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宫中疯帝

景祚六年秋,渊和帝沈亓被其胞弟沈憬用冷刀架着脖子押下了龙椅。

自此,这位帝王就成了一个傀儡。

无权无势,空有帝王的名号,却日日被囚禁在宫殿之中,终日被困在在尺寸之地,不见天日,不见人间。

门外烬王小厮章亭的声音响起:“殿下,苏公公说这位又在闹自尽了,说是要绝食要饿死自己。”

“本王知道了。”沈憬的声音响起,屋内人一听便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沈亓失魂落魄地往角落里躲去。

他已经得了失心疯了,疯得不像人样,但由于沈憬的命令,他仍旧每天被打理得衣冠整齐。

“滚!别过来!”他朝着门口沈憬的身影大叫着,近乎嘶吼。

沈憬才不管他的拒绝,有条不紊地走到桌边,用御用碗勺盛起一碗早已冷掉的鸡汤。

“皇兄要记得用膳,别总是让臣弟担心。”他不带一丝表情地望着地上的沈亓,说着关怀的话,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滚!沈憬你给朕滚!”沈亓拿起手中的御枕向他砸去,不过没有砸准,只砸歪了一只凳子。“别过来!”

卷浪云龙靴依旧和着脚步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止不住地发颤。“你让我去死吧,我求求你了……”

“皇兄说笑了,臣弟会保护好你的,好让你一直无灾无难、身体康健地活下去。”

沈憬用瓷勺顶开他的牙关,就往他嘴里送了一勺鸡汤。“喝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亓吐了满身,“沈憬你放过我吧,你也把我流放到苦寒之地吧。”他跪在沈憬脚边,垂着热泪,苦苦祈求着。

“那样的日子太苦,臣弟舍不得你过。”沈憬继续重复着塞汤的动作。

“弟弟,我们是血亲啊……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沈亓一口都没有咽下去,塞了吐,吐了又接着祈求。

听到“血亲”二字,沈憬止不住地冷笑一声。“皇兄,那年鄞朝路远,你可记得你我是血亲吗?”

“但是你活着回来了啊,你完好无损……不是吗,沈憬……你还杀尽了鄞朝皇室,一个都不留,你还立了大功不是吗……”

沈亓颤抖地说着,时而嘶吼,时而胆怯。

他不敢与沈憬对视,他将其视作猛兽奇鬼,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生吞活剥。

完好无损,真是可笑。

他被折断羽翼、受尽苦楚,苦心练就的武功尽废,伤口被人踏在足下,自尊被人践踏的时候,眼前这个人正在皇宫里享乐寻欢呢。

如今种种,凡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沈亓从未想过他能活着回来,他能手脚完整地回来,他能带兵杀进皇城回来!

那是他的能耐,怎么成他沈亓的厚道了?

他将那碗汤泼在沈亓的脸上,那张本就狼狈的面容此时更显可笑,他冷冷道:“那你如今不也完好无损吗?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哪里亏待了你!”

“我生不如死!我求求你了!让我去死吧!”沈亓发了狠地推他,但太久没进食,他根本没什么力气,对沈憬来说也根本没有杀伤力。

“你杀了我吧,你用剑砍死我,我不想活了!我死了才能跟父皇状告——”

沈憬没给他说完的话的机会,喝道:“陛下,少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哪能让你去死啊,我要让你长命百岁。”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威胁地说。

他不想再呆在这个疯子身边了,转头对苏公公道:“苏玉,喂陛下进食,他若饿死了,本王定割下你的脑袋。”

“喳。”

沈憬走出了宫殿,还清晰地听着里头人的喊叫:“沈砚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呵,好像你有好死一样。”章亭忍不住呸一声。

“章亭,我们回府。”沈憬不愿再去理会里头这个人,他确实没这等心境。

昨日之事已叫他心烦意乱。他身上也疼得厉害,人也昏沉,腰也酸胀。甚至怀疑自己昨夜鬼上身了,才允了那人的动作。

章亭跟上来,“是,王爷。今日是小郡主生辰,府里头该置办的已置办妥帖,不知殿下是否还要添些什么?”

