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伸出手指了指城门左右两边的位置。

白无尽循着视线看过去，两旁聚集了不少人，看穿着倒跟身边这个年轻人差不多，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年轻人，又看了看城门两旁聚集的人群，恍然大悟。

心情顿时激动万分，感谢地跟年轻人说：“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多谢你了。”

白无尽道完谢就打算离开，刚走出一步身上的衣角就被人给拽住了，“那个，公子。”年轻人小声说，微微抬起头注视着他，一只手伸到了他眼前。

白无尽起初还疑惑这是要做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笑着将一两银子放到了年轻人手心。

年轻人却像是受惊了一般，立马要还给白无尽，急切地说：“公子不用给这么多，100文就够了。”他娘从小就教他，只拿该拿的，多了咱不要。

白无尽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愧疚，因为一开始他并不相信年轻人会帮到自己，是以刚刚出了城他甚至还责怪他来着，所以如果多给了，他觉得是应该的，是他先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你拿着，这是你该拿的。”白无尽握着他的手推了回去。

“可是，太多了。”年轻人看着手心的银子低声自语。

白无尽却没有多留，转身向右来到了人群聚集地。

大家都抬起头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期待，期待这份幸运可以降临到自己头上。

白无尽从背上取下袋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说实话这几个人并不算多，他是担心，从大家的表情来看，别一会儿没有拿到招募令的会打起架来。

于是场面就变得十分滑稽。

众人盯着他手中的招募令，如同狼群盯着猎物，眼光发亮，而他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竟有些站不住脚。

年轻人收好银子见这状态，跟着走了过来。

“公子手中的招募令可能不多，大家不用着急，先听听公子的要求，再做决定。”他说，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明明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彰显出了几分气势。

白无尽吸了口气，提着嗓子喊：“招募梓人十五位，一日200文，地点距离城门约莫几十公里，不包住，但提供盒饭，时间大约到明年三月份。”

喊完后他有些虚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不确定自己的话有没有说明白，大家是否都懂了。

年轻人看出他的担忧，安慰说：“大家明白了。”

白无尽这才舒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心道他这招人怎么弄的跟被招似的。

“敢问公子，听您这意思，是这钱要到明年三月份才能发给我们吗？”其中一位年长的问。

人群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躁动不安。

“这是什么意思啊？”白无尽微微靠向年轻人，小声问。

“大家想要月钱，意思是您如果要等工程结束后才发钱给他们，大家伙就不愿意了，毕竟时间有些长。”

年轻人实话实话，白无尽也看得出来。

这件事他没有跟吟松风商量过，关键是此前他没有想到贴个告示会这么麻烦，而且还有人当场提问，整个就是一现场面试，而且看起来，他才是那个被面试的人。

“那问一下，你们这里一般是怎么发钱的？”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无尽：“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吗？”

“不不不，我是我是，但我以前没这打算，这不被家里赶出来了，为了生活就起了这心思。”白无尽赶紧解释，可不能暴露了他是个外地人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

年轻人一脸知道的表情，然后说：“这里基本上都是发月钱，而且您这个时间没算好，恰逢年关将近，大家都忙着过年。”

“是吗？”白无尽半信半疑道，这不挺多人等着招募令，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忙着过年的啊。

最后白无尽决定先斩后奏，采纳了年轻人的建议，跟大家伙讲明是发月钱，解决好这个问题，手中的招募令很快就被抢空。

“明日一早，拿到招募令的人在这里会合，我一块儿带着大家过去。”白无尽喊道。

“好好好。”大家应声回答，一眨眼的功夫人群四散跑开。

白无尽望着大家远去的背影，不自觉笑出了声。

“这是回家报喜去了。”‘年轻人说。

白无尽有些好奇，问道：“刚刚你为什么不要一份招募令，一天200文，能做上好几个月，比你现在拿着不确定的工钱，是不是更有保障？”

年轻人摇摇头回答：“我爹娘去世的早，家里没有老人需要照顾，再说我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膝下也无儿女要养活，但他们不一样，他们要养家。”

白无尽听着，却无法给予他安慰。

从城外再走进城里，不用寻地方贴告示，身上的任务也完成了，他想慢慢感受一下城里的气息。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卖糖人的小铺子，一个青年男人正忙碌认真地在工作。

