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雪楼偏殿后的空地，成片的青梗马蹄莲花肆意盎然地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开到一片花地，一片接续一片的马蹄莲恣意在风中摇摆，碧绿的叶片，洁白的花苞叶，纯净无暇，唯美动人。

雪白花海中，长身玉立着两个青衣男子，一个约莫不惑之年，身形伟岸却透着悲凉寂寥；一个不过及冠，身姿绰约、飘然如仙。

“师父当真舍得放师妹下山？”及冠少年启唇问道，声音低沉如晚春冰消雪融后的潺潺溪水，在人的心间轻快流淌而过。

风清尘凝眉望着远处与天际相接的马蹄莲花海，沉默不语。

马蹄莲，状如马蹄，花苞硕大，叶片碧绿，不耐寒，不耐高温，只有在紫薇山这样四季如春的地方才能四季长盛、花开不败。

就像情感一样，太过浓蜜、太过疏淡，都会使它过早夭折，只有让它处于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才能常开不败。

“她最喜欢这种素雅精致的花。”他忽然悠悠开口道，像是想起了以前美好的回忆，唇角微微上翘，却是浮上难掩的寂寥。

楚逸风清楚师父口中的“她”是谁。这些年，每当师父思念她，就会来到这片花海，静静地一个人，不说不笑，只是回忆。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马蹄莲全是师父以一人之力、辛辛苦苦栽种的；没有人知道师父闭关就是在偏殿后的花海，这成片的花就如她在身边相伴；没有人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夜不成眠……

“师父……”一抹心疼倏忽而至，口中涌上的话到了嘴边却欲言又止。

“我已经决定了让芸星下山历练，你不用多说。”

本是关心安慰的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了下去，楚逸风顿了一瞬，还是问道：“师父不打算将师妹父母的事告知她吗？”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是楚逸风还是想问一次。沐芸星至今仍不知她的亲生父母身在何处，因何离去，

风清尘遥望远方，凝眉不语。

雪白的天际，火红的夕阳映红了半片天空，灿烂的晚霞辉映着朵朵彩云。

落日熔金，人在何处？

“告知她又有何用，不过是让她徒添悲伤罢了。”

风清尘轻轻启唇，言语中是与他年龄相仿的沉稳和沧桑，仿佛早已看透世间，窥破人生，喜怒哀乐，不足一语。

“芸星与她娘亲很像。”风清尘的语气中含有深深的怀念，那是一种浓重的哀伤，因为深知纵使情深一片，也再无法得见的哀伤。风清尘幽幽叹道：“都有一颗赤诚的心。”

或许两人都曾在摘星城中长大，不谙世事，年少无知，对身边的人都深深信赖，毫不设防。虽然墨雅也曾出城下山，尝遍人间百味，看惯世间百态，历经凡尘俗事，赤诚的心却未曾改变，一如当初。

“希望此番下山，她能尽展此生的造化，不负她爹娘所托。”

“师父，为何不等师妹成年再让她离开，难道师父就这么放心她下山吗？”楚逸风低沉的声音波澜不惊，他知道师父一直将师妹视如己出，也明白师父要师妹下山的苦心，但距离沐芸星成年不过还有半年，师父大可以等她过了生辰再说离开之事。

风清尘无甚喜怒，仿佛一切心中有数，而他只不过是顺应天命道，“早晚都要离开的，何必多待这一时。”

虽是如此说，风清尘却比谁都舍不得她的离去。这些年因为有她承欢膝下，他的寂寥也少了许多。可是，沐芸星终归是要离去的，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逆天而行，违背对墨雅的承诺。

早年间他曾为沐芸星占星卜卦，卦象显示，此生她必定会有一番波折，而也会因此得到一生所爱。风清尘虽算出她会与官场中人有所纠缠，也算出她未来的夫婿必会平步青云有一番作为，却也推算出她的婚姻一波三折。

身为摘星城的城主，对藏于星宿和命盘中的奥秘，他只能大胆窥探一二，不得破解。然而就这一项盖世的本领，也足以使摘星城屹立于武林中百年不倒。

“师父早已知晓师妹会有何历练，所以才提早让她下山去走一番适应，希望师妹能明白师父的用意。”

风清尘轻叹了口气，心中是化不开的忧愁。“一切自有天意，我能做的也不多了。”

他占的那一卦，可以清楚看到她的夫妻宫中由紫薇星主坐，左辅右弼吉星拱照。所幸她这一生一世皆会受到此人的庇护。

摘星城虽远离尘世，沐芸星却始终为尘世之人，远离世间太久对她终究不是一件好事。他前些日子夜观天象，发现天有异象，紫微星将至，天下必有一番动荡，此次让她下山历练极有可能遇到她的有缘人。

“师父放心吧，芸星自小便聪明机警，况且有些武艺在身，是不会那么容易吃亏的。”

风清尘想起沐芸星那双灵动的眼睛，恍然间好像看到墨雅那双狡黠双眸，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雅儿，天地如此辽阔，我不过失去了你。可是，我却宁愿随你而去，也不愿在这苍辽的世界承受寂寥。可惜，此生我都只能活在与你的回忆中。

楚逸风静静地伫立在风清尘身旁，与他一起看这漫天的夕阳和夕阳下随风摇曳的马蹄莲花海，似乎能对他心中的悲凉感同身受。

人生在世，不只有感情，他们的身份注定了要比平常人背负得更多，走的路更为艰辛，失去的也更多。身份仿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命运的枷锁，让他们无法抗拒，只能屈服。

楚逸风看着他淡然的神情，对他的哀伤却心知肚明，出声安慰道：“师父，以后小师妹会回来的。”

风清尘无奈颔首，转过身向空地一旁的倚云亭走去，转移话题问道，“这次下山可顺利？”

“嗯，还算有所收获。不过徒儿在此次江南之行发现，仍有许多江湖人士不满如今武林的三方割据之势，一些门派蠢蠢欲动，想趁皇位更替之时搅动局势。”

风清尘一声冷笑，不甚在意道：“以卵击石，不足为惧。”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此次皇位更替也不过是一场小风小浪，他早已有所洞悉。楚逸风将这次的收获一一禀报，两人一路回到倚云亭，楚逸风娓娓道来，风清尘眼中不免赞赏。

[注]马蹄莲：花语——博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