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们躁动不安,他们的面上焦急、惶恐,其余有些人平静,有些人嫉恨。那种错乱的情绪很快如毒药融入空气而包裹在每个人的鼻翼,狂热的分子们开始没有缘由地互殴,喷洒而出的鲜血和一块块迅速诞生的淤青助长了这乱象,大厅中的人们失了智般陷入混乱。
林期张大嘴站到一旁,刚刚还是视线中心的他现在像是被玩腻了的布娃娃被丢弃在一旁,根本无人关注。
爱琉舒展了身体,冰冷石灰地面被打晕的文职人员嘤咛一声,睁开可怜的眼睛,她像是见鬼般立刻狼狈翻滚着躲到桌子后边。
“爱、爱琉???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文职人员看着面前依旧平静看不出深浅的女人,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战栗,死亡的威胁高悬眼前,让她喘不上来气。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爱琉看着女孩的狼狈和恐惧,浅褐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清澈见底,“不必担心哦,我倒是也没有坏到要杀人灭口。”
文职人员刚想喘口气,没想到下一句话如惊雷一般让她耳中嗡鸣。
“你也活不了太长了。”
“诶,这可不是我盲目相信命运的结果,原本的轨迹就是如此。我虽然略施小计改变了重要的一环,但很遗憾,你的死亡离这个时点太近了。”
文职人员惊愕地抬着眸,里头的泪水因为某种不确定、怀疑,以及直觉的信任而滚滚流出,视线模糊,对面那站着的黑发女人就像是宣誓命运的鬼魅。
她本身无害,但纠缠着她的命运,她在那命运之线里理出来的他人的部分太过残忍。而偏偏这位被命运眷顾得以窥视一角的人现在站在这里,宣布自己毫无办法。
“救……”
“哦我当然会尽力一试。”冷漠的神明给予了希望,“毕竟从效益来说,海希斯人越多我越强,如果完全毁灭的话我也会很苦恼。”
“但不要对我报太大的期望,我完全不是那种会为大家牺牲的人。”
呼噜——咳,文职人员只从喉咙中挤出这样的怪声,她看着那位始终表情淡淡甚至有一丝笑意的“新任典狱长”,深觉命运与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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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情没告诉我对吧?”柯弋来到爱琉面前质问,“这个新来的是不是也有能力?”
“当然。”爱琉看了一眼颓废倒在地上的林期,“指挥官派来管我们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特殊之处。”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柯弋咬了咬牙。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管理权,打算怎么办?典狱长上任后可是要回上城区报道的,你不怕暴露?”
黑发女人没回答,只是看向一边,柯弋转头却见到了巨大的镜子里印出如今的样貌。爱琉与一年前进来时差别不大,但被关进来前她也只是无名小卒,没多少人认识。
至于他自己——一年不快乐的牢狱生活使他形容憔悴,有了很大的变化。
柯弋被噎住,只能瘪了瘪嘴抬起手:“那给我松开手铐,天天绑着疼死了。”
“等会吧,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爱琉走向林期,顺便抬手叫人把左鱼也拎了过来。
林期看着逼近自己的人,瑟瑟发抖,试图往后退但却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爱琉蹲下身。
“你要干什么!”
她不语,只是从口袋中取出一把匕首,转瞬就在林期的手心上划出一道血痕。她用食指沾了些许血液,在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圆形图腾。
林期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他认出来了,那个明明是契约。
爱琉要做什么?明明她现在看上去很危险,却主动与他定下契约自愿成为玩家的属下,这是为什么?
似乎看透了林期的想法,爱琉挑了下眉道:“这个东西,在你们那里是契约是吗?”
“……对。”
“可是你没发现,你根本不能通过这个契约命令我们吗?”
