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正房,却不往前面去见骆西畴,而是径直向东拐,东面是凝熙园,其间的合頣阁正是她住的地方。
跟着她的丫环就叫:“悯红,姑娘回来了。”
就从屋里迎出来一个高挑个子的丫环来,接了侯小姐进去。
悯红先问:“姑娘回来了,太阳地里走过去的,可晒着了没有?”见俊芝不答,只越过她向里走。
她在一旁边觑着自家姑娘的脸色,悄悄问跟着的惜翠:“相看的怎么样了?我听着厨房里来送饭的孟家的说是成了。”
俊芝只说了一声:“我累了,先去休息,有找我的,就说我睡了。”说着就向卧室去了,悯红要跟进去伺侯,俊芝却不让,只得退出来,问惜翠:“这是怎么了?”
惜翠冲她摆了摆手儿,又向卧室那面看了看,就拉着悯红出了门,只在门前廊子下坐了,说:“是定了,小姐心里有些难受。”
悯红因为没有跟着她们去,虽是人在屋里,却时时心里都记挂着,好不容易等她们主仆都回来了,那闷了一早上的好奇心再也压不住了,就问:“姑爷人怎么样?我听她们说俊的很呢。”
惜翠就说:“是个‘人样子’,和咱们姑娘站一起,那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比大姑太太家的表姑爷呢?”悯红问,问完了自己又忍不住唠叨:“咱们姑娘不论是模样、性情都不比芸姑娘差,姑爷……也不能比人差了。”
“你个小丫头,心里计较还多,”惜翠打趣道,又说:“你放心,就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悯红又看了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问:“比……那个?”
惜翠连忙打断了她:“这个话可不敢在府里说,让姑太太他们听见了,打断腿都是轻的。”自己却也并不敢高声。
悯红也吓了一跳,自悔失言,连忙呸呸了几声去晦气。
可是过了半晌惜翠自己却笑了,也压低了声音说:“你也是昏了头了,这可怎么比?……你见了就知道了。”
悯红就笑着向惜翠额头上戳了一下子:“死丫头,你只管吓死了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正说着话,却听见背后有人说:“ 两个丫头在这里干什么呢?也不进屋去?”
悯红惜翠向后一看,却正是姑太太侯芳殊,换了一身香云纱的旗袍,头上绾着两支翡翠的簪子,摇着雪白的雁羽扇子站在身后不远处。
红翠二人不由得唬了一跳,一时对答不上来。
侯芳殊一边说着:“这廊子底下到好风凉。”一边走近了,这才注意到红翠二人脸上僵着,眼睛只管扑闪,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吓得这个鬼样子。”
还是惜翠先缓过来,说:“姑太太好……也没什么,我正在这里给她讲狐仙的故事呢,您老人家冷不防的,可不就是吓了一跳。”
侯芳殊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们:“青天白日的,讲那些神神鬼鬼的,”又问:“你们姑娘呢,我过来找她说说话儿。”
悯红连忙说:“姑娘回来就说累了,刚看着睡下了,姑太太来了,我去叫醒她。”
侯芳殊连忙拦住了她:“快别叫,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不过就是怕她闷,闲聊天儿,即是已经睡了,那更好。”
临去又说:“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也该进去看看,看姑娘醒了没有,要什么不要,别一味的傻玩儿。”
二人忙答应了,送了侯芳殊出了园门,这才又回来,果真轻轻进去看了看,只见侯俊芝合衣躺在床上,脸朝着里一动不动,想是睡得正酣,悯红就向惜翠使了个眼色,二人又出来了。
悯红先吐了吐舌头道:“妈呀,刚才差点儿吓死我。”
惜翠也拍了拍胸口:“这平州的风敢是邪的,说什么就来什么。”
屋内的侯小姐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两个人还在絮絮叨叨。
“我听崔副官说,咱们的这位新姑爷那可不是一般人,当初颖军的老督军突然阵亡,他一个学生漂洋过海的回来主持大计,竟然在几年的功夫里把颖军变了个样子,那班老臣没有一个不服的。这次有了他,咱们家可是能有个定海神针了。”
“可是姑爷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的人,怎么到现在才结亲?”
