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章

檐下的灯笼摇晃着,风卷着雨丝飘进廊中,冷意渐浓。

手腕上多了一股沉甸,蔚茵虽记不得之前的事,但是这镯子一看就不是俗品,仅看那精致雕工就会知道。然而心中生出空虚与不踏实,得到的这些终归是因为傅元承心中的那个女子。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奴籍,倒没想过去争抢什么。但心里仍生出一股涩意,眼角微酸,是否那女子回来,她就该离开?

“不喜欢?”傅元承见她低头看着镯子不说话,又道,“那你想要什么?”

“喜欢。”蔚茵抬头,嘴角浅浅勾起。

至于傅元承问的后一句,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想要什么?其实在这宅子里,她有吃有住什么都不缺。若说有的话,那就是心中有一处,总是想着去围墙外面看看。

傅元承抚上她的发顶,手一用力将她收来身前。

蔚茵脚步往前一冲,被人整个抱住,鼻尖撞在他的前胸,一瞬间脑中发懵。腰间的手臂将她勒紧,贴合在一起。

不知为何双手下意识想去推据,浑身抗拒的紧绷。手终究还是缓缓垂下,那冲到喉咙处的喊叫也被咽了回去。

从她的僵硬到渐渐松缓,傅元承自然感受得到,听见她因为勒紧而溢出的轻哼,手掌下是温软的鲜活。不再抗拒,不再张牙舞爪,那样顺从乖巧。

像一张白纸,过去的那些全被抹净。

“怎还这么瘦?”他问。

蔚茵在他怀里仰头,视线中是男子优美的下颌线,闻言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是一直在吃药补身子,但就是不长肉。

“那么,”傅元承单手圈着那截细腰,手指勾起她的下颌,对上她赧然的双眼,“下回我过来,你再说想要什么。”

他的脸很好看,每一处仿佛都是上天细致的打磨,嘴角带着笑意,让人极为轻易便会相信他的话。

蔚茵嗯了声,纤长的眼睫轻扇:“公子要回了?”

天色暗沉无边,此时也不知什么时辰。她除了知道傅元承是贵家的郎君外,别的一无所知。大户家的总是规矩多,家教严苛,想来他是瞒着家人养了她罢。

傅元承松开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瞬,随后抬步往前走去:“回去罢。”

蔚茵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廊外,随从利索的为他披上雨披,然后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回到房中 ,玉意姑姑正好也在,指挥着婆子往浴间中送水。

“水备好了。”玉意走过来,伸手为蔚茵解着斗篷。

“姑姑,永安桥离这里多远?”蔚茵问。

玉意将斗篷搭在臂弯,闻言打量了蔚茵:“娘子如何知道永安桥?”

所有人都知道蔚茵失了记忆,如今却能准确的说出一处地方,不得不让她多想。

“在侯府地窖的时候,一位阿姐提过。”蔚茵言语轻柔,眼睛清澄透彻。

玉意点头,面色不改,心中却已明了:“娘子是想过去找她?”

她见蔚茵不语,自然是猜到人的心思。犹记得第一次见蔚茵的时候,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衣衫褴褛,一动不动,好似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虽失了记忆,但身上依旧是过去的柔雅气质,只是更多了一份纯稚。

让人不想伤害她。

“娘子对我说过就罢了,”玉意开口,语气稍缓,“你是公子的人,当着他的面,千万不要提。”

蔚茵一瞬间明白,即便知道了永安桥在哪方又如何?她出不去,傅元承说过她只能留在宅子中。

感受到她眼中些许落寞,玉意没再多说,开了浴间的门。

从里窜出一股水汽,扑面而来氤氲了眉眼。

浴桶的水温正好,水面上撒了一层花瓣,被水汽蒸出了原本的香气,弥漫在浴间内。

蔚茵褪去衣裙,整个人没进水中。温热袭来,将她重重包裹住,舒服的叹了口气。

屏风一隔,玉意正把浴巾和新衣一一摆好在架上,手中动作利落干脆:“侯府之事惨烈,娘子忘记指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蔚茵一怔,随后回头去看,一只手露出扒在桶沿,葱白玉指细腻温润。

玉意绕进来,淡淡应了声:“娘子只需记得,得到公子的在意就好。”

蔚茵回转过身,身子一软靠在桶壁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玉意知道什么,可转念一想或许人家是在安慰她。

“我自己就好,姑姑先忙去。”

