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超绝话事人

正月里的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相比之下宅邸内的喧闹热络带着暖意。廊下穿梭的佣人步履匆匆,客人们的笑语声此起彼伏。

清见冬安静地跪坐在母亲身侧,听着几位小姐用娇俏的语气撒娇,或者无意中提起父兄在家族企业中新获的权柄。她纤细的指尖在质地精良但略显陈旧的中式礼服上划过,上面的暗纹似乎也蒙上尘埃。

祖父年迈,父亲在关键决策里屡屡失势,连带着往年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难怪母亲急着把她从学校捞出来。

“听说小冬下学期就要从昭华转到樱华了?”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她身上,她轻轻“嗯”了一声。母亲连忙接话:“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九条家帮忙出力。”

九条。这个姓氏让在座的几位女眷眼神微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跟着母亲穿过朱雀大街的林荫道,她才真正明白“九条”二字的分量。车子驶入寰海区时,周遭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变得肃穆而安静。没有鳞次栉比的商铺,只有高墙深院隐在香樟浓荫后,连鸟鸣都显得克制。

轿车在街口便被两名身姿挺拔,目光锐利的警卫拦下。验明请帖后,对方语气礼貌,措辞严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前方为管制区域,访客车辆需停靠指定位置,烦请二位配合步行。”

清见雅子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微微颔首,“麻烦了。”便带着冬下车。

脚踏在石板路上时,冬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裙摆,母亲今日特意为她挑选了素雅的浅葱色缂丝常服,花纹是传统的松竹梅,若是行动不够端庄持重,衣服容易起褶皱。

这条街异常安静,周围听不到市井喧嚣,只有风吹过古老围墙内松柏的沙沙声,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极轻微的监控摄像头转动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都有一双审视的眼睛。

走了约莫十五分钟,领兵才说,“到了”。她抬头,看见低调朴素的黑瓦白墙,朱漆大门只比寻常宅邸宽出两指,门楣上没有繁复雕花,门环是黄铜造的兽首,威严毕露。顶上悬着一块带家族徽记的素木匾额,刻着“九条府”三个瘦金体字。笔锋凌厉却不限张狂。府邸的外观是传统的中式建筑,但经过现代化的加固和改造,仔细看去能发现隐蔽处的监控探头。

迎接的是一位穿着传统服饰的老管家,行礼举止一丝不苟,“清见夫人,冬小姐,一路辛苦,夫人和少爷已在厅内等候,请随我来。”引领她们从侧门入内。

清见冬莫名对这里有股熟悉得亲切感,比起菱川家用全息投影造出的景色,这里的庭院是活生生的。苔藓滋生于台阶,古松虬枝盘曲,池塘里几尾锦鲤悠游。庭院两侧立着几竿修竹,竹下摆着对光洁的汉白玉石凳,这种凳子清见家也有,只是布满划痕。石面曲折幽深的回廊。廊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行走其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回廊两边悬挂着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她仔细看了几眼,落款多是些在历史上极具分量的名字。

比起清见老宅,这里的氛围更加庄重压抑。冬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此次拜访,表面是新年礼节性走动,感谢对方在转学事宜上的帮助,实则与上次见菱川京助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家族式微下另一种形式的“示好”与“寻找依靠”。

会客厅正门口铺着触感温润的木地板,桌椅是线条简洁硬朗的明式家具,用料是珍贵的黄花梨。多宝格里陈列着一些泛黄的古籍、朴拙的陶器、以及一些纪念品——某位已故政亲笔签名的书籍,重要会议的大合照。

九条夫人气质温婉,眉目柔和,穿着质地精良但款式传统的藕荷色旗袍,发髻挽的一丝不乱。笑容亲切而不失分寸,还带着一丝熟稔,“许久不见你来了,冬儿也出落得这般好。”

“隼人才是年少有为,让人羡慕,我整日在家里,也听到和人夸他。”

两人寒暄了几句,九条夫人这才转向旁边的少年,语气带了些慈爱,“隼人,这是清见家的妹妹,你小时候见过的,清见冬。”

