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漪倚在宽大的车座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皮质扶手。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倒影,像一条条流淌的、迷离的星河。她的目光穿透这片浮华,却不知落点在哪里,思绪仿佛沉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寒潭,眉宇间凝结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楚总,我们到了。”司机的声音压得很低,小心翼翼地穿透了车厢内的寂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楚漪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一场遥远而冰冷的梦境中被强行唤醒。她缓缓将飘散的思绪收回,凝聚于此刻。“哦,好。”声音清冷,没有多余的起伏,如同冬日里冻结的湖面,瞬间将车内本就不高的温度又压低了几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
兰盛酒店那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入口,此刻人头攒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蜂群般嗡嗡作响:
“听说今天楚总回来,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今晚连平时难请的那几位都到了?”
“快看!那是不是楚总的车!”
一辆线条硬朗、气势迫人的梅赛德斯-奔驰 G 63 AMG,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沉稳地驶入酒店前庭,精准地停在红毯尽头。它本身的价值并非这里的顶峰,但车上承载的那个人,却是今晚当之无愧的、所有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与渴望攀附的高枝。
楚漪,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年仅二十五岁,便已强势跻身福布斯 30 Under 30 榜单。她的商业天赋被业内敬畏地形容为“妖孽”。更令人震撼的是,五年前,年仅二十岁的她,在母亲白婉猝然离世的巨大悲痛中,以惊人的意志力接过了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五年间,她不仅稳住了局面,更将其版图拓展至令人仰望的高度。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身份如何显赫,在她面前都难掩那份近乎膜拜的敬畏。
车门开启的瞬间,仿佛按下了无形的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楚漪利落地踏出车厢,细高跟叩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果断的“嗒”响,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苛的计算,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感。
身影出现的刹那,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凝固。她站定,下颌微扬,目光如淬火的寒刃,锐利地扫过前方攒动的人群,只这一眼,便似乎重新校准了整个空间的节奏,将所有的目光与呼吸都牢牢攥在掌心。
车门在她身后低沉而稳固地合拢,发出坚实的“砰”声,像一个完美的终止符。她身姿挺拔,肩线如尺划般平直,周身自然散发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她迈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目标明确,脚下的红毯仿佛是她早已规划好的征途,无人能扰,无人能挡。
短暂的静默后,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起来,急切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总好!”
“楚总,快请进会场!”
“楚总,这边请!”
楚漪只微微抬起右手,简洁地挥了一下,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这就是给予所有人的最高规格回应。接着,她目不斜视,迈着那种令人无法动摇、也生不出半分打扰心思的步伐,径直穿过自动开启的厚重玻璃门,踏入了兰盛酒店那光芒万丈的内里。
簇拥在她身后的人群中,不乏政界要员的身影,其中就包括抱着渺茫希望、想为本市拉些投资的周沫。
他深知这位年轻巨擘的根基在海外,国内投资极难撬动,但职责所在,总得试试。
酒店内部,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墙壁上的金箔在无数射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楚漪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头。这过于明亮、近乎暴烈的光线,让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一种源于身体本能的抗拒悄然升起——太亮了,会伤到她的眼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遥远记忆里的隐痛。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了垂眼睑。
接下来,是早已预见的觥筹交错与虚与委蛇。形形色色的人端着精心计算的笑容,举着晶莹的酒杯,如同棋盘上挪动的棋子,向她聚拢。
无论对方身份高低,无论其背后的价值几何,楚漪都保持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从容。她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与每一位上前攀谈者简短地寒暄几句。她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迅速评估,快速回应,滴水不漏。
对她而言,这些人际往来不过是一场大型棋局,再微小的棋子,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拥有其落点。
时间在应酬中悄然流逝。楚漪瞥了一眼腕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脸上那份职业化的笑容瞬间收束,如同关闭了一道阀门,周身重新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寒意。她微微颔首,用简洁而毫无转圜余地的言辞,婉拒了所有还想继续交谈的“贵客们”,姿态优雅却不容置喙。
她的目光穿透逐渐散开的人群,凭借着今日抵达时的短暂印象,精准地锁定了目标。很快,她便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周沫。楚漪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惯有的、极具迷惑性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她步履从容地走过去。
“你好,周书记。”清冷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柔和声音响起,同时,一只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有些出神的周沫面前。
周沫显然没料到这位焦点人物会主动找来,猛地回神,看到伸到眼前的手,急忙握了上去,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紧张:“你好,楚总!”
楚漪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洞察的意味:“周书记在这儿独自一人,莫不是有事业需要时刻操心?”一句带着玩笑性质的试探,巧妙地打破了对方的局促。
果然,周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也跟着笑了笑:“哪里,楚总说笑了。只是……一时不知该找谁聊聊。”他并未完全掩饰自己的目的。
楚漪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情绪的松动,决定不再绕弯。她微微侧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会场,实则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审视:“周书记,我的身份,够不够格为我市投资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
周沫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郑重道:“当然!以楚总的身份和影响力,若能投资我市,那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和机遇!”
楚漪优雅地从侍者托盘中端起一杯深红色的酒液,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动作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既然如此,周书记,我可就开门见山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周沫脸上,那笑意依旧,却透出谈判桌上才有的锐利锋芒。
周沫心领神会,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所有的慷慨都标着价码。“明白,楚总,请!”他连忙侧身,恭敬地指向身后一组相对僻静的沙发。
就在楚漪转身,准备落座的瞬间——
一抹极其熟悉、几乎刻入她灵魂深处的银白,如同惊鸿一瞥,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边缘!
那身影是如此独特,带着一种与这喧嚣浮华格格不入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却又有着幽灵般的轻盈,在人群的缝隙中一闪而没。
陈莓!
楚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端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杯中深红的酒液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几乎要泼洒出来。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掌控全局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
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某种深埋已久的、剧烈的痛楚,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了她冰冷的伪装,在她眼底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段被她用钢铁意志深锁在记忆最幽暗角落、却从未真正遗忘的过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重新撕开了她精心构筑的世界。
周沫正欲坐下,却敏锐地察觉到楚漪的异样。他顺着她凝固的视线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晃动的人影和璀璨的灯光,不明所以地问道:“楚总?您……没事吧?”
楚漪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震动。她迅速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再抬眼时,那抹惊愕已被强行压回眼底深处,重新覆上冰霜,只是那冰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燃烧、碎裂。
“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重新坐下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周书记,我们继续。”
然而,她的指尖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微微颤抖着。刚才那一瞥而过的银白身影,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彻底搅乱了她所有的冷静与规划。
谈判还在继续,但她的心,却已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光影中的、脆弱而决绝的身影,飘向了某个布满灰尘与月光、回荡着哀伤琴音的废墟旧屋。
那个她始终深藏于心底、爱意交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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