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胸口闷得发慌,刚睁开眼,就看见齐妃红着眼眶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布帕——那是母妃最常用来擦他嘴角药渍的帕子。
“阿雪,你醒了?”齐妃的声音哽咽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总算退了些。”
慕容雪张了张嘴,想喊“齐妃”,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膝盖处的剧痛瞬间传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蜷缩起身子,像只被冻坏的小猫。
“你别动,好好躺着。”齐妃赶紧按住他,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母妃她……在你昏迷的那天晚上,走了。走的时候很安静,手里还攥着你编的草蜻蜓。”
“草蜻蜓……”慕容雪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他想起自己临走前,把草蜻蜓塞给母妃,说“等我请回太医,您就拿着它看我编新的”。
原来那时候,母妃就知道,他求不来太医,求不来父皇的怜悯。
不知道是谁把母妃离世的消息传到了皇帝耳中。没过多久,李公公就带着两个宫女来了冷宫,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锦袍,料子是慕容雪从未见过的顺滑。
“陛下有令。”李公公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比上次在御书房前温和了些,“冷宫里晦气,九皇子慕容雪,即日起搬去景和宫居住。”
“九皇子?”慕容雪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他从未被封过皇子,在冷宫里,连“慕”这个姓氏,母妃都很少让他提起。
齐妃也愣了,随即红着眼眶拉住他的手:“是好事啊阿雪,你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可慕容雪却笑不出来。他看着李公公身后的宫女捧着锦袍,忽然想起母妃离世时,李公公说“找块荒地随便埋了”。
原来父皇的“补偿”,来得这么轻巧——母妃用八年冷宫和一条命,换来了他一个“九皇子”的名分,换来了一套崭新的锦袍。
“我母妃呢?”慕容雪看着李公公,声音沙哑却执拗,“父皇让我搬出去,那我母妃呢?他就只说让随便埋了吗?”
李公公的脸色僵了僵,避开他的目光:“陛下说了,安葬事宜已有安排,你只需安心搬去景和宫。”
“安排?是安排在城外的荒坡上吗?”慕容雪挣扎着要下床,膝盖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却还是死死盯着李公公,“我要去送母妃,我要看着她下葬!”
“陛下有令,你不必去。”李公公的语气冷了下来,“九皇子,别让奴才难做。”
慕容雪看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手,又看了看那套绣着云纹的锦袍,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咳嗽声再次涌了上来,咳得他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齐妃赶紧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小声说:“阿雪,先搬出去,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再想办法去看你母妃,好不好?”
慕容雪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知道,他没有拒绝的资格。父皇给了他“九皇子”的名分,却没给她为母妃讨一个体面葬礼的权利。
临走前,他走到母妃的床边,拿起那方素色布帕,轻轻叠好放进怀里。布帕上还留着母妃的气息,淡淡的皂角香,是冷宫里唯一的干净味道。
走出冷宫朱门的那一刻,慕容雪回头看了一眼。灰败的宫墙,冻裂的青石板,还有窗下那株老梅,都渐渐远了。
他攥着怀里的布帕,膝盖传来阵阵剧痛,却比不过心里的寒意——原来从母妃闭上眼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景和宫的地砖光可鉴人,慕容雪踩着软底锦靴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盖的旧伤被殿内暖气一烘,反倒疼得更厉害。宫女引他到正殿门口便退下了,殿内檀香袅袅,龙椅后的皇帝正垂首批阅奏折,明黄衣袍衬得肩背挺拔如松。
慕容雪深吸一口气,依着宫女教的规矩跪下身,膝盖磕在冰凉地砖上的瞬间,钻心的疼让他指尖狠狠攥住了衣摆。
他这才敢抬眼细看父皇:剑眉锋利如削,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紧实,哪怕只是垂眸翻奏折,也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模样让他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神,可搜遍记忆里的冷宫、屋顶、老梅枝,偏偏想不起具体是谁,只隐约觉得,和那个总在屋顶看星空的少年有点像。
“慕容雪?”皇帝的声音打破沉寂。
“是。”他咬着牙应道,疼得声音都发颤。
皇帝放下朱笔,目光扫过他发白的脸和微微发颤的肩膀,却没说“免礼”,只淡淡道:“冷宫里熬了八年,身子骨倒是弱。”
他指尖敲了敲龙案,“往后你就住景和宫,李公公会教你规矩。三日后去太傅那里上学,顺便见见太子,学学皇家的气度,长长见识。”
慕容雪心里咯噔一下。太子?他只在母妃的故事里听过这个称呼,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可他没资格问,只能低低应了声“遵旨”,膝盖还保持着下跪的姿势,酸麻感顺着腿根往上爬,几乎要撑不住身子。
皇帝似是终于察觉到他的窘迫,却没让他起来,只召来太医:“看看他的身子。”
太医诊脉时,慕容雪能感觉到父皇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带着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等太医说他“风寒入体伤及根本,膝盖冻损难愈”,皇帝才皱了皱眉:“既然如此,便先在寝殿养伤,学规矩和上学的事,暂缓。”
这话听着是体恤,可当李公公引他去景和宫的偏殿时,慕容雪才懂——殿门虽没上锁,却总有侍卫守在廊下,宫女太监进出都要报备,他连院子都出不去。所谓“养伤”,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的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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