“我在琳琅斋定制了一串翡翠珠链,你待会儿去取了回来。在锦食堂买几盒玉莲酥来,阿宁素爱这种糕点。”沈韵宁是他手心的珍宝,他自然记得女儿的一切喜好。

“是——”

沈憬突然打断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算了,你不必去了,本王亲自去。你去文府请右相、齐姑娘过来。”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章亭还是老实巴交地应着,“是,殿下。”

沈憬拳握得更紧。

那个混账,还是弄在里头了。

半个时辰后,换好常衣的沈砚冰走进了一家药铺。

他穿的衣服算不上华丽,但他的气质实在矜贵,常人一见便知是贵客。

“这位郎君,需要什么药材吗?”药铺老板赶紧迎了上来。

“川穹、当归、桃仁、红花、姜炭、灸甘草。”

“这是……”老板一听便知这药方的功用,也忌讳着没说出口,“客官需要几副药啊?”

“嗯。”沈憬垂眸,浅声道,“这药伤身吗?”

“是药三分毒,这药喝多了可致女子不育的。郎君你若怜爱你的妻子,那便少让她喝这种药。多生养几个又何妨,多子也多福嘛。”老板嬉笑着劝慰他。

“十副。”

老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了,心中暗讽这年轻人既不节制,又听不懂话。“三十文。”

蔚府

跪到午时的蔚绛刚回府,烬王殿下那万两银子就风尘仆仆到了。

章亭陈述着沈憬的命令,庄重地说:“蔚大人,请跪。”

“我们殿下说了,跪半个时辰,即可受烬王殿下赏赐。”

蔚绛没好气地跪了,这么跪下去膝盖都要出走五十里了,倘若明日可以不去上早朝就好了。

此时章亭又发话了,“蔚二相公得殿下命令,三日后同殿下一同出发前往江南,这几日无需早朝,好生休养。”

郁杰见着蔚绛刚跪了半天回来又跪上了,急得不知所措。“诶呀公子,你那日夜深了去见殿下是不是惹怒他了啊,他怎么好像针对你。”

“哼哼。”一旁的章亭清了清嗓子,示意郁杰终止不敬之词。“我们殿下可没这么斤斤计较。”

“好了好了,殿下让我跪着,还给我这么多白银做赏赐呢,跪跪也无大碍。”蔚绛嬉笑着说,“你去忙别的吧,我若是跪得不好,又得加时辰了。”

汉阳弄烬王府

沈憬刚一回府,就见一团粉红色的身影飞奔过来,直直扑在他身上,清脆的声音响起:“爹爹回来啦!”

沈韵宁今日戴了一顶西域红镶石冠,穿了一身苏绣丝绸锦衫,脖子里还挂着一颗耀眼的翡翠宝石,更显俏丽可爱。

“阿宁今天这么漂亮,是云烟姐姐替你打扮的吗?”沈憬还是像抱三岁娃娃一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语气和缓轻柔地说,一边还向匆忙跟过来的云烟点头示意。

“嗯!云烟姐姐还给我编了好看的头发呢!”沈韵宁欣喜地说,小手扒拉着爹爹胡乱地舞动着。

“映枝姑姑到了吗?”踏入含元阁,他将沈韵宁放了下来,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红匣子,“生辰喜乐,阿宁,爹爹愿你岁岁平安。”

他吻了吻女儿的小额头,眼底满是爱意。

“谢谢父王!”白嫩的小手打开那小匣子,发现是一条漂亮的手串,她眉毛都快要翘上天了,“好漂亮呀,阿宁好喜欢!”

沈憬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喜欢就好,这些糕点去和姐姐们分了吧,都是你爱吃的。”

“好!”沈韵宁接过快有她半个人高的点心盒,俏生生地离开了。

“当心些,别摔着。”沈憬有些忧切,一直盯着孩子的背影,直到有侍女接过那食盒他才收回了目光来。

“哎呀,这烬王殿下还有这么柔软的一面呢。”文映枝早就在一旁看着二人,她背靠着红木门,嫣然一笑。

她侧目瞥见沈憬手里还拿着几袋药材,“沈憬,你近来抱恙了,怎么抓了这么多药?”

“近日染了风寒,总不见好,近日就多抓了些。”说罢,他便将药材交给章亭,“交给微安阁吧,晚些时辰再煮也无妨。”

文映枝闻言便也不作追问,只是好奇地望着他,“光顾着调侃蔚小子,都忘了问你今日怎么来迟了,六年来第一次诶。”

“我见着那小子在烟花柳巷,自是说明,我也在那儿。”

“诶哟,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去那处儿逛了呀,那酒是你同他一起喝的?”文映枝有些诧异,直了直身子,眼微睁大,疑惑地想问出个前因后果来。

“自然。”

意外地,一道深沉却又不失清冷的男声于厅中响起,“喝酒?”

