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说人气虚的时候,就会邪气缠身。也许,我该去祈福驱邪了。
我带上丫环去了护国寺,由于提前打点过了,这天寺里没有其他香客。
佛寺金璧辉煌,罗刹怒视。我独自一人在大殿礼佛,僧人们在殿外诵经。我跪在菩萨前,口中念诵着,祈愿生活顺邃,有段好姻缘。
然而我心中所想的,却是最近的疑惑。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无法解释最近发生的事,如果照实说,别人会觉得我疯了吧?
莫非我真的不是宁殊?莫非宁殊已经死了,她的魂魄来寻我?
那我是谁呢?
不知不觉,诵经的声音消失了。我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护国寺的佛殿中。
这里是一间破败的寺庙,门窗歪斜,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只有我一个人跪在灯前。
这里只有两种颜色,黑灰色的房间,暗黄的光。
我在哪里?我慌了,上前推开一扇门想要出去。
“啊哈哈哈!”门外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仔细一听,那是野兽的嚎叫。
我立刻拖来了一张破桌子,抵住那扇松动的门,紧张地检查四周。
“这是哪里?有人吗?春桃,夏菊!你们在哪里……”
灯灭了,笑声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我站在黑暗中,仿佛一座石化的雕像,心中满是恐惧。
许久之后,房间里再也没有声音。我摸到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灯。橘黄色的灯光,暂时照亮了一片安宁的空间。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不是在上香吗?我最近总是精神恍惚,难道我忘记什么事了吗?
我低头苦苦思索,却发现,地上多一个人影!
我猛然转身,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笑得狰狞的人。她长得很像我!但那绝不是我,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手中举着一把尖刀。
“你快去死啊!”她尖叫着向我扑来。
我举起油灯,猛地砸向她,转身就跑。我跑到门口,门被桌子挡住了,我拉开桌子,跑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木回廊,我在回廊上狂奔,我听到后面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轰!”我推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不!这里依然是那个房间,我为什么又回来了?房间里燃着一盏油灯,油灯前站着一个人。
她慢慢向我转过身,还是那张可怕的脸。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我身前。她大笑着,高高举起了匕首。
眼前一片漆黑,渐渐又亮起一丝光线。
接着,我闻到了檀香味。睁开眼,我终于看清楚了,护国寺中香烟袅袅,僧人们围在我身边,诵经声不断。
菩萨在上方,法相庄严,垂目望着我。而我躺在地上,满地都是散落的贡品。
夏竹紧张地抱着我,其她丫环大声喊着什么。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我明白了,刚才我独自祈福,掀翻了所有的贡品,把大殿砸了。
“小姐!小姐醒了!”夏竹兴奋地大喊,我觉得她的声音如此刺耳,所有的声音都如此刺耳。
回家后,我躲在房间的柜子里,不肯见任何人,也不愿踏出房间一步。我把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砸了,拿着钉和锤,把每一扇窗户都钉死,撕开被子挡住了所有的光。
我很怕,很害怕,很害怕……我只想与世隔绝。
蓉蓉又来看我了,我听到她在房门外叫我的名字,然后慢慢地走了进来。不,我不要见到任何人!万一她是那个鬼呢?万一鬼假扮成她来找我呢!我缩在柜子里,用一把锤子保护自己。
“走开!走开!”我惊恐地叫着,手里挥舞锤子。
蓉蓉的脚步声停在外面,她小心地说:“我不进来!我不进来!”
我的嗓子喊哑了,便停下来,紧靠着柜门发抖。
蓉蓉小声说:“殊儿,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王公贵族们都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我只希望她快走。
许久之后,蓉蓉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我突然想到,她不是鬼,鬼没有脚步声!