“许是忙吧,要不……就是专等着咱们小姐,这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嘛。”
侯俊芝那里听着,只觉得她们絮絮说来的都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一想起……她的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向下落。
那泪落在青瓷的枕头上,枕头中间是凹下去一个弧面,泪水就积了起来,靠着枕头的一面脸上全都沾着泪水,竟象是汪在泪里,泪是咸的,蛰得脸痛。
外面悯红和惜翠两个又进来看了两次,见她仍是睡着,又蹑手蹑脚出去。
……
却见姑太太身边的秋毫过来,见她们二人只在门外闲坐,就笑着说:“你们两人到好,自已主子的事不操心,满府里已经忙得底朝天了,你们到在这里躲清闲。”
惜翠也笑道:“ 你只见不得我们闲,我们忙的时候你还睡觉呢。这姑娘的嫁妆是太太在的时候亲眼看着预备下的,这些年逐年添补,那嫁妆单子我都快要背得下来了。这会子等着姑娘出阁你们才忙,就是再忙,横竖也有芹姑娘前几年出阁时候的例子在呢,照着样子做就是了,能忙到哪里去?不过,姐姐这一喊,我们就是有心要偷懒,也不敢了,几时等姐姐出嫁,我们必定好好地忙上一忙。”
秋毫就上来赶着要撕她的嘴:“好一张巧嘴!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就长七丈、阔八尺地给我扯了一堆……”
惜翠跳起来绕着廊柱跑,嘴里告饶:“好姐姐,再不敢了。”
秋毫也就罢了,甩开手,坐下来说:“看来让你跟着姑娘嫁过去,是挑对了人了。”又叹口气说:“你们只说比芸姑娘的例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悯红就说:“督军一直把芸姑娘当自己女儿养大,添了厚厚一份嫁妆,再加上大姑太太当年的嫁妆,当年这安平二省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话是这么说,当年为了卢家姑爷的家里的事,办得仓促……再说了,现在结婚可不比老年间,新规矩多着呢,这不,婚纱店里的师傅来给小姐试婚纱,请你们主子过去呢。”
“那婚纱不是从外国寄来的吗,说是按着小姐的尺寸做的,那尺寸还是我报的呢,现在又试什么?”悯红说。
“这我也知道呀,刚寄回来的时候就让试的,姑娘一直不搭理,这不是明天照相馆的师傅就要来拍照,那照片可是要登报的,有一点儿差池,可不是失了咱们家的脸面。你还不进去叫醒姑娘呢。”
悯红听了忙进去,谁知一进卧室,就看见俊芝在床边坐着呢,想是听着她们外面说话声,自己起来了。
“原来姑娘已经醒了,我还只说姑娘睡着呢,哟!这眼睛……这可怎么好?”
外面秋毫和惜翠两个听着悯红的声音不对,连忙进来看时,只见俊芝的眼睛已是哭得红肿,眼皮都坟起来老高,甚至脸都有些微微的肿胀。
悯红一时没了主意:“这可怎么好? ”
还是惜翠脑子快:“看擦点儿粉能遮住不?”
三个人不由分说,将俊芝拉到了妆台前坐下,又七手八脚的在梳妆台上找粉找胭脂的。
俊芝由着她们摆布,但自己看见镜子里,不由得也微微吃了一惊,只见两眼皮绯红,犹如涂了浓胭脂一般,确实不好见人。
三人那里试了半晌,还是摇头,脸上看起来好点儿,眼睛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去的。
悯红就担心:“这等下到了太阳底下,让姑爷看见了可怎么是好?还有婚纱店的人,就是姑太太那一关就过不了。这可怎么办?”
俊芝小姐就说:“这也没什么,就说我眼睛里进了小虫子,自己揉的。”
惜翠急得说:“我的小姐,揉也揉不成这样,再说一只眼睛进了虫子,另一只难不成也进了?”
秋毫突然想了起来:“表小姐前两天来玩的时候,不是戴了一幅黑镜子吗?说是外头最流行的什么女士墨镜,那个戴上,一定遮挡得过去。我记得她那镜子后来忘在咱们家了,她让人来找,找着了还没送过去呢,那镜子现在还收在我们太太那里呢。”
悯红和惜翠两个一听,如得了观音菩萨的救命毫毛,连忙求着秋毫去取。
这里两个人又伺侯着俊芝重新换过了衣服,不过一时半刻,就见秋毫果然拿了一只塞璐璐的眼镜盒来,打开里面是白色的金丝绒底子衬着,正是表小姐的墨镜。
连忙给俊芝戴上了。
略一端详俊芝身后站的三个人全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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