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洗尽了夏花的铅华,那缕缕雨丝里朦胧中似夹杂着些许寒意。
这是中秋节后的第三天,也是梅华婚后的第三天,她在家人的陪同下第一次去婆了家。天空中飘洒着毛毛雨,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因了它又多了一层阴霾。
车子行驶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左边是笔直的岩石,右边是陡峭的悬崖,一不留神,那将是万丈深渊。坐在车子里的赏家人都捏着一把汗,同为农村人的他们,看到这样的路无不感到汗颜。这哪里是来探亲,分明是在探险嘛。
“什么地方的人不好嫁,非要嫁这种破地方的人,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梅应昌在心里暗骂女儿。他抬头努力向车窗前望去,寻找着前面宽一些的路面。
“前面停车!”梅应昌指着前面拐弯处相对宽敞的路面,“所有人下车,步行!”
“车子怎么办?”梅卿看了看铁青着脸的父亲,面露难色。
“你开着!慢慢挪吧!”
“爸!离我家还有好几里的!要不然,还是一起坐着走、、、、、、”
“要坐你坐!”梅应昌斩钉截铁地打断沈稀韩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梅应昌一发话,家里人都下车开始步行。一程山水,一程泥泞,梅家人终于来到了沈家。
低矮的两层土楼,从它的破旧程度可以看出,它的年代已然久远了,而它的面积也不过百来平米。
让梅应昌心里有些许安慰的是,挤满了整个场院的沈家人,又是烹鸡又是宰羊地忙得不可开交。
沈家人攀上了这么体面的一门亲事,村里前来祝贺的人们络绎不绝。前来的客人们几乎每人都带来一箱啤酒,将沈家堆成了小型啤酒加工厂。
自亲家进门后,沈小二高兴得一直合不拢嘴。他看儿媳妇是越看越欢喜,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那是他的出息呀!不善言语的他,拉着亲家的手,憨笑着说:“亲家!不开亲我们是一家人,开了亲我们是两家人!”
他这话音刚落,立即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看我爹这也是开心过头了!话都说颠倒了!”沈稀韩为父亲解围。
“嘿嘿!你们坐着,我去看看鸡煮熟了没有!”沈小二干笑了两声,红着脸走了。
沈稀韩跟出去,叫住父亲,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父子俩走后,梅应昌看着女儿轻叹。
“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呀!其实结婚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好!”
父亲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梅华用沉默作着回答。她坐在屋子里发愣,显然还没有做好融入这个家庭的准备。直到听到屋外传来的摆放碗筷的声音,才在父亲的催促下走出屋子。
梅华其实不用出来帮忙的,初来乍到的她根本就是个局外人!人们在院子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很快饭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吃食。见她出来,几个年轻小媳妇指指点点地对她评头论足起来,这让她很是受不了,于是转身又进了屋子。
“爸爸!哥哥!吃饭了!”沈稀韩笑嘻嘻地招呼着家人,拉着梅华出了屋子。
每一张桌子底下都摆满了啤酒瓶,让人看了心里真有些不痛快。吃饭时他们昂头喝啤酒的样子更让人不敢恭维。
沈梅两家人围在一起,坐成了一大桌,酒过三巡,人们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弟妹!”二哥沈稀财眼睛直直地盯着梅华,“你进我们这个家,真是委屈了你了!”。
梅华低着头吃饭,没有半点想要理会他的意思。她的沉默似乎激起了沈稀财的兴趣,言语里也有了丝轻薄之意,“听我兄弟说,你们婚前就、、、、、、”
他这是明摆着在挑刺呀,梅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婚前有过那是也是你们家里的人使的手段也未可知!他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到这里,她豪不客气地回敬道:
“我是你弟弟明媒正娶、用车队迎回来的媳妇!二哥有何见教!”
“见教倒是不敢、、、、、、”
“二哥!不能喝就少喝点!尽说些醉话、疯话!”沈稀韩狠狠地瞪了二哥一眼。
沈稀财不再说话,憋着气又喝下两瓶啤酒,闷闷不乐地走了。
“华华!你也别介意!我哥就这样,沾酒就会说些疯话!”
沈稀韩这一解释,梅家人拉长的脸这才舒展开来。大家各自吃喝,也不把那沈稀财放在心上,一时间场院上倒安静了许多。倒是沈稀发那未进门的媳妇司容华显得活跃得多,她那高亢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嘈杂,特别当有人问起她手上的戒指时,那声音更是抵得上几十只叫唤的鸭子。最让梅华受不了的事,她还不时挽起高高的袖口,向这边不停的比划。
“那戒指,你给她的?”梅卿低声问妹妹。
“没有!”
“妯娌总怕妯娌强!才结婚这戒指就到了别人手上,我看你这以后在沈家怎么呆!再说了,就是给也轮不到她呢!咋妈、、、、、、”
“吃饭就吃饭!嘀咕啥呢!眼水都不生!”梅应昌训斥一双儿女。
这一语双关的话,沈稀韩怎会听不明白,他急忙解释。
“这戒指是我给我姐的!”
“你!”梅卿一脸怒气地看着沈稀韩。
“你也别生气!我这大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耽误到现在!”沈稀韩说着用手指了指司容华,“就她那样,你们也看到了!要不是我大哥这大把年纪、、、、、、唉!我这样做算是报我大哥供我一场的恩吧!要是没有那戒指,说不定我大哥的婚事就黄了!”
