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狄威尔，我见到梅林了……”

那是属于轻弱的喘息，夹杂着血沫，却扬着柔和的笑意。

冬木市的圣杯战争结束，亚瑟王被召唤到未来的意识又回到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过去。

阳光稀薄的森林里，还残留着魔力的岛屿，其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息。

声音的主人疲倦地倚靠着一处树干，身下柔软的草摩挲着沾血的指尖。

他身上雕着精致纹饰的苍蓝铠甲被利器刺穿，如金砂般的发丝在浅薄如雾的光线中飘扬，随即凌乱地耷拉在耳际，与碧眼淌下的血一起交织，构出一副颓然虚弱的画面。

这副光景狠狠刺痛了在场之人的眼睛。

一生为了国家征战的亚瑟王，自远征罗马回来后，迎接他的是亲人的背叛和国家的分崩离析。

在残阳如血的卡姆兰丘上，叛逆的骑士被亚瑟王用圣枪杀死，可是他自己也被对方砍碎了头盖骨和一只眼睛。

因此，他命不久矣。

生命的尽头，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圆桌骑士之一的贝狄威尔。

可王笑了起来，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他用尽气力抬起眸子，望向自己最忠诚的圆桌骑士，又重复了一遍:“贝狄威尔，我见到梅林了……”

闻言，银发银铠的骑士含着满目哀恸的神情闪过了一丝愣忡。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敬爱的王口中。

那位花之魔术师，自亚瑟王出海远征的那天起就从王城卡美洛消失了。

当时她拒绝与亚瑟王出海，其理由是为了处理某段麻烦的恋情。

那位大人，总对情爱之事有着某种不知疲倦的热衷，叫在意她的人万分无奈。

可这不是最让人抓狂的。

明明身为王的辅佐官与教导者，可是在王最需要她的时候，直到王被背叛，甚至即将死去的现在，她也未曾出现。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若是叫骑士阿格规文那个爆脾气来说，恐怕会忍不住当场斥责对方的无情与不负责任吧。

可是贝狄威尔不会。

这位骑士忠厚温柔，恪守美德，向来不会斥责女性，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反驳自己的王。

但亚瑟王还是捕捉到了他些许的情绪。

许是他的微怔影响到了对方，叫亚瑟王的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他说:“……不是回到了我身边，而是在梦中……啊，我做了一个梦。”

这就不意外了。

贝狄威尔想，梅林是梦魔，梦境是那位魔术师最擅长也最自由的领地。

这一刻，贝狄威尔或许是欣喜的。

那从心底里涌出的情感，像一个破开的口，为他沉重得近乎想要哭泣的心带来了一丝光亮。

他知道，那是一种宛若抓住了希望的情绪。

虽说梦听起来总是虚渺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是有关于梅林的梦，好像就总能带来曙光。

若是梅林在的话，或许可以为接下来的道路出谋划策。

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受难的亚瑟王，都站在了命运的临界口。

他不敢贸然去揣测王的所想，但他个人而言，迷茫和悲伤占据了他的心，以致于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作何选择。

而花之魔术师那过分理智的性子和永不坠落的笑容，向来能为他带来一种奇特的安定感。

除开他自己，哪怕她只是来为王止止血，或是像以往一般宽慰王，或许都能改变亚瑟王的命运。

可是没有，贝狄威尔想象的通通没有。

亚瑟王接下来诉说的一切也与贝狄威尔所想的都不一样。

亚瑟王说:“哪怕是在梦里，我也在战斗。”

他微阖着碧绿的眸子，染血的唇角带着阳光的温度:“在没有你们的遥远的国度，从未见过的城市里。”

“我可以说是愚蠢地迷茫着，但果然还是一直挥舞着圣剑。”

骑士静静站立，聆听着王眺望远方说出的话。

耳边传来鸟鸣，亚瑟王的听觉已经产生了翁鸣，外界的声音近乎隔绝，但记忆里的声音却依旧清晰。

以致于他轻笑出声:“我还见到了梅林……”

“虽然就现在而言，我好像才几个月没见到她，但在梦中，我却感觉她是那般遥远，好像已久隔千年……”

“所以见到她的那一刻，我非常非常开心。”

亚瑟王努力集中精神，去回想起在未来东京那个花飘花开的夜晚。

他说:“虽然她依旧不来见我，但我就是知道她在，她一如既往站在我的身边，为我带来祝福与胜利。”

在开启圆桌决议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承认并支持他的理念，一如过去的每一刻。

将死的现在，她没有出现，但遥远的未来，她依旧在身边。

所以……

“现在，她也一定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我。”

亚瑟王笑弯了自己的眼睛，这一瞬间，这位青年的身上不见死亡的阴霾，露出了继少年之后就再也不见的笑容来。

好似就此安心了一样，他倚靠着树干的身躯也稍稍放松了下来:“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王的视野早已模糊，焦点都聚不到一起了，但他的言语如此自信笃定，犹如过往一般，对胜利坚定不移。

