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弯刀 (下)

车辚辚马萧萧,通往北境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赶路。

说是赶路,其实连急行军都算不上。

言阙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赶至边疆,奈何萧选说本次是正式的督军出行,“尽当维持气度和风华”,“要稳沉”,因此饶是出来了六天了,还是只行了三成路程。

萧选和言阙的车架被夹在队伍的正中,两百余人的队伍,拉得老长,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言阙回想起十天前朝廷上的辩论,那时悬镜司的高级谍报,采用了“赤级接力”的形式,刚从东海国送回了惊天动地的坏消息!

原来这次联合侵略,不仅仅是北燕和大渝的联手,更还有东海国参与其中!

可是朝廷上某些人仍不以为然,吏部尚书章回鞭言道:

“北燕和大渝一向贫瘠,尤其北燕,每年冬季,不是袭击我梁国,就是抢劫大渝,边境从来不太平,这两年愈发猖狂,但这两国毕竟战力强劲;

“可它东海国就算富有,一介岛国,人口稀疏,耕地面积几乎没有……如此实力又能蹦跶多高?就算有心想来参一脚,又能成什么气候?”

言太师近日已经被儿子连续洗过脑,闻言不禁动怒:“老章你此言差矣!如今这个情势下面,居然还敢轻敌!

“东海确乃一介小国,缺乏耕地,所以我们遭受的天灾,跟它可没啥关系!不仅如此,反而听说这两年其改善船舶性能,远赴海外贸易,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国力强盛,百姓也富庶!

“正因为北燕贫瘠,才穷凶极恶,四处攀咬;

大渝狡猾如狐,又凶残如狼,对我国一直虎视眈眈,眼馋我大梁的肥沃国土;

而东海正因为没有土地,才大开胃口,想要侵略我们的土地,他们才好借此从海里到陆地上来!

三国都有自己的强烈需求,如今三方联合,显已成‘弯刀之势’,对我梁国威胁大矣!”

方大学士平时风花雪月惯了,闻听新局势大为惊惧:“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三国‘弯刀’之势,凭我梁国如何得解?查遍历史记载,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三面受敌过……消息可靠否?这三方可能齐心吗?

“……更何况,照理,东海国是岳王的外家,就是看在贵妃娘娘和岳王的面上,它也不该……”

看似迂腐的大学士,这话着实诛心了。

悬镜司代首尊李燚闻言,本就一直皱着的眉头,此时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方大学士此言何意?难不成我悬镜司弟子拼死带回的消息还能有假?”

大家这才正视平时话不多、存在感并不强的李燚,上任首尊出事后,一直是他这个掌镜使在代行首尊之位。

此时他的脸色黑中发青,显然是长久得不到很好休息的缘故,此时更是流露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徒弟张超英现在东海一带,不日将会回转,届时让他给大家解释下东海现状吧!”

“近日北境战况如何?”刑部周尚书问。

“程爱卿说下吧。”梁帝真的很累很累。

“回禀陛下!情形不算太好!如今大家都是近三十万军队盘踞,大致呈胶着状态。”

“在我方国土上打仗,还叫胶着状态?”周治平不满,他是一个直筒子。

“不过消息传来,近日林将军他们会发起一场进攻。”程照不理周治平,这个大炮、老粗,不想鸟他。

“已经这么久了,再这样打下去,将大伤我国国运啊……可否采用外交手段,去和他们和谈?哪怕作些让步也可……长期打下去,我们损失更大……”方知栋继续出主意。

这个软骨头!言太师心里骂。

“荒唐!打到这个时候去和谈,不是等着被人宰割吗!大渝等三国恐怕等这一日久矣……说到底,不是我们想打,我们是被动应战!

“老臣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去主动挑战!”

“我们还有主动的机会和能力吗?”大臣们纷纷议论。

“这老家伙,说得慷慨激昂,反正他又不用上战场!”

“倒也不是,听说其独子言阙主动请缨,跟着渝王做正副督军,即将前往北境……”

御座上的皇帝,心力交瘁,今晚到底要不要去贵妃那边呢?

午后,打过尖,萧选、言阙他们继续上路。

随着车马摇晃正昏昏欲睡间,听到后面传来喧哗声:“渝王、渝王啊!”

队伍停住,只见一队人直冲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位黑衣花发的老年人,定睛一看,居然是皇帝的贴身近侍魏畡。

萧选他们心里大吃一惊,他可是轻易不离开皇帝身边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屏退众人,只留下萧选和言阙,魏畡才对着两人,老泪纵横:“渝王、小言大人,北境危矣、梁国危矣啊!”

原来,三日前深夜,李燚来不及层层通报直接夜闯皇帝内宫,随后魏畡跟着皇上随李燚偷偷出宫,来到悬镜司内堂,只见一人躺在榻上,已是奄奄一息。

“超英、超英,皇上来了,你把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快,快,再塞他一片老参!”

