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噩梦了。

梦里，一双惨白的、瘦骨嶙峋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我拼命挣扎，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她凑近我，脸毫无血色，眼睛凹陷，布满血丝。

“快死掉吧……死掉吧……从哪来回哪去……你不是宁殊，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不！

她竟然长着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不！”我尖叫着醒来，大汗淋漓。

原来我正睡在自己的凤穿牡丹拔步床上，四周围着上等的丝绸幔布，金线绣满山水画。

四名贴身丫环听到我的喊声，都冲了进来，两个服侍我起床，一个给我整理被褥，一个给我更衣。

唔……原来是一场噩梦，我自然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宁殊，当朝第一美人，与钦慕的九皇子订亲。

金尊玉贵，美若天仙！若非我有这样的好出身，怎么能养得如此冰肌玉骨？

我看着我的四个丫环，她们也很美，不过她们的美貌，恰在衬托我的尊贵与脱俗。若是换个丑的来服侍我晨起，岂不坏了心情？

大丫环春英说：“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过两日去大护国寺布施，我要给小姐求个安神符！”

她边说边解我的衣服，我下意识地挡住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她惊讶地问。

“哦，没什么……”我松开手，任由她们给我更衣。

不知怎的，我有点窘迫，这些丫环伺候我十多年了，我为什么会不习惯呢？

联想到梦里的场景，也许是那个噩梦，令我心神不定？

我坐在梳妆台前，春英替我梳头。发如泼墨，肌肤胜雪，真是国色天香！我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美美貌，从夏竹捧来的满匣珠宝首饰中，挑了几枝碧玉掐金丝的发簪。

“这是昨儿陛下赏给老爷的蓝田贡品呢！满京城这是独一份的！只有小姐才配得上！”春英边说着边帮我挽发。

我笑了笑，镜中的人更显美艳。

一阵冷风刮来，有个阴森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享受的东西，都要加倍奉还！”

我全身一僵，手中的碧玉簪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几节。

丫环们机灵，一边说着碎碎平安，一边给我换了一套极品玛瑙制的头面。

我起得晚，用完早饭，就听下人来报，相府千金来了。

相府千金司马蓉是我的闺中蜜友，我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她扬了扬手腕，上面戴着一只金丝绞的明珠手钏。

我就知道，她是来跟我炫耀她的亲事。

“蓉蓉，这宝贝是他送的吧？”我跟她笑言，“一早就明晃晃的到我这儿来显摆！”

蓉蓉脸一红：“就你眼尖！我都是订亲的人了，自然要戴他送的首饰！”

我们说的“他”，便是高丽王子成显宗，他自幼流落到我朝为质，曾于叛军之中救了蓉蓉，成就一段佳话。后来他回国继承王位，蓉蓉便是他未来的大妃。

算了，蓉蓉的身份也很尊贵，但及不上我就是了！越是尊贵的闺蜜，越能衬托出我的身价。

丫环们捧了几个茶叶罐子，让蓉蓉挑选喝什么。

她闻了闻香，拿起一个缺罐子：“喝这罐吧，这是早春的龙舌尖，只在悬崖峭壁上才有，一两千金呢！”

“就你鼻子灵！”我笑道。

“这茶虽然是你这儿最便宜的，不过胜在新鲜，应时。”

蓉蓉真是会说话！她不动声色地又夸了我金尊玉贵！

丫环们端上茶具，煮开水后，蓉蓉她坐在我对面品茶，粉粉嫩嫩的指尖拈着小巧的杯盖。

我的四个丫环都是美人，在蓉蓉面前却都黯然失色，论美貌与身价，整个盛京城也只有她能与我比肩。蓉蓉皮肤通透，脸又小又尖，睫毛浓密，美得出类拔粹，就像……就像……

我脱口而出：“蓉蓉，你真像是开……开……！”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蓉蓉明显愣了一下，尴尬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刚刚想说什么？刚才有一个词语好像突然进入了我的脑海中，但是一瞬间，我就想不起来了。

