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舟在小世忌日那天换上一袭黑衣与钟叔、白凌羽、陆雨棠一同出门,阿行与雨浓随后被白家司机送到射击馆一同进行练习。阿行觉得枪械握在手里的感觉比弹弓更令人有安全感,她很贪恋举枪瞄准目标一击命中的畅快感觉,那种感觉仿若自己在无形之中已经成为生命的主宰。
“阿行今天依旧很棒。”陆雨浓完成射击后摘下自己的耳罩。
“雨浓今天也很棒。”阿行板着脸指了下雨浓竖起大拇指。
“孩子,你想不想经过一番严苛训练成为一名出色的狙击手。”阿行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初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干练女性。
“阿姨,我是哑巴,身体不行,智商不行,能力不行,书也只念过不到两年。”阿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出一行汉字递到那女人眼前。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如果你日后有这个意愿,随时可以联系这张名片上的电话。”那女人递给阿行一张仅印有一行手机号码的名片便转身离去。
“阿行,你会考虑那位女士的建议吗,她看起来像个是很不一般的人物。”雨浓转过头目送那短发女人利落而矫健的身影。
“不会,我这辈子只想和千舟待在一起。”阿行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阿行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只想一直黏着千舟姐姐,对吗?”陆雨浓忍不住开阿行的玩笑。
“对的。”阿行停止手上的动作思忖片刻很郑重地点头承认。
“阿行,你对千舟姐姐的依赖仅仅是亲情或是友情吗?”陆雨浓见阿行回答得如此郑重收起眼角的笑意。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除去亲情何友情之外还有什么呢?”阿行在手机屏幕上向陆雨浓打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还有爱情……”陆雨浓避开阿行充满震惊的注视摘下射击手套。
“雨浓,你是说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可以有爱情?”阿行难以置信地双手握着雨浓的肩膀再次向她确认。
“当然,阿行,爱情不存在性别局限,男女之间可以有爱情,女人和女人之间可以有爱情,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有爱情。”陆雨浓回望阿行的眼眸之中突然流露出一股浓重的悲伤。
“那么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呢?”阿行一改平时的冷淡态度急切地追问身旁的陆雨浓。
“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爱情……像是一场沁润彼此内心深处渴求的细雨,当你确定对方也同样爱你的时候,所有的世俗牢笼,所有的性别枷锁都会化成云烟。你会爱她的全部,爱她的脆弱不堪,爱她的灵魂辽阔,你甚至会因为爱蒙蔽自己的双眼,爱上她的平凡,爱上她的缺憾,爱上她的偏颇,爱上她的狭隘……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爱情……那是世间最令人铭心刻骨也最令人流连忘返的美丽之物。”陆雨浓沉静下来向阿行细细描述她心中对爱情的感悟。
那天射击训练完成之后雨浓代替何千舟陪阿行去看心理医生,罗启眉今天特地将两人见面时间提前到中午十二点,阿行来白家这两年在罗启眉的调教之下已经完美复制了小世的大部分生活习惯。
阿行必须故意假装学不会年幼时原本擅长的数学,她必须在十几岁时还像六七岁的小世那样咬指甲扣手指,偶尔还要模仿小世的异食癖故意在何千舟面前吃纸……每当看到何千舟一遍又一遍地皱着眉头纠正自己,每当看到何千舟强忍着怒意一遍又一遍耐心地为自己讲道理,阿行都会担心自己总是惹何千舟这样生气会不会伤害她的身体,罗启眉与白凌羽却十分笃定地告诉阿行,她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何千舟。
“阿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将是我们俩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罗启眉单方面向阿行宣告长达两年的“心理治疗”即将结束。
“罗医生,我们要实施最终计划了,对吗?”阿行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既害怕又期盼。
“嗯,成与败在此一举,我希望你今晚的表现不负大家将近两年的努力。”罗启眉绕过办公桌鼓励似的拍拍阿行肩头。
罗启眉为确保计划进行顺利提前为阿行注射了会导致发烧的药品,阿行回家按照白凌羽的吩咐冲过澡后脱掉衣服站在零下二十八度的室外,园丁女儿见阿行冻得撑不住便将她拉进室内恢复体温,如此反反复复十几次阿行在傍晚时便顺利地开始发烧到额头滚烫。
