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Ⅶ

“早上好,我很快就烤完了。你愿意与我们一同吃早餐吗?”

金色眼瞳如雕塑般漂亮的高挑身影抬起头,向青年露出微笑。

乔池屿心跳鼓动,目光从帐篷下的折叠桌椅,落到了烧烤架边,那里有着刚刚烤好冒着香气的吐司片。

奶油的甜香,飘散在四周的空气之中。

在烧烤架和帐篷的四周,有零星几名熟悉的黑色西服,或坐或站地整理着食材、清点烹煮饮品。

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不真切感,又悄然涌至了脚下。

乔池屿努力克制住自己有些不自然的音调,直视着那双金色眼瞳,道谢道:

“谢谢你送到小屋旁的食材,我方才没有听清门外的敲门声和话音,本该早些就前来帮忙的。请让我也来一起准备早餐吧。”

墨绿色毛衣的身影站起身,犹疑了一会儿,终于,从近旁的折叠餐桌上,选出了一柄圆润的奶油刀与瓶装果酱。

将东西整齐地放在了青年的两只手上,替自己取名为“殷酆”的不可知之怪异歪过了头,缓缓露出了明亮漂亮的微笑,道:

“那么,可以把吐司片都涂抹上果酱吗?”

剔透的厚底玻璃瓶中,半透明的殷红果酱夹杂着一抹诱人的奇异色泽,有零星的花瓣浸透其中,作为香气的调味。

祂的动作不带任何多余意味,只是小心地将刀面避开了青年的指尖,还隔着厚实的烘培手套,压根没有多少的触碰。

可乔池屿却轻轻屏住了呼吸,一点点握紧了那罐果酱,应答道:

“嗯 。”

不到片刻,准备工序完成。

咖啡与水果的浅淡香气,从帐篷的四周漫溢开。

近旁的其他人也整理告一段落,分发食物开始吃了起来。

那些黑色西服的动作,大部分时候看起来训练有素。今晨在小屋门外,搬运木箱的年长黑色西服男性,也显得宛如旧电影中才有的管家角色。

然而有时,“他们”坐下来互相交谈、或是吃早餐的时候,又带着几分笨拙与随性。

乔池屿坐在折叠桌旁,抱着黑西服递来的不锈钢杯热咖啡,有些好奇地又望向那边。

折叠桌的另一边,金色眼瞳的人类身躯叉起一片涂着果酱的吐司,也跟着看向那边自己的“分·身们”,思索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开口道:

“他们,是为了帮助测量海岛上的地理气候环境,才一同前来的助手。”

在给自己起名为“殷酆”后,祂苦思冥想之下,谨慎地选择了如今的身份,为了不再重演当初被自己给绊了一跤的错漏。

祂翻遍了联邦图书室的珍藏书目区,才找出了这样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乔池屿微微一愣,想起了昨晚,伴随着无人的停机场上传来螺旋桨声,这个人告诉了自己“祂”的名字,以及登上海岛的缘由。

祂告诉自己说,祂的名字为殷酆。

是为了寻找适合建造度假酒店的海上岛屿,而四处旅行的商人……的代理人。

这样的解释太过于顺遂而合情合理,令他渴望相信,却不知该如何才好。

他从氤氲的咖啡雾气中抬起眸子,声调微涩,笑着道:

“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直接告诉我!至少,在这片荒芜海岛上,大部分的地方我还是能根据地形图辨认的。”

说完这段话,乔池屿内心有些许的底气不足。

他自嘲地想到,自己不过仅仅上岛数日,或许,那个人其实压根不需要带路,就连度假酒店的理由,也只是随口而言。

是妄念克制不住,才会令他当真,以为对方是为自己而来。

金色眼瞳的身影偏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青年,仿佛思考不清楚,为何在人类的四周,又被朦胧笼上了一片晦涩难辨的浅紫色。

祂感受到胸口,好像也被轻轻戳了一下,并不痛,却让祂下意识想做些什么。

想起自己先前做好的准备,祂终于又露出温暖的笑容。

宛如海妖的蛊惑那般,“殷酆”望着青年的深灰色双眸,轻快地开口道:

“我查到这座岛屿,其实十年前,曾经部分地被作为私人土地出售。一位脾气古怪的亿万富翁之子,买下了半座岛屿,却因建筑事故而最终成了一桩悬案。据说,那就是在山丘另一侧的海崖之上。”

