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 060

那晚阿行又被何千舟关进走廊尽头那间摆满黑白棋子的空房,阿行坐地上区分棋子的时候何千舟一直倚在沙发上看书陪伴她,阿行挑着挑着就会偷偷抬头看一眼何千舟脸上的阴雨已经消散几分。

阿行一连挑了两三个小时地面还剩下大半黑白棋,她打了个哈欠求救似的望向何千舟,何千舟故意避开阿行求救的眼睛。何千舟年幼时也曾对着地上挑不完的黑白棋子无数次崩溃,每当她含着眼泪向母亲说自己不想再碰这些令人生厌的棋子时,白凌羽都会一脸严肃地告诉她,惩罚不是一种可以打折的商品。

阿行挑着挑着便手握一颗棋子疲惫地倚在沙发边角睡着,何千舟放下书本走到阿行面前双手摇晃肩膀将她叫醒。阿行微睁开眼向前挪了挪身体把头埋在何千舟胸口,何千舟隔着薄薄衣料感受到阿行温热的鼻息,她很享受阿行对自己独有的依赖。

“阿行,困了是吗?”何千舟一边轻轻地拍阿行后背一边柔声问。

“嗯……”阿行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黑白棋要全部分完了才可以去睡,惩罚不是一种可以打折的商品。”何千舟即使对阿行感到心疼也仍旧不会让步。

“千舟,你要不打我两下吧,然后放我去睡觉好不好?”阿行从何千舟怀抱里挣脱出来睡眼惺忪地向她打手语。

“惩罚就是惩罚,你没有资格根我讨价还价。”何千舟把阿行从地上拽起来试图让她更清醒。

“千舟,你今天为什么能够忍着怒意不对我动手?你为什么能够做到耐心地给我讲道理?明明你心里那样生气,明明你是一个坏脾气。”阿行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很认真地向何千舟发问。

“难道你想被我打吗?”何千舟歪着头问期待得到答案的阿行。

“当然不想。”阿行摇头。

“如果你不是现在的阿行,我也不是现在的何千舟。我或许会用你想象的方式来对你,譬如用尺子打肿你犯错的那只手,譬如扇你的耳光甚至对你挥藤条直到打怕你,那是一种快捷而有效的方式,但我却永远不会对你那样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阿行又懒洋洋地将头凑到何千舟胸口。

“因为阿行是在过去曾经历过暴力对待的孩子,我不想用那种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对待阿行,虽然动用暴力会使你对犯错感到畏惧,但是却会在你的心里叠加无法愈合的伤痕。我要培养的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奴隶,所以我不会走暴力的捷径,我情愿选择用讲道理的方式来教育你。”

“我明白了,千舟,我会把这些棋子全部都分完再睡。”阿行不想因对惩罚讨价还价令何千舟再次失望。

阿行在那间房里挑了一整夜,何千舟也陪了她一整夜,两个人天色泛白时才一同回到卧房,何千舟抱着阿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阿行醒来后微睁着眼仰起头用指头将窗帘挑出一个缝隙,阳光在何千舟**的肩头披上了一道浅黄色绶带,她的面容不知为何忽然间看起来些许神圣,仿若她是天神的孩子。

阿行吃过午餐到园丁小屋里告诉小絮弹弓被没收,她以后没办法经常过来这里。园丁女儿知道太太平时要求阿行模仿小世八岁时的清淡饮食习惯,导致阿行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从而受冻时更加容易引起发烧,便时常在阿行来后院玩弹弓时趁人不注意往阿行嘴巴里塞各种平时不允许碰的零食。

“如果不是小絮这么喂了你几个月,你这小家伙儿恐怕今年上半年小命呜呼喽!”园丁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一边吸烟一边感叹。

“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大小姐不准阿行玩弹弓,阿行以后再也没有借口来这边……要不,我去找朋友要一只小狗来养吧,阿行这样就有理由每天来后院来陪小狗玩耍,你看成不成?”小絮灵机一动问身旁吞云吐雾的园丁。

“白家之前养的狗但凡满六个月就会被大小姐勒令送走,你要是弄过来一只养上六个月,恐怕已经和小狗产生了感情,那时你怎么舍得把它送走?”园丁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小絮的提议。

“大小姐为什么下令不许家里留六个月大的狗?”小絮发自内心不理解何千舟的做法。

“大小姐那个人奇怪得很,琴姨说大小姐之所以要把六个月大的狗送走是因为宠物的发情期一般在六到八个月,大小姐只想看到宠物狗从出生到六个月时软弱可爱的样子,她容不下发情期的宠物继续生活在白家。”园丁碾灭了手中剩下的半截烟头。

“大小姐做出什么决定都不奇怪,只是以后阿行可怎么办?”小絮很担心阿行身体又恢复到以前那种糟糕的状态。

“白家再过一个月就得像去年一样在后院空地冻冰场,阿行那时候就有理由可以天天来咱们屋里开小灶。”园丁安慰一脸愁云的女儿。

“冰场一冻上阿行的确是有理由过来了,我们却又得按照太太吩咐隔三差五把阿行折腾发烧,哪个好人经得起这番折腾?”小絮一想到阿行冬天时身体即将承受的劫难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根本不知道阿行能不能撑过来到白家的第二个冬天。