玉意点头,随即后退到屏风处转身,只留下一句别泡太久便离开出去。

袅袅水汽朦胧了四下,好闻的香气亦让情绪平缓下来。

蔚茵抬起左臂搭在桶沿上,脑袋一斜枕在上面,眼睛开始使不上力,又贪恋这里舒服的温暖。没一会儿,眼皮合了上。

朦胧间,眼前弥漫的不知道是水汽还是雾气,蔚茵不确定,只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站在那儿,身上很重,是一套拖曳华丽的红色嫁衣,眼前垂下一排珠串,晃着她头晕。

突然,一只手攥上她拉住就跑,直冲进无尽的黑雾中。

她看不清,只是跟着跑,身后是巨大的火光,冲天之势。

最后她跑不动摔在地上,那只手松开了,浓雾中只有一个声音留下:“等我,等我回来。”

火已经烧到她的脚边,嫁衣燃着寸寸化为灰烬,火舌灼烧上皮肤……

“别丢下我!”蔚茵大喊。

身子的剧烈带起一串水声,蹬踏的脚趾踢在桶壁上,疼得她打了一个机灵。

此时眼前渐渐清晰,是浴间,方才她在浴桶里睡着了。

她平复着呼吸,后背上无力的倚着桶壁,娇细肌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又是那个梦,但是这次又清晰了,已经听得清那人的声音。

“娘子?”碧芝跑进来,担忧的唤了声,“你怎么了?”

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蔚茵脑海中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影子,轻易吹散。

“没事,”她轻叹一声,稍感遗憾,“碧芝,沈郎中何时过来?”

碧芝扶着她出来浴桶,为她披上衫子:“明儿他会过来。”

蔚茵应了声,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快要找回记忆。

翌日,沈郎中来过了,说的还是那些话,好好休养,用开了个补身子的药方。

蔚茵实在是喝够了苦药,却也没有办法。

天一日日变冷,难得今天日头不错,蔚茵和碧芝找了一处地方晒太阳。

傅元承自那日后已经几日没来。

“郑三下回来是何时?”蔚茵倚着美人靠,披了一条素色斗篷,长长系带垂在腿上。

这里的游廊能晒到太阳,又正好看得见后门,若是送柴来定能看得见。

碧芝正在低头剥橘子,闻言亦是往后门处看看:“今日不来,那定是明日了,娘子莫急。”

蔚茵看去湛蓝的晴空,那里飞着一只孔雀纸鸢,不是是谁家的人在放,为枯燥的冬日添了色彩。她想,若那线绳断了,纸鸢应该会飞出去很远。

“明日立冬,若是能出去看看热闹多好。”碧芝把橘子瓣摆进小碟,放在蔚茵手边,“不过,玉意姑姑肯定不让。”

碧芝遗憾的叹了声,随后看看蔚茵:“娘子身子养得差不多了,还是出去走一走的好。”

蔚茵一怔,收回视线:“是你想出去罢?”

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能随意出去,傅元承不喜欢。虽然他从没有明着说出,可她就是知道。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试过许多次,根本褪不下来,大概是戴上了便一辈子摘不下的。

正想着,就见到那枚纸鸢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假山处。

“去看看。”蔚茵从座上起来,迈步下了台阶。

宅子里太静了,一日日的轮回,哪怕只是院中掉进来一只纸鸢,她就像碰到了意外的大事。

碧芝跑上去将纸鸢捡来,交到蔚茵手中。

“咱们在这边等等看,说不准它的主人会来寻。”蔚茵指指后门。

她就真的在那里等着,就算没了日头开始下冷,仍旧想着那扇后门会被敲响。

“回去罢,我看不会有人来了。”婢子劝了声,不过就是只纸鸢。

蔚茵嗯了声,手指摩挲着鲜艳的孔雀。

“哒哒”,后门敲响。

两人对视一眼。

“我过去瞧瞧,你去问护院拿钥匙。”蔚茵走向后门,隔着门板,心没来由跳得厉害。

“谁?”她问。

门外静了一瞬,随后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我家的纸鸢落在贵宅,想取回来。”

很快,护院过来,上前开了锁。

两扇门板打开的时候,一股冷风钻进来。

蔚茵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人,而是看着外面的路。

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走进来,一眼看到蔚茵手里的纸鸢,笑着道谢:“多谢夫人,打搅了。”

蔚茵回神,笑着回礼。

“我是知道这宅子有人搬了进来,今日可算见着主人了。”女人二十多岁,看着是个极爱说话的,“我姓曾,娘子你怎么称呼?”

蔚茵很久不曾与外人说话,端秀地笑着:“你叫我阿……”

“阿莹。”

一道略带清淡的声音传来,将蔚茵剩下的话堵回嘴里。

她回身循声看去,正是傅元承从拐角转出,面带轻笑,芝兰玉树之姿,行走间带着墨青斗篷翻飞起一角。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aobao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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