我苦苦思索，头也痛了起来。

“殊儿，你怎么了？”蓉蓉关切地问。

我朝她摆摆手，示意没事。突然间，蓉蓉在我眼中变了样！她白皙的皮肤迅速干瘪下去，脸上爬满黑斑，头发稀疏，眼睛像死鱼一样无神。

她冲我咧嘴笑了，说：“你没事吧？”

我尖叫一声，打翻了手里的茶碗，丫环们赶紧上来收拾。

我恐惧地望向蓉蓉，可她又恢复了貌美如花的样子，并且十分担忧地看着我。

“我……我……脑子有点糊涂，让你受惊了。”我勉强解释。

“哼！都怪五小姐！”春英在一旁抱怨道，“上次小姐被五小姐推下水，之后就落下了头疼心悸的毛病！”

说到五小姐，就有下人来通报，五小姐来了。

五妹是庶出的，名唤宁婉。去年我们一起踏青，路过的马惊了，吓着了她，她把我撞下河中。幸好当时宁家的侍卫和丫环、婆子都在，我被救了上来。我昏睡了半月才醒，醒来之后，又缠绵病榻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

年纪最小的冬梅抱怨道：“怎么又来了？肯定是来借东西！”

“别说了。”秋杏提醒她。

蓉蓉哼了一声：“你那庶妹我见过，一身小家子气，又不安分，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不像是个好的！”

我脑子混乱，仔细想了想，对五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五妹宁婉聘聘婷婷地走进来，她样貌娇小刻薄，打扮花枝招展，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就差把“心眼多”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与我们见过礼，她笑着跟我说：“三姐，过几天就要参加赏花会了，我新做一身衣裳，没有搭配的首饰，想来借几样！”

一听这话，几个丫环的脸立刻拉了起来。

我让她进房间挑，宁婉一见我的东西，眼睛都亮了，选来选去，挑了一套做工繁复的千叶攒金十九件，大大小小共十九件首饰，每一件自然都是价值连城。

“姐姐，这件好，最称我的衣服！”她满脸堆笑地抓着我的东西。

不待我说话，蓉蓉在旁边冷笑道：“你也配！”

“你说什么？”宁婉又羞又气。

“你一介小小庶女，也配带这样华贵的东西，不怕折了你的寿！”蓉蓉走上前，伸手扯过宁婉挂在腰间的玉佩，“这玉佩也是殊儿的，不是你的！”

我倒不觉得那东西有多华贵啦，反正我的首饰数都数不清，所有的首饰，每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她既是我的庶妹，血脉相亲，给几件破东西也无妨。

未及我开口，蓉蓉上前一步，伸手扯了她头上的几个发簪：“这个，这个，这个，你都借了多久了？还不还回来！”

宁婉的发髻乱了，立刻变得披头散发。她急了眼，护着剩下的首饰，大声喊：“我也是宁家人，我也是爹的女儿，借几支首饰怎么了？”

她哭的样子特别可笑，妆容糊了脸，像戏台上的丑角。我忍不住掩口而笑。

蓉蓉冷笑：“殊儿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这些首饰每一件都是珍宝，你一个庶女，哪来的什么脸戴？”

嗨，也对。她一个庶女，穿金戴银的样子，特小家子气。

宁婉哭丧着脸从我这儿走了，四个丫环都笑起来。

冬梅说：“我家小姐太好性了！蓉小姐，还是你厉害！”

蓉蓉转向我：“你这庶妹，你也太给她脸了。瞧她那花枝招展的样儿，果然是个小娘养的，连你的丫环都比她知进退！”

接着，她们又数落了一通宁婉平时的作派，比如刻意在世家公子前卖弄文彩；跟闺秀们来往，喜欢装得很阔气；老是跟我爹撒娇卖乖，拉他去小妾的院子里等等……

这些事我听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今天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