她这才把目光落在九条隼人身上,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极为英气,却被温润的眼压得温和了些。鼻梁高挺笔直,鼻尖维翘,这样精致的眼鼻,偏偏被略厚的唇和硬朗的下颚线冲去了几份秀气,显得格外沉敛。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立领衬衫,袖口扣到最上面一颗。站在廊下,背脊挺得笔直,像株被精心修建过的小树。

“清见夫人,清见小姐,欢迎来到舍下。”

母亲微微点头,冬按照礼仪回礼。众人在另一个仆从的引导下进了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桌面光可鉴人。仆人端上来温差,茶盏是清见冬喜欢的月白色瓷杯,杯底印着极小的“九条”二字。晶莹剔透的龙井茶糕摆在描金的荷叶状白瓷碟里——她的心猛地漏了一拍,又瞄了一眼母亲碗中的常用来待客的豌豆黄。不自觉抬眼,正撞见九条隼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这种“我了解你,我安排一切”的感觉让她感觉有一股微妙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同时古怪的生出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九条隼人声音平和地解释,“听闻清见小姐偏好清淡雅致的口味,便准备了些,希望合你心意。”说得一板一眼,像完成什么任务般。

她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自然和僵硬感,脸不自觉泛红,垂下头借喝茶掩饰失态,“多谢……很合口味。”

九条隼人和风流外露,仿佛活在聚光灯下的菱川京助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对异性经验匮乏。

两位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九条夫人笑容加深,“隼人这孩子做事总是一板一眼,。”雅子夫人也面露赞许。

接下来的谈话,多半是两位母亲主导,寒暄着过年的话题,提及如何操持家中的祭祖,书写年祝等事宜。九条隼人并不多言,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坐着。坐姿依旧笔挺,只有当话题偶尔涉及他时,他才会有条不紊,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态度恭敬而温和。清见冬无所事事,思绪飘远。

一句话将她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隼人,你陪冬小姐说说话。年轻人之间该多交流。”九条夫人笑得温和,却带着鼓励。

“是。”九条隼人起身,在清见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坐姿依旧端正,目光放在桌面的茶盏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清见冬也有些尴尬,指尖捏着茶杯,低头盯着水面的茶沫。厅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竹影晃动声,还有远处隐约的爆竹声。

“清见小姐,”九条隼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樱华的课程,若是有不适应的地方,可以告知我。”他的语气依旧平稳,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这是一项需要妥善处理的任务。

清见冬抬头。撞进他漆黑的眸子,那里面没有笑意,也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陈述。她连忙点头,“谢谢,我会的。”

“不必客气,”他微微颔首,嘴角似乎想撤出一个微笑,却显得有些僵硬,“家族之间,本该互相照拂。”

他的话很官方,带着大家族子弟特有的客套,却让清见冬莫名松了口气。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擅长与异□□谈,这反而让她感到安心。

窗外的梅香飘进来,在空气中酿成一种微妙的氛围。清见冬握着温热的茶杯,看着对面那个正直板坐的少年,心中的沉郁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羞涩与期待的情绪。

厅内的沉默被九条夫人打破,“马上就要过节了,按咱们家的规矩,该些福字贴门没。隼人,你陪冬小姐一起去书房试试?”

九条隼人应声起身,“清见小姐,请。”

书房在正厅西侧,推开门便是一股墨香混着檀香的气息。房间不大,却收拾得极为规整,临窗摆着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桌,案上放着砚台、毛笔和裁好的红笺,墙角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几件青铜器,样式古朴,一看便知是珍品,却依旧摆放得低调不抢眼。

“笔墨都备好了,你们随意。”仆从退出去,却没有将门拉紧。。

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气氛又回到了方才的微妙。清见冬站在书桌旁,看着案上的红笺,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的纹理。她幼时学过几年书法,只是后来心思都放在了画画上,久不练习,难免有些生疏。

九条隼人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轻轻舔了舔墨,动作娴熟流畅,显然是常年练习的缘故。他看向清见冬:“清见小姐先写?”