林期思绪混乱,不由得跟着爱琉的话语回忆手游情节,结果发现真的如此,即便动画里也有这个图腾出现的画面,但后续不论战斗还是日常,赎罪者的忠心似乎都与图腾无关。
他们只是因为信赖玩家担任的上峰,真心地喜欢和爱戴着玩家,才会不断加深羁绊,最后愿意为玩家赴死。
契约第一次出现——正是在爱琉,而直至全息上线,官方仍旧没有解释过这个图腾的用处,似乎因为前任制作团的决裂已经把这个设定坑掉了。
冷冷清清的气息伴随着爱琉的站起远离,林期只能呆愣愣地看着,看着她也在左鱼那里留下同样的痕迹。
“行使典狱长权利,根据《海希斯监狱规章》第二章第二条,新收纳两名罪犯,名字:林期,能力:召唤;名字:左鱼,能力:百发百中。”
“根据《海希斯监狱规章》第五章第三条,改变镣铐形制,烙印右手腕内侧。”
啊等一下!林期不可置信,但随着爱琉话语落地,他的手腕剧烈疼痛。他低头去看,便见到手腕那里出现了一个不规则标记,这是海希斯监狱的狱徽。
同时间,监狱内吵闹起来,那些囚犯都在讨论手上突然消失的镣铐和出现的烙印。
恶人便是恶人,尤其是有些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完全没有看清形势,还以为是爱琉破坏了监狱的运行,创造了越狱的可乘之机。
于是他们打开牢门,朝着大厅涌过来,一张张涨红的穷凶极恶的面孔毫不掩饰野心。
爱琉没有挪动一步,而是取出从左鱼那里收缴来的枪,对准人群便是砰砰十几下。
“啊!我的腿!”
如潮水般席卷来的人们骤然停住,眼见第一排顷刻间变成了血河,刚刚还嚣张到不行的犯人们倒地哀嚎。
还不等他们惊恐于女人的枪法,手腕的疼痛像是一把刀插进脑子。
“啊!你明明可以用规则约束我们!为什么要开枪?”
第一排倒地的男人痛苦地嘶吼,尽管伤口不致命,但他觉得好不公平,身后晚了一步的人比自己少受了一枪呢。
爱琉吹了吹发烫的枪口,左鱼选择的狱警身份确实不错,他的附带能力“百发百中”可不止是枪法准,而是不论这把枪能存多少颗子弹,都一定能让爱琉打满一百枪,且在无外力干预的情况下正中想要的位置。
“看不出来吗?我要立威啊。”
囚犯们哽住,她这话未免太直白。
“好了,都安安分分的,我篡了典狱长的位不是为了陪你们玩,你们大可放心。我作为典狱长一定比外来人担任这个职位更好不是吗?毕竟好歹我们也算是一边的。”
谁和你一边啊……囚犯们倒在地上互相传递眼神。
“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个短发的女人忍着疼痛坐起来,眼睫上挂着汗珠朝爱琉询问。
“当然是找把我弄来这里的人算账啊。”
一句话抛下去,整个监狱都安静了。
“难道你们不想吗?最久的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半了吧,难道你们不想回家人身边,不想报仇吗?”
谁会不想呢……每一夜瞧着窗外透来的冰冷月光,他们都恨不得潜入审判者的梦,生啖其肉!
“不可能做到的。”一个中年男人捂着脸怒吼,“他们人那么多,还有——那么多叛徒在帮他们!我们才几个人,哪怕是整座监狱合起来,也才一百来个人,与他们比起来就是沧海一粟!”
许多赎罪者与他是同样的想法,手腕的灼烧都被他们遗忘,绝望像藤蔓一样吞没了他们的天空。
冰冷的女声再度开口:“那又如何呢,就算打不过,你们就打算在这被关到死了?”
“我知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军方承诺过会安顿你们的家人对吧?那我现在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你们,所谓的安顿可不是你们想象的衣食无忧。”
“你什么意思!”底下有人讶然,“不可能的,军方答应过会每个月给我老婆六千的补贴款!”
爱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柯弋,他嘲讽一下,眼睛里写满了我看你还能怎么编。
柯弋大概已经知道她所谓的“预知”是假的,不过这并不证明她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三千?不好意思,三块都没有。”
“不仅没有发钱,政府没有为你的家庭提供任何帮助,所以你的老婆、孩子都成了杀人犯或抢劫犯的亲属,这一年过得怎样你也可以想象吧。”
中年男人的喉咙像是被卡住,张嘴却发不出声。
“不、明明他们给我看了视频的,她们……”
“你自己都有异能了,你以为造假一个视频在这个时代还能有多么不容易吗?”