想想沈稀韩的解释也还算说得过去,梅应昌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不过他还是觉得这样做太亏欠自己的女儿,只是事情已经这样,说什么都没任何意义了。
沈小二自坐在这张桌子吃饭时起,就没说过一句话。这会酒足饭饱的他,终于在吃完放下碗筷时说了几句客套话。
“亲家慢慢吃!我睡去了!”他说完跌跌撞撞向旁边的屋子走去。
“爸爸!你老人家小心别摔着了!”梅华起身紧走几步扶住公公。
“没事!他这样是家常便饭了!”沈稀韩冲梅华笑笑,“他自己回房睡一会就好!”
沈稀韩父母的卧室,紧接着正堂的土楼。梅华有些纳闷,连在一起的一幢楼,这二老住的卧室为何少了一层,而且更加低矮,更加破旧一些呢!为了看清它的内部构造,梅华走进去,睁大双眼足足用了一两分钟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正对房门是一台落满灰尘的、雪花点点的老旧电视,它的对面是用两块木头搭成的简木床,床上破烂的被褥稀稀拉拉地一直垂到地上。木床左边的屋角里燃尽焰火的柴禾露着光秃秃漆黑的膀子,屋子的四面墙壁由于长时间的烟熏火燎,漆黑得如镶了四块黑板,使得整个房间变得阴沉而压抑。梅华往床的右边看去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一床破草席下,黑沉沉的摆放着两口棺材。她生平最怕这东西了,吓得她赶紧退出了那房间。
她从那房间出来,站在场院上看着远处的群山发起了呆。大约十多分钟以后,从那间一层小屋里传来激烈的叫骂声。
“老不死的!要不是你无能,我会呆在农村吗?”
人们循着叫骂声往沈小二夫妇的卧室里跑去,只听那卧室里又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接着是沈小二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哎哟!要死人啦!”
众人跑进卧室一看,只见沈小二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右腿不停地一边呻吟一边喊叫。
“哎哟!你这无义种!你这是要老子的命呀!”
沈稀财举着拳头还要往沈小二头上打去,被冲在前面的沈稀韩一把拉住。
“沈稀财!你出息了不是?连自己的亲爹都要打!你还是不是个人哪?”
“你训谁呢你!要是有人供我读书,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上学的时候比你学习好到哪去了!、、、、、、”
“够了!你这都是人做的事吗?”随后赶来的沈稀发揪住沈稀财的另一只胳膊往外便拖。
兄弟俩像拖死狗一般将沈稀财拖出卧室,丢在场院上,一人解气般地踢了一脚。
包存芳赶上去想要拉开他们,那哥俩毫不留情地对她吼道:“这个时候了还想要护着他,滚一过去!”她只好进了屋子,扶着沈小二的腿抹起了眼泪。
沈稀财哪肯罢休,从地上爬起来便冲向场边,拿起根手腕粗的柴棍便要转回来。这时梅卿已赶到他身后,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跟他们好好说!”
“谁跟他们是一家人!”沈稀财叫骂着挣扎,“三般两样的对待!要不是他无能,我也不至于留在农村!我也可以像稀韩一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沈稀财那力气也够大的,眼见他就要挣脱,还好极时赶到了几个壮汉。大家合力夺下他手中的柴棍,强拉住了他,可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
“你们有什么稀奇的、、、、、、”
“你们放开他!”沈稀韩和大哥走过来,想要拨开众人,“我倒要看看他今天要疯成什么样子!他打我爹的帐要好好算算呢!”
“沈稀韩!你得意什么!你!”沈稀财仍在叫嚣,“要不是大哥帮你,你能有今天吗?”
“那是你自己命不好、、、、、、”
沈稀韩还想要跟二哥理论,梅华走上前对着他们吼道:“是你们吵架重要,还是你爹的死活重要?”
沈稀韩回过神来,向卧室里跑去。除了将沈稀财按坐在櫈子上的人以外,大家又向卧室蜂拥而去。
沈稀财嘴里仍在骂骂咧咧,“他有什么稀奇的!比任何人都卑鄙下流!就是他那媳妇,也是他把人家、、、、、、”
“得了!”梅应昌火冒三丈,“你们一家人怎么丢人我都不管!不要涉及到我家的人!否则,我跟你们没完!你们这样又叫又闹的,是对我们一家不满吗?”
“没有!没有!亲爹!你想多了!”沈稀财酒醒了大半,怏怏地坐在櫈子,耷拉着头不再作声了。
“什么叫想多了?”梅应昌正在气头上,对儿子大声吆喝,“梅卿!我们走!”
沈家人正乱做一锅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倒是梅华听到父亲的吼声,跑了过来。
“爸!明天再走吧!”
“不了!”梅应昌训斥女儿,“我的好女儿,这就是你选的好人家!父母遇不着子女惨,子女遇不着父母更惨!在这样的家里,你好好照顾好自己吧!”
“妹!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梅卿交代完妹妹,跟在父亲身后向车子走去。
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梅华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沈小二的脚好在只是皮外伤,这让大家都放下心来。
那一晚,睡在牛棚顶上的卧室里,梅华又一次失眠了。此时此刻,她真正明白父亲所说的“差距”,指的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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