“喏,给你。”园丁从抽屉里翻出那只被何千舟从车窗扔出的弹弓。

阿行惊喜地接过弹弓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她之所以珍惜这个弹弓不只是因为喜欢这个物品,更多因为它是何千舟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礼物。

“阿行,你身上怎么有烟味?”阿行回来时何千舟蹙起眉头问她。

“我去后院告诉小絮,以后不用再每天帮我准备玻璃罐,所以身上才不小心沾染了园丁的烟味。”阿行急忙向何千舟解释事情的原委。

“阿行,你好乖,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不过,惩罚不可以讨价还价,你以后仍旧不可以碰弹弓,我现在就带你去练习使用一种比弹弓厉害一百倍的物件,如何?”何千舟言语间瞥见阿行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弹弓,便将它抽出来锁进从前装安眠药的柜子里。

何千舟下午特地空出时间将阿行带到了青城唯一一家实弹射击馆,陆雨棠从白凌羽那里得知消息带着妹妹雨浓一起赶了过去。阿行果然如何千舟所料对射击很感兴趣,雨浓也戴上护目镜陪同阿行一起向教练学习。

陆雨棠与何千舟自幼接受的长女教育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射击训练,每年全国各地的长女们会定期前往基地接受各种专业训练,何千舟年少时因在射击方面表现优异被选拔为代表参加过很多场比赛。妹妹小世出事之后她以心理疾病为由拒绝参加任何赛事,同时退出上头专门针对长女定制的全部训练课程。

何千舟觉得月家对月谣的淑女教育是一种泯灭人性的剥夺与奴役,白家与陆家这样的家庭对长女的教育同样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狂热塑造,那些人把所谓长女架上神坛的同时却在家族之中划出严明的等级。

陆雨棠与何千舟接受的是上头为各大家族定制的长女训练,雨浓与小世年幼时候接受的是次女训练,姨妈家的两个妹接千舒与千瑜妹受的是幺女训练。长女的字典里没有服从,次女的字典里只有辅助和服从,幺女的字典里只有服从,她们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被家族给予这样的定位。

何千舟不知道应该因自己身为白家长女庆幸还是惋惜,她只知道自己身在一种等级森严且无法撼动的家族秩序里。白家与陆家这样以长女为家主的家族长久地存在于每一个城市,它们像是一张紧罗密布的网互为支撑、互为联结,她们执着于在喧嚣而复杂的世界守护一方女人的领地,只是守护而已。

“白小姐,阿行射击天赋惊人,我很难想象她是第一次接触射击,如果这孩子早几年开始专业训练一定会是个好射击运动员。”射击馆教练走过来向何千舟展示阿行五弹一孔的靶纸。

“只是当做消遣罢了。”何千舟心想她果然没有猜错,阿行确实喜欢射击。

何千舟知道阿行多年以来郁积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射击或许能成为伴随阿行一辈子的发泄方式,她隐藏在性格深处的那些晦暗的、不稳定的、狠戾的,暴虐的东西一遇到射击就像天热时流汗那样自然而然地从身体里代谢掉。

何千舟知道阿行未来一定会成为她心目的好孩子,即便阿行的成长速度不比旁人,何千舟也会耐心等待,等阿行有一天真正长大成人,何千舟便再也不必每天病态地高悬着一颗心,再也不必惧怕她像年幼的小世一样在未成年之前突然死去。

“白小姐,我记得你当初在射击方面取得的成绩十分优异,后来你怎么没有再去参加比赛呢?”射击馆教练双手抱在胸前转过头好奇地问何千舟。

“我后来没继续参加比赛是因为忽然失去了对射击的兴趣 ,一旦失去兴趣,射击于我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何千舟望着阿行与雨浓全神贯注的背影随意敷衍。

“我知道你后来不去参加射击比赛和长女特训的真实原因。”陆雨棠待射击教练离开意味深长地冲何千舟一笑。

“你倒是来说说什么原因?”何千舟内心认定陆雨棠根本不具备精准揣测她内心的能力,就如同陆雨棠当年在基地训练时一枪也没打中过十环。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怕自己被上头选中……因为上头十几年以来一直都很关注你,器重你,所以你藉由心理疾病原因刻意中断了所有专门针对长女的训练,如此便等同于主动出局。”陆雨棠见何千舟没否定便胸有成竹地继续向下猜度。

“的确,我确实是怕被上头选中,我不认为自己能胜任那个位置,我所有坚硬以及强势的表象都来自于长女教育的赋予,那是被世世代代雕琢、塑造、神化、众望所归的长女形象……她并非原本的我。我平日里辅助母亲管理白家已经令人焦头烂额,实在不适合做长女家族的大家长……我很惧怕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何千舟索性将自身感受对陆雨棠和盘托出。

“那可是每一个长女家族都在觊觎的光辉位置,我直到现在依然无法理解你当初的退却,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扶摇直上,呼风唤雨……”陆雨棠不明白为什么何千舟可以在如此大的诱惑面前不为所动。

“雨棠,你忘记成为各家族长女家族大家长的先决条件了吗?”何千舟无法理解陆雨棠对这个光辉位置的热烈向往,她更无法理解陆雨棠对自己失去这个位置的惋惜与无法释怀。

“记得,我当然记得,如果当选长女家族的大家长必须先自斩软肋,只有如此才能摒弃私欲一心一意为全体长女家族服务。”陆雨棠一字不差地背出年幼时便铭记于心的长女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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