前男人因为长久的笑而微涩的薄唇上。她竖起一指抵着他的唇,淳于桓随即僵住身子向后退去,背靠在冰冷的护栏。
桥下河水翻涌的声浪盖过了一切,两人寂静无声,苏萤又向前逼近了一点,半个身子扑在年轻男人身上的女孩,眸色清亮如鬼魅。
“嘘…这是惩罚。”她双膝几乎压在年轻的教授腿上,以一种外人看来过分暧昧的姿势凶他,努力压着清冷的嗓子低低说着。
“你再动,我就不管你的伤了。”
苏萤见他听到这句话后,瞬间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淳于桓看着她这样没由来愣了,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只能任由对方欺身趴在自己上身,一只手指竖起抵在自己唇间,另一只手臂握着他身后的大桥护栏。
他睁着眸子怔怔看着她。结果苏萤又松了手指,没理对方莫测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神。
苏萤话里有话地继续说,“淳于桓,伤口这种东西,需要及时清理。”
她帮他消完毒,紧接着又手法很熟练地撕开医用创口贴。
她谈到这些时就开始喋喋不休,“这不是你忍忍就能过去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了。可是太多的伤口如果没有及时治愈,堆积在一起,就会得病…
不管精神还是身体上,都是一样。”
淳于桓抿了唇,索性垂了眸子任由她摆弄。
她见对方停止了抗争,又细细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处,吐出一口气,“还好,沾到感染水源的地方还不算太深,消消毒就可以了。”
女孩把那个黑色的猫爪创口贴干脆利落地贴在他手上,仰起脸眨眼。
“好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淳于桓定定看着她,脸色发白地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他突然冷静开口,“苏医师,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苏萤蹲在他面前托着腮,正色回问他。
“我不配。”
“就因为你是‘夜莺’?”
这次轮到苏萤失笑了,她点点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部,站在桥边双手撑着栏杆。
旁边的人没有再说话,她去看远处空无一人的住宅区。
白色的长款医师制服被吹得向后扬起,苏萤眼神清澈冷静。她向前一步,大声冲空无一人的河水喊,“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管你是夜莺还是什么呢!”
淳于桓坐在她脚边,额发下被掩盖的神情动了动。
她喊完后又镇定下来,对他说,“淳于桓,我虽然不知道过去你和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以及他们又为什么要称呼你为夜莺。
但我听说你的时候,你是百叶大学的教授,而如今你是我的病人…确定这些就够了。”
她说完后忽然顿住,扭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地上的淳于桓。
两人目光对视。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这句话很奇怪,就像是少了什么?”女孩的瞳孔透亮,面对他又低声开口。
她就像是在窃窃私语,“因为…我现在开始怀疑,去年的时候,杀死我父母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自河面翻涌的风向上卷动,风声自两人之间掠过,淳于桓下垂的深色额发被吹起,看着站在风中呢喃着摇摇欲坠的女孩。
桥上风很大,一时没有人说话。
“那么,你相信什么?”他看着苏萤问。
“相信我真正看到的。这次我会自己找出答案。”
苏萤朝他伸出手,抱着胳膊瑟缩了一下,又恢复成之前的神态,“走吗?这里风很大,我陪你站了这么久,有些冷了。”
淳于桓认真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他哑着嗓子撑起身子,虚握她的手站起来,“麻烦苏医师…我好多了。”
——
“所以,你刚才在笑什么?”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后苏萤又忍不住去问,“我还从没见过你笑得那么…”
“像个发病的疯子?”他平静地自嘲说着。
“不是,是难得看你放松一次自己。”苏萤摇了摇头,“你平常太绷了,偶尔这样还挺有趣的。”
淳于桓正在从包里掏出瓶水,拧开瓶盖往嘴里送,闻言默了一下,微皱了眉喃喃,“我平常有那么严肃吗?”
“倒也没有那么严肃,我大学朋友们之前看过你的讲座,都说你很亲切。
只是,我偶尔会感觉你心事太重。”苏萤抬头看他,然后碰巧看见他拧眉,又忍不住不咸不淡的吐槽补充。
“还有你那个眉,再拧下去就要生皱纹了。”
淳于桓莫名被她这句逗乐了,掩着嘴别过去头低笑。
这人的笑点怎么奇奇怪怪的。苏萤睁大眼睛瞪他。
他笑完后有意调侃她,“我刚刚其实在笑,你刚刚在便利店时的那样子,也很有意思。”
“…谢谢,不要再提醒我那件事了。”苏萤想起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顿时扶额,满脸黑线地自闭。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休息了。”
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他忽然停下脚步说。苏萤回过头,这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LILI酒店附近。
荒废的住宅区中,腐朽的镂空雕花在六层大楼上像是阴沉沉的利爪。她看到安晴原本亮着的房间忽然关了灯,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半夜。
“那个老混混说的事怎么办?”苏萤欲走时忽然问。
“他今天说的,应该就是青藤会内部的清洗。”淳于桓这回没皱眉,只是眸色不定地说。
“看来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青藤会真的发生了变故。”
“你之前说,有人让感染者进入了青藤会内部?”
苏萤想起之前和沈雷他们提出的据点问题,“淳于桓,你还记不记得青藤会曾经的联络点里,有没有位于地铁四号线附近的?”
她这个问题一提出,淳于桓的眸子顿时眯了一下。
“有。”
他说完便想起什么,把苏萤送到一处隐秘的楼下后匆匆挥了挥手,“苏医师,你假设的方向还真是大胆,我接下来调查时会去注意这方面。
终端记得不要屏蔽匿名信息,等我消息。”
——
次日清晨,苏萤和安晴两个人抱着臂站在LILI酒店附近的车站处,满脸都写着郁闷。
二十分钟过去了,这荒郊野岭附近没有一辆自动计程车驶过。
“所以我们是要搭地铁过去吗?”安晴又看了一眼表,冲一旁保持着抱臂姿势的女医生问。
“话说,你昨晚是打游戏还是追剧了?那么大两个黑眼圈。”
…实不相瞒,我其实演戏去了。苏萤很想这么说,她打了个哈欠,只得顺着安晴的话点点头,“嗯,角色扮演。”
“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内测的游戏?”安晴拉着她就开始往地铁站赶,一边还饶有兴趣地问,“什么类型的?”
“…双人战斗,密室恐怖脱出类,还附赠恋爱环节。”
苏萤困得半死,被她一路扯着随口瞎编,“挺刺激的,下次我公测了叫你一起玩。”
安晴居然信以为真地点点头,两人路过附近的河水道时,她突然瞥见旁边的便利店,顿时看了眼表朝那边走去,“时间还早,我去买个早饭,小苏你一起不?”
苏萤看到便利店那三个字就一阵后怕,连连摆手冲她强笑起来,“不了,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记得帮我带个面包!”
安晴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乐呵呵地跑了进去,苏萤心知她一呆肯定要些时间,又站在外面被风吹得无聊,索性往前走了几步。
她抬起头,看到了之前和那个聋哑小女孩分别的小区,信步往里面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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