人类的旧电影里都是这样说的。

在风景优美的地方散步与约会,能增加恋爱感情的可能性。

祂认为,他们的感情遇到了少许挫折,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进展,一定是因为地点不对。

不管是车站,还是小旅馆的前厅,都称不上有着多么合适的风景。

这次祂所提前准备好的地方,一定会有所不同。

乔池屿吃了一惊,从殷酆的神情中,看出了十足的跃跃欲试和探求心。

他被恋爱脑糊成一团的思绪中,终于,回想起了一道零碎记忆。

在海滨小镇,当自己向商铺预定食物与物资的时候,一名坐在门口抽着水烟的年迈看店人,用阴沉神情瞥了他一眼,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

乔池屿很艰难才听懂了那方言中的几个字,那看店人说的是:

“……不要去海崖……另一侧,有东西……”

当时他不曾在意。

难道说,这指的就是那起私人土地的建筑事故,或者是事故背后的什么“古怪”,所以看店人才会提醒自己注意?

他骤然站起身来,指尖握紧了杯沿,道:

“如、如果你们准备前往海崖那边,请让我也一起去吧,我的登山工具也比较齐备。”

说完,他感到唇瓣有些发抖,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发麻。

若是果真如那位看店人所说,在海崖那一边有什么古怪的危险,自己能够保护好眼前的人吗?

乔池屿低着头,胸前的心脏砰砰乱跳着,听见折叠桌前,传来了那个人欣喜而带着笑意的声音:

“真的吗?我很开心。原本我们计划今天下午出发,不过只要你方便,任何时候都可以。”

他抬起头来,看见在那张雕塑般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忧虑与怀疑。

或许,在海崖的另一端,未必便有什么怪异。

是自己因为从前的“事情”,而太过在意了。

青年轻呼出一口气,望向折叠桌前的金色眼瞳之人,转身笑道:

“等我整理一下登山用的衣服和背包,中午前就可以出发。”

殷酆微张开唇,好像还要再说些什么。

但垂眸看向桌面上,在青年的那道座位前,被吃得很干净的吐司与没有动多少的咖啡,祂若有所思。

比起咖啡不合人类的胃口……诸如这类的理由,祂隐隐觉得,这并非是对方最终没有动太多饮品的理由。

从青年身旁那迷雾般的色泽看来,有什么是被藏起来的、小心守着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祂第一次产生了名为“好奇心”的感情,想要知晓其中的东西。

观测站的方形建筑物之内。

乔池屿从堆在角落的包裹中,翻找出研究所发放的海岛地形图和登山用的装备。

因为只开了一侧的冷白色灯管,大厅尽头的那些庞然大物们,被半笼在昏暗阴影之中,如同沉睡的的钢铁狞兽。

在先前的数日,他已经清扫完了观测站周围的设施,水源和电力也得以保障。

然而,要最终调试完毕这些器械,让观测站得以正式开始运行,还需要花费不少时日。

乔池屿翻找着包裹深处的指南针,忽而,一瓣细小的淡粉色野花,从杂物的间隙轻飘飘落下,卡在一道金属弧边旁。

他怔住了两秒,拾起那瓣漂亮的花朵,发现花瓣卡住的位置,正是他所在寻找着的那只指南针。

在这座封闭的水泥大厅中,肯定生长不出这样明亮的野花。

大约,是在外面打开包裹的时候,意外飘进来的?

乔池屿取出指南针,放进随身腰包,再起身,小心地将那瓣淡粉色的野花放在收拾干净的操作台上,走出观测站大厅。

建筑物外的空地平台上,两名黑色登山服的男女已经靠在树干边上,检查着测量工具。

乔池屿拉起铁门,将钥匙串收好,便听见了那名黑色衣服的女性招呼道:

“祂就在山路入口的停机场那边,我们带你过去吧,乔先生。”

停机场旁,直升机机库外。

树影随海风而轻轻摇荡,潮湿的空气微咸,夹杂着草木的清新味道。

乔池屿穿过林间小路,远远看见了一抹纯白的高挑身影,正望着山丘上方的无垠天际。

听见脚步声,殷酆从机库外转过头来,轻轻笑了起来,道:

“我们出发吗?路上的午餐三明治我已经带好了。”