“还是你先来吧,我许久没写了,怕献丑。”清见冬连忙推辞,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涩的局促。

九条隼人不再推辞,提笔蘸墨,手腕沉稳有力。他写的是楷书,笔锋刚劲,结构规整,每一笔都透着严谨,恰如他本人的气质。“福”字落纸,饱满大气,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清见冬看得有些出神,她没想到他的书法竟如此好。相比之下,自己的字就显得柔和许多。

“该你了。”九条隼人放下笔,侧身让开位置,目光落在她身上。

清见冬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指尖刚触到笔杆,便觉有些发颤。她能感觉到九条隼人的目光停在她的手上,那目光不重,却让她莫名紧张,墨汁险些滴落在红笺上。

“手腕放松。”九条隼人忽然开口,声音离得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一旁,语气平静无波,“笔锋要稳,重心下沉。”

清见冬依言调整姿势,手腕果然稳了些。她慢慢落笔,笔尖在红笺上划过,写出的“福”字娟秀清丽,带着几分温婉的灵气。只是写到最后一笔时,力道稍显不足,收尾有些仓促。

她放下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九条隼人:“写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九条隼人盯着那字看了片刻,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挺好。结构匀称,笔锋柔和,很符合你的气质。”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丝毫刻意的恭维,却让清见冬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他忽然拿起她写的福字,仔细看了看:“这个字,我贴在书房门口吧。”

清见冬愣住了,脸颊瞬间染上更深的红晕:“这……不太好吧,写得太普通了。”

“没有。”九条隼人语气笃定,将福字仔细叠好,“很合适。”他的动作轻柔,与他沉稳的气质有些反差,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

离开书房时,庭院里的寒梅开得正盛。九条隼人提议一起赏梅,九条家的小女儿九条葵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着清见冬的手:“清见姐姐,我带你去看最好看的那株梅树!”

清见冬被她拉着往前走,回头时,恰好看到九条隼人跟在后面。他依旧身姿挺拔,双手贴在裤缝,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掌控感,仿佛在确保她不会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那株梅树长在庭院角落的石台前,枝桠横斜,缀满了艳红的花朵,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格外雅致。九条葵兴奋地指着枝头:“姐姐你看,这株是朱砂梅,每年都是开得最艳的!”

清见冬笑着点头,伸手想去拂掉花瓣上的雪,指尖刚触到花瓣,却被一阵寒风刮得缩了回来。

“小心着凉。”九条隼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递过来一方素色的手帕,“擦一擦手。”

手帕带着淡淡的檀香,是他身上的气息。清见冬接过手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两个人都有些局促的收回手。

九条隼人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下意识地评估着:清见冬,温顺、乖巧,眼神干净,符合家族对“合适伴侣”的要求。而且她心思细腻,懂得礼仪,在公众场合定然能保持完美的形象,私下里也应该会听从指令。

“姐姐,你要不要折一枝梅花插瓶?”九条葵拉着她的衣袖,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还没等清见冬回应,九条隼人立刻开口:“葵葵,不可。梅花折下来便失了生机,让它留在枝头更好。”他的语气带着兄长的威严,九条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提。

赏完梅回到正厅时,仆从端上了热腾腾的汤圆。芝麻馅的,是清见冬喜欢的口味。她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的沉郁仿佛被这甜味驱散了不少。

临走时,九条隼人送她们到门口。他站在黑漆木门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清见冬身上:“清见小姐,樱华开学那天,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好。”清见冬连忙推辞。

“不麻烦。”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感,“家族安排,你只需告知我地址即可。”

清见冬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更改。她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马车驶离九条家,清见冬回头望去,那扇低调的黑漆木门渐渐远去,却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想起九条隼人挺拔的身影、审视的目光、笨拙的关怀,还有他身上那股沉稳的力量。

或许,转去樱华,并非坏事。

母亲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九条家权势稳固,纵然能护得我们安稳,但也只是仰仗他人之息。”

说到底还是看好那个菱川敬祝。她咬咬唇,把头扭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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