二人看清楚来人,立即恭敬道:“师父。”“扶先生。”

扶余虽年近六十,但究其样貌,也不过三四十的模样罢了。

他身上的清冷气场与沈憬相似,却又多了几分岁月的儒雅气质,亦是他前些年未曾具有的。

“砚冰,此去江南,姑苏常氏灭门案你留意一番。常允康多次前往苗疆之地,其后缘由,你且摸清。”

沈憬应下,“是,师父。”

“扶先生近日可见我父亲,他可安好?”文映枝在长辈面前也是一番沉稳的姿态。

“小韫,文先生很好,你也常去看望他,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时常惦记着你。”扶余隐居在别野山中,那是他曾经学武的地方。

而文映枝的父亲文淮曾与他师出同门,乞骸骨后也隐居在此,故而两人交集不浅。

“文韫知晓,不日定去看望父亲。”

夜幕遮去日光,唯天际那几点繁星,依旧注视着方寸人间。

烬王府中热闹的生辰宴已然过去,今日的小主角已经被哄着进入了梦乡。

府中最奢贵的一间卧房,便是小郡主住的这间玉清阁。

沈憬坐在这拔步床侧,端详着女儿的睡颜。孩子模样随他,独独那双明眸深些,总让他想起那位,故而瞧多了总让他暗自神伤。

六年了,阿宁也从刚降生时两个拳头那么点儿长成了现在这般。恍如隔世,也不过如此。

过了许久,他捻好沈韵宁的小被子,吻过孩子的额头,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刚一阖上门,便见身侧一只灯——扶余一直在门外等他。“师父。”他轻声道。

二人坐在一处堂下,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的扶余总在这庭下教授他武功剑法,他一练习,便是一整日。

月色不同曙光般明净,却也足够照亮二人的身形。

片刻后,沈憬才缓缓开口,“师父,你这些年查到些线索了吗?”

扶余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会问及此事,只是揽了揽他的肩膀,“砚冰,我只查到些许,待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

“与苗疆王莫微烬有关是吗?父皇尸身上有苗疆虫蛊的痕迹。”

“虫蛊确实出于西南樊水,与莫微烬是否有关,我还得亲自会会他。最近,手下发现他出现在儋州。”

先帝的死一直是他心底一道无法迈过的坎,十二年未果,是一道经久未愈的伤疤。

“师父,江沁晚不是我母亲,对吗?”他突然转变了话题,他的秀眉微皱,似乎在祈求一句肯定答复。

扶余握拳的手不禁更紧了几分,“为何这么说?”

“她从未怜爱过她的次子,且她并非函因血脉,我却能……”

扶余明白他话中之意,“若是沈氏血脉中有人是函因血脉呢?”

“不然,我早就查过,并无。师父,你可认识那人?”

落寞之色在沈憬的眼底蔓延,渗入心脏。

扶余察觉出他的异样,“我与南瀛而立之年才相遇,彼时,你已经六岁了。我只当江沁晚是你的生母。”他顿了顿,看了眼沈憬,“你今日怎得了,竟说起这些来。”

沈憬一举一动所携之意又如何能逃过师父的眼,就算他嘴上不说,扶余也能从他的神色里一眼看出端倪来。

“碰上什么事了,小憬,你从来不会这般犹疑。”

“无妨的。”沈憬不动声色道,他在师父面前总像个孩子,总能被他一眼看穿心思,怪不自在。

扶余薄唇微动,“遇见谁了,你……”他忽得没了下句话,盯着沈憬看了会儿,才缓缓道:“微元阁的药,我看过了,那药伤身。若是旁人,你不必喝。若是那人,喝也无用。”

至于那人,师徒俩心知肚明。

扶余也清楚沈憬,自知他并非随意乱性之人,除非真动了心,否则绝不会与人苟合。

沈憬这些年来如何,扶余自是看在眼里。他也有悔,悔在当初私以为不该插手小辈的事,才让他们如今落得这般。

“师父,他死了。”

“你未见他尸身,又如何能笃定他的生死?”扶余见他眼底含着凄凉,低叹了声,“当初你留下阿宁,你的心意自己又岂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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