乔池屿握紧了登山包的织带,望着那双近乎将一切光芒吸入的金色眼瞳,轻点了点头,也露出一抹笑容,缓缓道:

“嗯。”

从地图上来看,即使曾在岛屿的另一侧,有过人工建造的痕迹,也并未与山的这侧连通。

要来到山丘那头的海崖,需要从上面翻过山,或是先乘船绕过去,再从岛屿的那边开始攀登。

乔池屿倒是注意到,在观测站设施的背面,闲置有一条久未启用的救生艇。

然而那么久过去了,救生艇的橡胶是否老化漏水,或是发动机能否开动还是一个问题。

更何况,岛屿的另一侧没有清理过山路,地形也更为崎岖,难以攀登。

最终,四人决定从半山腰的这侧开始登山,一边前行,一边探索林间较为容易行走的道路。

从这里再向上,就没了人工开辟的石板路。

但或许是他们运气不错,很快,殷酆便找出了一条坡度十分平缓的登山小径,四周都是柔软的藤蔓与低矮的灌木,还能看得见山顶。

踏入林中。

周遭的风声便寂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远处隐约的海鸟鸣叫声。

白色防风衣的那道身影走在最前面,背着瘦窄的登山包,清扫开拦路的枯枝。

两名背着测量工具的黑色登山服男女,则跟在小队后方的不远处。途中,两人时不时停下来互相说些什么,便渐渐与前面拉开了距离。

乔池屿拿着地形图,跟在那抹白色防风衣身影的近旁,忍不住抬头,悄然望向身前。

因为山路的狭窄,并排而行的两人间,只隔着半掌的距离,偶尔甚至无法同时走过小径,需要交错前进。

细碎的衣物摩挲声,与枯树枝被踏过的清脆声响,侧耳可闻。

乔池屿指尖微微捏紧了地图边缘,想起不久前,在早餐的时候,殷酆所说的那段关于富翁之子与海崖的悬案故事。

或许,自己对此确实是反应过度了……因为这份污染观测员的工作,又或是,因为过去所发生的那件“事”。

可即使是被认为太过迷信。

他也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必须要说出那位守店人所警告的事情,以及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自己的登山包中,还放着最后的底牌。

乔池屿掌心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望着正巧侧过身来,想要提醒自己注意脚下根系的那道金色眼瞳身影。

他半张开口,声调有些不稳,刚刚说出了一个字音。

脚下的鞋底便不小心踩上了湿润的松动泥土,在视野范围中,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凸出地面的木质错落根系,而骤然失去平衡。

站在距离青年数十厘米之遥,殷酆的神情空茫了一刹那,没有动弹或是伸出手去。

可是无数纤细而不可见的触丝,从地面飞快涌上柔软的花藤茎叶,缠住了险些踩空落下山道的青年的腰身与脚踝。

透过触丝与藤蔓,那过分清晰的青年温热身躯的触感,骤然让祂回过神来。

殷酆伸出手去,眉间下意识地染上一抹无措与迷茫,用力拉住了青年被衣物包裹着的手臂。

跌落的势头终于被止住,藤蔓仍牢牢缠在两人身周,乔池屿感到自己撞进了那个人的怀中,而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劫后余生的慌乱与不小心看山路的后怕,搅合在一处,让他压根也注意不到藤蔓的古怪位置,只有脸颊的温度不断攀升着,染上轻红。

他看不清殷酆的神色,但显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糟糕。

任是谁看见了,都能一眼便明白他心中所藏的那份心思。

乔池屿维持着如此羞耻的姿势动作,因为害羞,而害怕着被后面跟上来的两人看见,低声颤抖道:

“谢谢,是我……我没能看清,地上的东西。”

殷酆握着青年的右手臂,此时垂眸看去,便能望见那道道缠在对方腰间、小腿、脚踝的碧绿藤蔓。

祂的感知与那些藤蔓相通,又或者说,它们远比自己的“双手”更为敏感。

而现在,祂能知晓,青年的身体在轻轻发颤。

这分明应当是人类感到恐惧时的反应,可祂却莫名觉得,并非如此。

因为,某种古怪的、异样的动摇,也从祂的每一道触丝尽头,传递过来。

它们在诉说着,想要更多地贴近那道身影,不够不够。

仍然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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