这位自少年时就拔起了石中剑的王，无论是当初的外貌还是理想，从没有改变过。

他的时间好像就此停溜，与周围的一切处于隔世。

而他与大家的与众不同，是他受其敬仰又被众人疏离背叛的重要原因。

就这一点而言，唯一能给予他安慰的，就是自己的恩师。

自有记忆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她，教导他的是她，一直以来陪伴他的，也是她。

告诉他何为骑士，教导他何为理想的王，并无条件地支持引导他的老师。

他是她的杰作。

他成长成她想要的样子了。

可是，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没有出现。

很多人都背叛他了，就连她也是吗？

或许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大不列颠的命运，他其实是知道的。

早在拔起石中剑前，甚至更早，她就与他说了。

即将远征罗马的那个清晨，花之魔术师一改往常欢腾的作风，安静地注视着身披苍银铠甲的骑士王。

明明当初都隐晦地表明心意了，可是她却不以为然地说自己要去躲避某个头疼的恋人。

对此，深知她本性的王只能苦恼又无奈地耸耸肩，将临别的一切作为玩笑话，然后开始自己的远征。

「这个国家会灭亡。」

可是，她突然如是说。

不远处，海浪拍打着港湾，风带来温暖又咸湿的水汽。

有海鸥穿过扬起的帆，船锚从海水中拖动，远征的号角已然吹响。

花之魔术师脚边绽放的花，仿佛是践别的礼物。

她说:「就算再支撑百年，对这座岛的历史也不会造成大影响。不如说，已经在灭亡了，这个国家到此为止了……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做呢？」

那双紫罗兰的眼眸总是饱含智慧与远见，叫人很难去反驳或质疑她的预言。

亚瑟王信任自己的老师，信任自己的辅佐官。

但当时，没有赞同，也不觉得惊讶，王只是以对待老朋友一般的熟稔口吻笑着说:「又开这种过分的玩笑，我会生气的，不列颠不会灭亡，为此，我会做自己能做的事。」

不管是与强敌战斗，还是作出冷酷的决策，甚至于舍弃人心、背负痛苦，也在所不辞。

回应他的是梅林再次扬起的微笑。

她的眸中流露出了更多的笑意，而这正是亚瑟王想要看到的。

梅林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好像在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呀~”

于是，宛若盛满了花的袖摆甩了甩，花之魔术师挥着魔杖，为自己的王献上了最后的祝福。

「那就做梦吧，你会如梦中所见的那样，赢得胜利。」

可是，亚瑟王梦中的胜利，带来的是民众群臣的欢笑，是食物美酒的馨香，是孩子们健康的成长，以及花之魔术师的微笑。

而不是这样全是血的梦啊。

所以，还是想要去拯救。

尽管终将没落，也希望那座岛屿、他的故乡、以及那位粗眉的孩子能够安心地入睡。

这是他诞生的理由。

是他的父王与老师将他创造出来的期望。

也是他生为亚瑟王一生的理想与追求。

所以，生命的最后，他回应了大地的意志，为了追求拯救不列颠的宿愿而依旧挥着剑奔波战斗。

但现在，一场圣杯战争才刚刚结束。

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疲惫，亚瑟王的□□即将迎来死亡。

他想，或许自己该休息一下了。

不管是为下一次的战斗作准备，还是为了回应某个孩子的召唤。

也许睡着后，还会做个美梦。

梦中，有一望无际的乡村平原，有精致漂亮的花园庭院，他的义兄和义父在简陋的屋子前朝他微笑，有踏着花而来的家伙，牵着他的手，在明亮温暖的篝火边跳舞。

这位红龙之子，拯救不列颠的英雄，荣耀与荣光于他而言，已经够多了。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想要的，仅仅只是……

“虽然现在才说好像有些迟了，但是……”

林间的风吹扬了亚瑟王蓬乱的金发，斑驳的光点倾泻而下，青年失了焦距的碧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鲜明。

他说:“我思念着她。”

无时无刻。

“我想见她。”

就算才分离了几个月。

“我想抵达她所在的地方。”

哪怕他没能获得胜利，拯救故国。

但是，但是……

生命的最后，想要的，仅仅只是她的一句晚安罢了。

“所以贝狄威尔，我最亲爱忠诚的骑士……”

疼痛与滚烫的热度侵蚀着他的身躯，堪堪保留的的意识好像也已经要消散了。

亚瑟王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眸子望向那抹已然朦胧的银色:“请将我的圣剑归还给湖中妖精吧。”

为他带来胜利的剑。

附带湖中妖精祝福的剑。

抛弃它，意味着不再是王吗？

意味着亚瑟王的终结吗？

或许是吧，但是，不会是阿尔托利斯·潘德拉贡的终结。

他只是，想仅仅以骑士的身份，休息一下，做个美梦，去梦中找她罢了。

事实上剧情中去找了梅林的旧剑，被梅林拒在了阿瓦隆和梦境之外。

梅林姐姐:“你还不可以休息，你还不能来见我，你还有事要做。”【bushi红红火火

不要停下来啊旧剑！！

某种意义上，旧剑也挺惨的【不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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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