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婴儿长得也太丑了!孩子出生的第二天早上,梅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悲哀起来。她额头上的产瘤高高地耸起,形成日本的富士山,在那上面是稀稀疏疏的头发,它们带着血污友好地粘在一起。她那粉嘟嘟的小脸本是惹人怜爱的,可是像是有人开玩笑拿墨笔在她脸上重重地画上两笔似的,她那一对眉毛内窄外宽地向后斜昂着、、、、、、
“她的眉毛多像电视剧里关羽的呀!”前来探望的人们不止一个这样评论说。
“啊!为什么我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相反还烦躁得很呢?”梅华开始厌恶起来了。那时她小便憋得难受极了,可在病床上又怎么也尿不出来!侧切的伤口还疼痛得历害着呢!她可不想再受导尿的那份罪了!而且她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产后究竟成了个什么样子!
她在产后十多个小时以后,便下床来走动了。人们都觉得她是一个坚强的新妈妈呢!她们所不知道的是,她要忙着照镜子去呢!
那是一年中生育的低峰时期,每一个产妇,只要你愿意并且出两张床的床位费给医院,便可以单独享受一间带卫生间的病房了。
梅华咬牙撑着下身的疼痛,扶着床杆挪到卫生间里,艰难地排完小便以后,便对着镜子认真地打量自己。
那块身上布满着斑驳污点的镜子安放在卫生间蹲坑的正对面,那蹲坑高出地面好十来厘米,仿佛是为人们查看自己的私密部位特地设置的一般。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臃肿的身躯,还有比小孩子输液时液体外漏肿起来的皮肤还要惨不忍睹的私密处。她原本光洁白净的肚皮,现在跟块西瓜皮没什么两样了,还有那块脸。
当她看到脸上那像是安了个铜钱般的孕斑的时候,惊叫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噢!我的天哪!这简直让人惨不忍睹呀!”那一刻,她有一种想要冲上去砸坏那块镜子的冲动!可是一秒钟以后,她有想要把它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艰难地下了蹲坑,立在镜子前,双手拄在脸盆边,尽量让脸贴近镜子,之后便仔细地端详着自己完全变了形的脸。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多么陌生呀!“这还是我吗?”她对自己的相貌持起了怀疑态度。
那张脸看不到一丝丝靓丽的影子!原来的鹅蛋脸和尖下巴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肥厚圆滚的满月脸,当时她想那可能仅仅是妊娠引起的。多年以后,当她查出自己是个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时,她终于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并对自己能极时发现并治愈而感到无比幸运了。
就在她那张满月形的脸上,散在分布着各种形状的褐色的妊娠斑块。它们当中最奇葩的是鼻尖正中的那一块,它的最中心是正常的肤色,四周是比其它地方颜色深得多的孕斑,而这一圈孕斑以外又是正常的肤色了。它就像一枚古时的铜钱,穿过时空的隧道,被一个人武功高超的人狠狠地掷在她的鼻子上!
她多想一锤子把这面镜子砸得稀巴烂呀!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脸上的东西就能彻底消除吗?
“都是那个可恶的男人!我的一切都是他毁坏和改变的!”她竟然连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一起痛恨起来了!“也是因为她!为了她的出生,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
她在卫生间里看着恨着,直到沈稀韩因为担心在门口叫唤起来。
“这么大声干什么?”她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又死不掉!”
“你都进去那么长时间了,里面不臭吗?还是你就喜欢那个味?”他笑着打气道。
在看到她那一脸痛苦的表情时,他走上前扶住她。
“你没事吧?”
“如果你喜欢里面那味道,那你就进去!没人会阻拦你的!”梅华显然是生气了。
“我那不是和你开个玩笑吗?”沈稀韩恹恹地把她扶到床前躺下,无趣地盯着床侧的小婴儿看了起来。
“妈呢?她到哪里去了!”梅华撅着嘴,那伤口又阵痛起来了。
“她煮鸡蛋去了!哎!梅华!你说我们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梅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酣睡的女儿,心不在焉地说:“但愿她一天天长得好看起来!天天!对呀!就叫她天天吧!这名字好像也不是太难听吧!”
“天天?”沈稀韩叫了起来,“这名字好听着哩!而且意思也好呢!”他抱起女儿掂了掂,“小天天!你不知道你妈妈受了多少罪呢!”
“把她放下!难道你没听人家说过,小婴儿抱多了只要一放到床上就会哭吗?你这样抱她,以后惯坏了,我可不抱她!”
沈稀韩放下女儿,突然有些兴奋地拉住梅华的手,说:“华华!你不知道,你可吓死我了!我进产床的时候看到你、、、、、、”他放开她的手,一边回想着她生孩子时候的动作,一边模仿起来。只见他双手做着握拳状,憋红着脸,做着向下用力的动作,嘿嘿的笑着说:“你不知道,你当时双手抓着床杆,面红耳赤往下用力的样子、、、、、、”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生气地嚷着,火冒三丈地看着他。
沈稀韩打住话头,一头雾水地惊骇地看着她。他哪里知道,他刚才的言行在梅华看来就好比一个正在跳高的人,一不小心将□□撕了个大口子,自己正冏迫得很,而旁边就有那么个不识趣的人,非要拿它说事,甚至比这更严重呢!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于是他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犯得着这个样子吗?”
“我告诉你!从你进去看到我那一刻起,我就更加坚定地不想再跟你过下去了!我问你,医生叫你签字你不忙着签,忙到产房里看我笑话,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等着看我死呀!”