“蓉蓉,”我出声叫住了她,急促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见景非……”
“殊儿,景非外出行军,”蓉蓉轻声说,“等他回来……”
“不!我不要等!我要见景非!我只要见他!”我声嘶力竭地吼着,用铁锤砸柜门,直到门上出现一个洞,一束光透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痛苦地尖叫着,一声又一声,喉咙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殊儿,你别激动,我去叫景非,这就是!”蓉蓉惊慌地说着,跑了出去。
我胡乱地扯起衣服,把柜门上的孔堵住,重新缩在角落里。黑暗中,我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我重新听到了脚步声。
“殊儿,我可以进来吗?”是景非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无比感动,仿佛在黑暗中有了光。
黑暗中声的透过一束光,景非打开衣柜,轻轻拨开我的头发。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泪爬满了我的脸。
景非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没事了,没事……有我在……”
我一边哭,一边问他:“我是谁,你认识我吗?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殊儿啊!”他柔情款款地说。
我摇摇头,嚎啕大哭:“如果我不是你的殊儿呢,如果我根本不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会离开我吗?”
我想我疯了,怎么能问这种问题。但除了他,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景非叹了口气,轻声说:“有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我来的时候,伯父伯母告诉我,其实你有一个双生妹妹。”
我愣住了,这时,父亲和母亲走进房中,来到我身边。
接下来听到的故事,解开了我心里的疑团。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其实是双胞胎。在我们还未记事的年纪,那个妹妹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经高人指点,需送到护国寺修行方能保住性命。后来,妹妹的病好了,可是烧坏了脑子,她疯了,就一直养在护国寺的偏殿之中。
“双胞胎本就心意相通,你落水后,气虚体弱,所以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父亲痛心地解释。
我的心微微放松,但仍然疑惑不安。为了宽慰我,景非又许诺:“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我请伯父将她接过来,让你们姐妹见一面,你就明白了。”
他的笑令我真正安下心来。困倦和疲劳袭来,我说:“我想吃点东西。”
从这天起,我按照吃饭喝药,调养身体,噩梦再也没有侵扰过我。蓉蓉又时常来看望我,给我送来城中最好的点心。我们还组了个诗社,品茶斗诗,自然每次都是我拔得头筹。
我渐渐走出了阴霾,过了几天,一架软轿趁夜抬进了国公府,我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突然明白,软轿中坐着的,正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妹妹。
我走向后院的偏房,见到父亲和母亲站在那里。房中有一位女子,她一袭白衣,披头散发,正是我梦中见到鬼影!
春桃扶住了我,带着我慢慢向前走去。近了才看清,她果然有一张与我相似的脸,形销骨立,身上还拖着铁链。
娘在替她梳头,爹站在旁边,落寞地摇头。
我走上前,唤了一声:“爹、娘……”
爹叹息一声,说:“殊儿,这就是你的妹妹,宁荣。”
妹妹口中塞了一块布,发出野兽般的声音。她看到我,突然毫无征兆地同我扑了过来。脚下的铁链拉住了她,旁边的侍卫也急忙冲过来,把她按在椅子上。
亲眼见到她的模样,我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痛心不以。她长着跟我一样的脸,本该跟我一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也许她也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对我万般憎恨。怎能不恨呢?命运天差地别。
“老爷,走吧,我看着难受!”母亲拭了拭泪。
父亲又叹了口气,嘱咐在场的嬷嬷看护好宁荣,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小院。回去的路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荣儿如此,叫我万分痛心,你又要离开宁家,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呀……”
“母亲放宽心,我哪儿也不去。”我说。
“傻孩子,今早贤妃招娘入宫,已经把你们的婚期定了,就在下月。”
我一愣,随即害羞地低头浅笑。
“傻孩子,你就要成婚啦,最近多陪陪娘吧!”
成婚的事让我心中喜悦,接下来的日子,从前的噩梦消失了,我安心筹备婚礼。
其实也没什么好筹备的,我只需要试试婚服、首饰、妆容。
日常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艳压群芳,
在诗社里一展才华,艳压群芳;在骑射场一展身手,艳压群芳;在游园会被太后赏识,艳压群芳……
艳压群芳的次数多了,我也蛮无聊的。就想去看看宁荣。
在偏院里,宁荣双脚被铁链锁着,像只大犬蹲在那里。
“荣儿?”我唤她。
她平静许多,眼神空洞,并不看我,只是前后摇晃着身体,那样子真是可怜。
我慢慢走近她,她正在画一些奇怪的符号,一边画一边哼一支曲子。
那旋律,我从未听过,却无比熟悉,好像刻在我脑子里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哼了起来,我的眼前出现一个红色的大圆圈,圈中有一大片绿色,我站在高处俯视着那个圈,心想能不能跳下去……
宁荣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微笑着,张开了双臂,我也跟着她张开双臂……风迎面吹来,就好像我们能飞!