何千舟从墓园回来时琴姨一脸担忧地告诉她阿行今天一不小心又发烧,何千舟却仿佛仍旧沉浸在与妹妹小世的过往之中,只是淡淡地嘱咐琴姨要把阿行照顾好。秦姨在这两年间发现何千舟每到小世生日与祭日那天都会不自觉冷落阿行。
何千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个人呆坐在楼下的沙发,她在前几天接到江克柔打来的一通电话,江克柔在电话里拜托她帮河笙打探“何两世”的下落。“何两世”本是小世在浅唐学校上学时使用的假名,白家长女与次女为了保证人身安全念到高中才会使用真实姓名。何千舟在电话里承诺江克柔一有消息便会通知河笙,她从未想过河笙竟然有一天会像没头苍蝇一样自己撞到枪口。
白家委托的侦探早已经调查出当年常与河笙混在一起的几个女孩身份,只是让人奇怪的是,每次何千舟针对另外几个女孩的复仇计划正欲开始,便有人敢在她前头实施,那个赶在前头的人简直不给何千舟留有任何动手的余地。何千舟的处事风格细腻到如蚂蚁啃噬血肉直至露出白骨,那个人的处事风格确是寒光凛冽手起刀落。
“阿行烧退了吗?”白凌羽披着大衣从室外走进来问正在下楼的琴姨。
“现在已经退了,不过总是反复。”琴姨与白凌羽目光短暂交汇。
何千舟那晚夜深了才回到小世的房间,她洗过澡后躺在床上身体背对着阿行,何千舟每次从墓地回来都觉得阿行的存在是对小世的一种背叛,每当站在小世墓碑前何千舟总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何千舟有时会觉得会不会死亡其实是一种奖励呢,活着或许对生者来说才是一种惩罚。小世会不会在极乐世界中看着日夜饱受折磨的姐姐流下眼泪呢,小世会不会责怪自己自欺欺人地把阿行当做她的替代品疗伤?
阿行夜里翻身时滚烫的手臂无意触碰到何千舟身体,何千舟连忙起身替阿行拿退烧药,她用嘴唇贴了贴阿行的额头,那孩子的体温比之前每次发烧时都要高。何千舟端着水杯叫醒迷迷糊糊的阿行将药放进她嘴巴里,琴姨过来安慰她不必担心,傍晚医生已经来过家里。
阿行退烧后何千舟搂着怀中的虚弱的阿行迷迷糊糊进入睡眠,她在梦里又再次回到八年前那个无尽的雨夜,母亲挂掉电话之后她怀中抱着身体滚烫的小世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两个人那样无助地被困在无休无止的瓢泼大雨里……
“小世,姐姐想你了……”
“小世,姐姐一定会找到害死你的人……”
“小世,你原谅姐姐吗?”
何千舟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妹妹小世的名字,她想祈求妹妹的原谅,她后悔得恨不得杀死自己,她多想在事发之前可以预知和阻止那场灾难,只要小世没有吃错药她便不会变哑,只要小世没有变哑她便不会被霸凌,只要小世不会被霸凌她便不会死,多么可恨的恶性循环。
“giegie,e……nuan niang en……”
“jiejie,en……nuan lang en……”
“jiejie,e……yuan lang en……”
“jiejie,wo……yuan liang ni……”
阿行在意识飘忽中一遍又一遍含糊不清地回答,何千舟在梦中听到小世的原谅眼角淌下一串炽热的眼泪,她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坠着沉重巨石的心灵忽然变得轻盈了,她梦到小世拿着针线一点一点亲手为她缝补内心的千疮百孔,她梦到小世缝补过伤口之后生出一对白色翅膀成为天国的孩子。
“姐姐,我原谅你。”
那孩子在临别之前凑过来亲吻了何千舟的额头,她在那一刻真真切切感受到小世的体温,何千舟伸手去拽小世摸到一只细瘦滚烫的小手,她蓦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身旁躺着泪眼朦胧的阿行,那孩子仿若陷入昏迷一般嗓子里一遍又一便地叫着……
“giegie,e……nuan niang en……”
“jiejie,en……nuan lang en……”
“jiejie,e……yuan lang en……”
“jiejie,wo……yuan liang ni……”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何千舟失手将阿行的身体推到床下恐惧地退回墙角,那一刻她陡然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并不是小世……阿行的脸在那一瞬间对她而言无比陌生。
家佣们听到阿行身体落地的闷响敲门进来将那孩子扶到床边,何千舟批上浴袍一个人来到窗前看着月朗星稀的天幕,她知道自己在刚刚那一刻已经被妹妹小世从愧疚的深河中救起。小世心疼她,小世怜悯她,小世亲手将她拖出潮湿泥泞的回忆里。
八年了,何千舟终于得到妹妹小世的一句原谅;八年了,妹妹小世终于对那段悲痛的过往释怀;八年了,小世终于告别何千舟选择了新的起点……何千舟想到在梦境中对自己挥手离去的小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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