人群瞬间沸腾了,他们好像一下子就相信了爱琉的话,痛哭流涕肆意咒骂。然而爱琉知道,他们并不是信任她。
而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外力扯破。
“行了。”爱琉不耐烦地拍了拍手,所有人都听话地安静下来,只留下小小的抽泣和咒骂声。
“我的目标是回到上城区,听明白了吗?如果你们乖乖听话,到时候自然能和我一起回去,如果不愿意回去的,也可以留在这个监狱养老。”
“但前提是,不要给我添麻烦。”
浅褐色的眼珠是一颗玻璃珠,清楚照出他们的卑劣胆怯。
之前质问爱琉的女人率先站起来,她有一双坚毅的眼睛,在深深看了爱琉几眼后,她深呼吸一口。
“行,我听你的,该怎么做?”
“事先声明,我的能力很一般——我想你也知道,海希斯监狱是底下几个监狱里能力最差的一个,我们大概都帮不上什么忙。”
爱琉很欣赏她的听话:“你叫什么?”
“齐梦琪。”
“那么由你带队吧,找几个人把狱警全部控制起来,不允许传递任何消息出去,另外,把这两人关押进单独的牢房,让他们参与日常的监狱管理。”
齐梦琪似乎没想到爱琉会把她提升为“小队长”,但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好,但是监狱的源核只能维系一周了。”
“知道,所以我会趁着回去做述职报告把能源要来。”
齐梦琪没有其他问题。
林期和左鱼对视一眼,在彼此眼睛里看见了不解和绝望。
左鱼刚醒,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这个走向已经不正常,更别提玩家面板也叫不出来。
“我们是被困在游戏里了对吧?”
“恐怕是这样。”林期欲哭无泪。
左鱼扯了扯还在疼痛的后脑勺:“但还有不对劲,按理来说我们应该进入不同的端口,就好像平行世界那样互不干预,为什么会见面?”
“如果我们两个玩家同时进入一个游戏,会不会还会有更多的人来?”
说到这,两双眼睛惊悚对视。
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现实世界的好些人要被困在这里?
“你是几号进游戏的?”
“我15号啊,哥们你呢?”
“我7号就进入了,但14号的时候面板出问题,官方应该发现了才对,怎么还会让你在15号能进来?”
“我不知道。”林期摇头,随着左鱼的叙述,他的表情更加绝望,“我家在这个全息公司有股份,他们没道理坑我,只能说明官方根本没发现有严重bug——完了啊,这波可能要落到赛博杀人的下场了!”
左鱼心中同样悲戚,但或许因为爱琉目前没有表现出杀死玩家的倾向,他说服自己保持理智。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但我觉得肯定和爱琉有关!”
“可是,现在我们除了听她的好像做不了其他……”
望着周围一众被打趴下的囚犯们,左鱼和林期沉默了。
谁能来救人啊?
好像没人。
晚间左鱼和林期被一众囚犯看着押入牢里,听说根据爱琉的安排,明天他们两就要加入囚犯队伍去看守监狱大门。
毕竟所有的狱警现在都被完全隔绝起来,根本不能工作。
有些心怀不轨的犯人还想闹事,只可惜爱琉早就交代齐梦琪编排了小组,制定了章程,这几个人刚起头就被拿下,不得不在心里骂这个娘们动作真他吗快。
昏黄的天色下,清瘦的男人坐在窗前凝视手腕的烙印,一个下午他都一反常态,没有像以前那样神经质抽风,沉默得让人心惊。
半晌,有人坐在了他面前。
“我是不是很沉得住气?”放下手,紫色的眸子盯紧了爱琉。
“这次不错。”
女人抱臂,不知道哪里顺来的披风挂在她肩上,红色很衬人气色,让她那张终日不见阳光的惨白的脸也添了些红润。
“看来你是拿准了我有事找你。”
“啧”他甩了甩头发,“自然,你要去上面一个人可不行,在这座监狱里,恐怕只有我能帮你。”
“虽然你对我有所隐瞒,但无所谓了,我可以原谅你。”
“下不为例。”
他的手指转着,绕过最后一缕阳光,收敛掉锋芒的眼睛很平静,不过爱琉知道那只是表象。
懂得装乖顺的疯狗更恐怖。
只可惜遇上了懂得驯服疯狗的主人,只能说太不巧了啊,柯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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