宁荣拿起她画的一张纸,轻轻递到我面前,我茫然地接过纸张。
“不!”我突然清醒过来,将纸揉成一团扔掉,然后打落了宁荣的手。
“我……”我呆呆地说,“我要……成婚了……”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偏院,向我的闺房跑去,再想一想,再想一想,有什么事要从我脑海中跳出来。
不,我是宁殊,我是宁殊!我要嫁给九皇子。
我跑得累了,停在一个竹林小阁前休息,忽而听到阁内传来笑语声。
那声音缠绵缱绻,很不对劲。我推开窗户向小阁内望去,只见我的庶妹宁婉,正衣衫不整,和一名男子搂搂抱抱。
那男子是江太尉家独子江思勉,宁婉高攀不上的人。
我在心中冷笑,她真是不要脸,做下此等丑事,大概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想想,那江太慰家的独子,能看得上她吗?
这桩丑事不该由我看到,我为了保全体统,只能去唤丫头婆子过来。我转身欲走,突然看到宁婉抬起头。
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其实有几分像宁荣,也有几分像我……
我突然想起,虽是庶出,她是我的妹妹啊……
我把贵族淑女的体统抛到了一边,踢开了竹舍的门,走进去盯着两人。
两人外衫已褪,万分惊恐。
我随手捞起一把竹扫帚,往那江郎头上打去。
“姐姐,你在做什么?”宁婉尖叫起来。
我不说话,只是用尽力气去揍人,把他打得抱头鼠蹿,提着衣服在地上翻滚。
他想逃,我伸出扫帚挡住门,拦了他的去路。
我看着宁婉,她惊惧万分地看着我,那张脸又惊慌又愚蠢。
我叹了口气,又转向江思勉:“你心悦我家婉儿吗?”
他一副被吓傻的蠢样:“我是喜欢婉妹。”
“那为何不来提亲?”
“提亲?这,这……我,我……”
“滚。”我说。
他立刻就滚了。
我转向宁婉:“婉儿,你看到了,你何必喜欢这样的人……你家小娘知道了该如何自处?”
宁婉像是吓傻了,讷讷地说:“我也不喜欢他。我是庶女,就是想,就是想……能拼个好前程,让娘过上好日子……”
她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哭起来,越哭越凶。
我摇了摇头,她虽愚蠢,总归是我的妹妹。
我说:“罢了罢了,等我嫁人了,给你张罗个好夫婿。”
“哇!”一顿嚎啕大哭,她知道自己哭起来特别丑么?
她面黄肌瘦,头发散乱,衣服乱糟糟的。她哭的样子,那么像……我……
我曾经也这样哭过吗?
我走到她身边,为她整理衣服,婉儿埋在我怀中
突然,她凑到我耳边说:“陆景非在骗你……他有了一个孩子……”
她的声音怎么变了?我低头一看,她的脖子彭胀出来,又长出一张小小的脸!宁荣的脸!
是那张新长出的脸在跟我说话。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娘带着几名健仆冲进来。
“伤风败俗!”娘骂道,“快把这小娼妇带回去!”
仆妇们七手八脚地带走了婉儿。仔细看去,她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有。
娘拉着我的手说:“你过两日就要订婚了。好端端的,那贱人竟做出这种事……”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婉儿的话,如同一道惊雷霹在我身上,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浮出脑海,是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清楚!
我冲出去,听到我的妹妹宁荣在偏院放声大笑,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陆景非、孩子、我那疯了的妹妹、这一切有某种关联……
我不管不顾地冲到马厩里,骑上一匹最快的枣红马,往皇宫的方向跑。
越往皇宫的方向,人越稀少。
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大雨。
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风卷起我的衣裙,雨水钻进我的眼睛里。
我一直在往前跑、往前跑……可是我到不了皇宫,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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