这就是张超英,悬镜司副掌镜使,李燚亲传弟子,才从东境潜回。

他本是去宛东办事的,回来经过东境线附近,正逢司内启用“赤级接力”送急信回京,他就留下,亲自潜入东海,再次去打探消息,谁知遭受到了疯狂截杀。

张超英擅化妆,他竟凭此进入了东海军机处,不仅再次证实了东海和大渝、北燕联手侵略梁国的事实,还监听到了梁国朝堂之上、甚至北境军中,均有高层和三国联军暗通款曲的惊天消息!

只可惜很快他就被发现了,在司内弟子的死命掩护下,虽得以逃出,但受了极重的伤,再一路奔波回来,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消息太过惊人,李燚必须让张超英亲自说给梁帝听,是以才不顾规矩深夜入宫……

“渝王、小言大人,皇上命你们必须立即赶至北境,找到林之校将军……皇上不疑林将军,认为林将军是最值得信任的……让他加紧找出那位败类并铲除他!

“老奴这边,一俟老奴回至京城,皇上即刻就会下令……咳咳……下令囚禁岳王和冯贵妃,甚至亳王可能也……天哪,要变天了!”

这是不让朝廷叛贼来得及反应!

皇上为了让萧选和言阙相信并重视,派了魏畡亲自过来,谁都知道,魏大伴是陪伴皇上一起长大的近侍,某些场合,见到他就如同见到皇上本尊。

而魏畡回宫后,意味着消息已经带往北境,皇上就可动手肃清朝廷,不用再担心叛贼先行送信出去从而引起北境更大动荡。

萧选和言阙,这下都是又惊又怕,甩开仪仗,只带着十余人,狂奔向北疆。

冰天雪地中,两个红点在慢慢移动。

“公主,我们沿着这条线寻找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有找到,难道消息有误?”

“不会,古丽,我们再找找。”

玲珑和璇玑带着亲卫多日前已经到达了北境附近,他们躲着在观望,等这场大战的结局。作为一个在夹缝里生存的民族,他们可做的事情很少。

这场战役开战了四天了,一天前得到消息,梁军两天前在前线被打得大败,死伤惨重;联军虽然伤亡情况略好,但后营的粮草几乎被烧光了,同样损失极大!各方暴跳如雷!

顺便得到的消息是,奉命焚烧联军粮草的是梁军独立营“赤风营”,其主将林羡失踪了,联军在气急败坏地追踪。

璇玑跟玲珑申请要出去视察下军情。

“你是去帮找那个姓林的?你不是说跟他间没有什么吗?

“我警告你,现在这个时期,极其敏感,我们不可能偏向哪一方,我们得等待……懂吗?

”我也不可能给你派人……”

“王姐,我明白的,放心……我只带古丽附近走走!”

“公主,我们找了整整一天了,就算这雪路走不快,我们离开大公主他们也已经太远,有危险,我们回去吧?”

“嘘……你看,那里!”

林羡感觉自己仿佛被置于火上炙烤着,火热,从内里到皮肤都很痛。

他想离开这片火场,可是挪不开脚步。火苗炙烤着他,自己快要被烤熟了吧?

可是隔了一阵,自己又被投入了冰窖,冷啊,蚀骨的冷,骨头都被冻得咯巴脆,恐怕稍一挪动,自己就会“咔嚓”一声,散架了吧?

就这么来回在冰与火之间被交换、被折磨,无法逃离,无法呼救,生不如死!

“公主,他烫得这么厉害,怎么办呢?”

“公主,他的手跟块冰似的,怎么办呢?”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林羡拖行到一个稀疏的林子边上,靠着块石头轻轻地放下。

看着林羡这个样子,严重的刀伤、箭伤,加不知情况的内伤,不知确切有多久了……如今,外伤倒帮他简单包扎了,可这寒热不住反复,说不定就熬不过去。

“古丽,你把水囊拿来。”璇玑边吩咐古丽,边从自己贴身的内衣袋里翻出一个极小的布囊。

“公主,你是要用……”

“别废话,拿来。”

“可公主,这是‘阿巫’给的救命之药!阿巫花光了族里的好东西才做出来的,说能起死回生呢!总共才成功了两颗,汗主自己都没留,给你和大公主一人一颗的,你可不能……”

璇玑不跟她废话,从古丽手里抢过皮水囊,先给林羡喂了点水进去。

可是此时的林羡哪会张口吞咽,水就沿着嘴边流了下来。

璇玑又努力了两回,还是不行,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抬眼瞥了古丽一眼,古丽怀疑而迷茫地回看她。

璇玑把林羡扶起来,靠在石头上,然后自己嘴里含住一小口水,对着他的嘴,头俯了过去。

第一口水,她先慢慢地滋润他的唇齿;

第二口水,她轻轻地舔舐、轻触、启开他的牙关,渡了一点水进去,可是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更多的水还是被自己咽了下去;

第三口,有了点经验,终于顺利地把整口水渡了给他,两人的舌尖还无意识地轻触了下,他的滚烫惹得自己浑身颤抖不已。

古丽惊得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巴,公主、和他,到了这一步了吗?