“我、、、、、、”
沈稀韩刚要开口,又被梅华抢白了。
“我什么我?我想你也是早已不想跟我过的了!”这时她突然想起那次他醉酒的时候嘴里念叨的梨子,于是她加加来气地嚷道:“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以后,你好去找你的梨子!她还没有死,你可以找去她!现在孩子生下来了,我成全你!”
“别说了!你越说越离谱了、、、、、、”
“我离谱?”梅华的眼泪立刻出来了,“你酒后吐的那些真言就不离谱了!而且我问你,你不爱我,干嘛娶我呢!你害死我了、、、、、、”
“怎么了?这是?”包存芳推门走进来,正好看到了这翻光景,心里好不纳闷,“都当爹当妈的人了,有什么不能好好的说吗?”
“问你儿子就知道了!”梅华抹着眼泪生气地说。
“没什么!妈!你照顾着她!我出去买点东西!”沈稀韩说完便走了。
包存芳将一口缸热气腾腾的鸡蛋放到床头的柜头上,好言劝起了儿媳妇。
“你也别哭了!我那儿子就是脾气丑了点!心肠还是好的、、、、、、”
“我怎么就没看出他心肠好呢!”梅华说,一面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手里擦鼻涕的纸扔在垃圾篓里去了。
包存芳装做没听到梅华的话,自顾自的说:“女人做月子期间是不能哭的!不然眼睛会哭瞎了的!还有是不能做重力,那样会把‘茄子’挣掉下来的!”
梅华不明白她说的“茄子”是什么意思,也懒于去追问。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从她心里升起来了,她多想自己的亲生母亲呀!
“妈!我妈妈到哪里去了呢!”不管怎么说,老人家是没有错的。梅华尽管生气,但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因此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妈说你安全出了产房她就放心了!她忙着回去杀鸡煮汤来给你呢!你趁热把鸡蛋吃了吧!那样恢复起来才快呢!”
“我还以为她不管我了呢!”
梅华自产房里出来,就看到母亲那一眼,之后,母亲便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她的踪影了。她为自己曾经错怪母亲的那些想法而感到羞愧。
梅华一般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影响到自己的食欲的,更何况她的确有些饿了。她下了床,向婆婆客套了下,在确定对方已经吃过早点以后,抬起那碗鸡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生他们兄弟几个的时候,都是我自己煮鸡蛋吃呢!我煮的鸡蛋应该挺好吃吧?”包存芳紧盯着儿媳妇,手摸着嘴唇有些得意起来了。
嗯!”梅华轻轻应了一声。她明显感觉被婆婆盯得她全身长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些羞涩地转过身,将碗放在柜子上,背对着她吃起来。
梅华这一比较反感的动作包存芳明显感觉到了。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羞愧起来,于是干脆走出病房,直到估摸着对方吃完了,才重新回到病房收拾残局。
多么无聊烦闷的早晨呀!都快把人给憋死了!自梅华嫁进沈家门以来,这大概是婆媳俩第一次独处一室吧!她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除了因小婴儿肚子饿得哇哇地哭,婆婆抱着递过来喂奶时说上一句“小宝贝,快到你妈妈那里吃奶去吧!”,别的时候,她们都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口煮熟了饺子的茶壶了。
梅华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公路上不停地传出的喧嚣的汽车喇叭声,天花乱坠地想起了心事。
要不是生理上发生着的那些微妙的变化提醒着她,她还以为自己仍是那个不晦世事的小姑娘呢。从她感觉到□□胀痛并能用手挤出泪珠般大小的深黄色液体,到喝下那些红糖煮鸡蛋汤,也才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呀,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像不断往里充气的气球一般不断地向外膨胀起来。
从对面的病房里传来一个产妇痛苦的呻吟声,听说她是剖腹产以后伤口在作怪,就是背着麻醉包也无济于事呢!梅华开始庆幸自己是顺产了。可是,当另一个和婆婆熟识的同样照看媳妇的老婆子过来串门,并且跟她们说她儿媳妇因为乳腺炎去外科塞沙布条引流的时候,她又为自己担心起来了。
“都说进妇产科的人是哭着进来,笑着出去的,可是我怎么就感受到她们的快乐,反而感受到的都是她们的烦恼呢?”梅华正这样想着,沈稀韩提前一篮子东西进来了。
“你去哪里了?”包存芳抱怨儿子,感觉她比在场的人都需要他呢,“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
“我去她外婆家提鸡汤去了!”他说着,一边把篮子放在柜子上,努力挤着笑容对梅华说,“妈叫我告诉你,多喝点鸡汤!这样奶水多一些呢!”
梅华本来都懒得看他一眼呢,这时才转过身来冷眼盯着他。沈稀韩像个犯错的孩子,瞪着眼睛迎接她那冷淡的眼神。
“妈怎么没来呢?”她终于还是冷冷的开了口。
“她说你现在好多了,她在家里照看着呢!”
“原来在大家心里,什么东西都比我重要着呢!”梅华只管这样冷冷地想着,勉强吃了些鸡肉。至于那些鸡汤,她是不想再喝的了,她可不想因为乳汁过多得乳腺炎呢。
“你得多喝汤呢!”包存芳可着急起来了。她担心着自己的小孙女没有口粮呢,因此她不叠声的奉劝着儿媳,“没有奶水,小孩子饿了那才更麻烦呢!就是晚上,你也得起来弄东西给她吃呢!而且这不是一天两两天的事情呢!”
唉!还是多听听老人言吧!梅华也只好冒着风险,趁热喝了些鸡汤。可是,她很快就又有些后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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