他想起吟松风总爱轻轻笑着，好像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极其可爱。

“我要一个，小白兔样子的，可以做吗？”白无尽问，低下头看那青年男人手中正在做的糖人，样式简单，没有一个是动物形状的。

“抱歉，今日做不了小动物形状的。”那青年男人抬起头很有礼貌地回答了他，然后继续低头进行手中的工作。

白无尽也是一时兴起，便没多纠缠，转身往前继续走着。

走到卖布匹的店面前，他望着里面颜色鲜艳的色彩，心里想，这个颜色配吟松风应该很好看。

经过卖胭脂的铺子前，他又想，吟松风天生丽质，这些庸脂俗粉反而掩盖了他天然的皮肤。

听到有小姐姐问他要不要买支簪子，过年了送给心爱的人做礼物的时候，他又依稀记得吟松风似乎从来没有用过簪子，便礼貌拒绝。

走了许久，一处卖棉花糖的小铺子面前围了一圈人，大都是小孩，白无尽身高八尺，轻而易举就看见了全部的花活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待人都走尽后，他才开口问：“可以给我做一个吗？”

那是一位老爷爷，慈眉善目，看着白无尽和善地问：“小公子想要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白无尽回答，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不要白色，要红色。”

“小公子若是纠结，何不两个颜色都要了，也是可以做的。”老爷爷呵呵笑着说。

白无尽心中暗叫哎呀，他刚刚在这儿观望半天，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那就白色和红色一起，做成笑脸的样子。”

老爷爷开始做棉花糖，吟松风盯着看，觉得好神奇。

“爷爷，您做这棉花糖有多久了？”

“一年。”老爷爷回答。

“一年？”“一年就能做这么好，这可是技术活儿。”白无尽惊讶地说。

看着棉花糖一个个在老爷爷手中变幻出各种形状和样子，心生敬佩。

老爷爷只是笑着，并未多说。

只一会儿，他的笑脸棉花糖就做好了。

“小公子可满意？”老爷爷问。

“真好看。”白无尽捧着棉花糖笑得很开心，他想，吟松风一定喜欢这个，因为那么多小孩子都喜欢。

“10文钱。”老爷爷见他满意，这才说棉花糖的价钱。

付好钱后，白无尽道谢离开，现在他得去取回马车赶回竹屋。

吟松风是敏感的。

他人生中唯一得到的爱全部来自阿娘，可是在他人生的第二十七年，阿娘离开了他。

在这个最艰难也最没有希望的日子里，白无尽就像一颗速效救心丸，闯进他的视线，让他濒死的心得到了拯救。

他现在很难去想，如果当时没有遇到白无尽，他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起初，他只是在吟府待久了，觉得白无尽有趣，想要逗逗他，可是慢慢地，他发现不是这样子，他排斥几乎所有人以任何理由靠近他，他厌恶他们虚假的笑容下隐藏着的丑陋心思。

就连一向对他很好的桂华秋、一起长大的屠苏，他也没有哪怕一刻，想要跟他们倾诉心中的想法。

甚至在被赶出吟府的时候，只要他愿意，桂华秋或者屠苏，都可以给他一个安稳的后半辈子，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们生活一辈子。

直到午后睡醒，他看着马车被驾走，看着那行‘以后不许写瘦金体了’的字时，他有几秒钟是难以呼吸的，好像心脏受到了重创，让他呼吸不上来。

回到书屋的躺椅上后，他也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里跟白无尽相处的画面，明明阿娘的病逝就在他遇见白无尽的前几日，这中间过去也不过半旬，却让他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可堪做回忆。

而白无尽不同，他从让他住进竹屋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琥珀像是感受到了吟松风的伤心难过，从白无尽的屋子里跑了出来，跳进吟松风的怀里用头在他掌心蹭，它想安慰他。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白无尽还没有赶回竹屋，冬天的夜来的更早，他现在有些后悔在街上逗留的时间太长。

吟松风一定醒了，他要是看见我不在家，肯定很担心。

白无尽一想到他会因为担心自己而皱眉，就想打自己巴掌，太不让人省心了，那么好看的平日里总是舒展的眉头，不应该皱起来。

你等我，我很快就到家，白无尽默默说着，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夜幕降临，他正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