自己八岁开始陪伴、服侍当时只有七岁的公主,至今已有八载。

自己的公主自己可太清楚了,虽然顽劣,但是又古板,如今十五余,还没有“碰”过哪个男子,这在草原贵族里可是少见。

曾经最亲近的男子就是虎儿哈,也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作为大贵族之子,虎儿哈也算配得起公主,他已经几次提亲了,可是公主都没有同意……公主对他,小时候过家家拜喜堂还很亲密,可是越长大她却对他越客气,越保持距离。

这点就跟大公主完全不同。

大公主的侍从,基本都被她染指过,特别是那个“隼”,公主最喜欢“碰”他,这都不是秘密。

这还不包括其他一些贵族,但凡长得好看的,大公主基本上都有过亲密往来。

据说大公主在北燕、大渝的贵族圈中,也有相处得好的。

这在我们草原,都不是事,能被公主看中,是件荣耀的事。

所以,从二公主十二岁开始,“阿巫”就偷偷塞给自己一些药,还嘱咐自己:“这是大公主常备的,你给二公主也备着……”

结果二公主根本不需要,倒是自己,用过两回。

自己和布布的事,公主是应允了的。

璇玑捻出布囊中的那颗药。

药丸呈褐色,并不大,带着点微微的腥气。

她深吸一口气,把药含在嘴里,然后,舌尖开路,又经过好几番努力抵送,尽力用最快速度,在药化之前,渡了给他。

接着又给他喂下两口水。

然后,才轻轻放开他,这时才觉出来,在这么寒冷的野外,自己竟然满头大汗,刚才是太过紧张了!

两年前,自己和他相处了前后有一个月,从陌生到熟悉,也经历了生死,可是最亲密也仅限于触碰过手指;

而这次,甫才见面,竟然就是这种境地,自己对他……

然而,自己刚才做这些事,心里是多么愉悦快活啊,仿佛是渴望了很久、练习过多次似的——也许在梦中,自己真的是做了很多次和他的……这样吧。

璇玑靠在石头上休憩,阴天、北风、惨白的雪、黑白交织的地;

他就躺在自己脚边,恍惚中感觉岁月如此静好,雪地里开出了格桑花,一切是多么的如梦似幻……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冷热交战,自己浑身发抖发痛,正煎熬间,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自己的面颊和额头;

渴、我好渴啊……然后一口温润香甜的甘霖喂进了自己的唇齿;

香,一丝熟悉的馨香,萦绕在自己身边,是我许久前渴望的味道……我这是在哪呢?

是母亲吗?是……她吗?她又是谁?好想靠着她,永远靠着她……

“公主,他好多了!”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古丽惊喜地喊出声来。

“是啊,多亏这里离梅岭还有段距离,否则他在雪地躺了这么久,又有这些烧伤、割伤的伤口,身子又烧得这么滚烫,要是被雪疥虫咬到……”璇玑一直靠在他身边,早就发现他退烧了。

“就是传说中毒性最是阴寒、专喜焦肉的那种虫子?”

“是啊,若被其咬到必死无疑,阿巫的药也不一定救不了。”

“公主,我们在这里两天了,还要继续呆下去吗?你准备怎么处理他?”古丽知道她俩不可能带他走。

两天里,璇玑隔一阵就给他喂点水,后来甚至把嚼得细细的干粮糊糊也给他喂了一点。

眼看他身上不再时冷时热,虽然还不曾醒来,但呼吸渐渐平稳……自己是否要离开了?不能让他醒来看到自己……

突然,听到远处有马儿嘶叫声,几个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璇玑一惊,如果是联军就糟了!

她躲在石头后,仔细端详,发现他们穿的似乎是梁军的服饰,是他的自己人。

璇玑轻轻拉了把古丽,两人把早收好的东西一提,悄悄后退,隐入不远处的树林子里。

那股熟悉的亲近的馨香要离开,“别、别走……”,林羡思维混乱而焦灼,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更动不了一根手指,心下一急,直接又晕死了过去。

“再找找、再找找,找得细一点。”林榆嘶哑的声音。

“林榆,你怎么搞得?少爷被大渝狗日的多少人围杀,已经受身重伤了,我让你带着他先走,你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我、我……你和林桦在前面挡着,是让我护着少爷先走的,可是才走出去没多远,又有他娘的大渝兵压上来了!我没办法,只好用短匕扎了那匹马屁股,让那头畜生驮着少爷先走,我留下来抵挡……

“可那头畜生是大渝种,不通灵性,又受了伤,我也搞不懂它把少爷带哪儿去了嘛……你也看到这畜生死了,但是我绑少爷的绳子只留了一根,说不定半路它硬把少爷给颠下来了呢……”

“你呀!少爷要没了,我们也别活了!“

“先别骂我!那边再看看,那边有个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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