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雨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下雨我会打车的……”她跟史倩吃完饭时已经九点多了,想起发那条消息的时间,蓝柯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绪乱飘,她还是等冰凉的雨滴砸在手上时才猛地清醒过来的。

望了眼天,蓝柯笑天气预报第一次准。

“车停不进来,还要走一段。”蓝羡之撑开伞,往她那边侧了侧。

两人都不是没话找话的人,一路无言,直到回了酒店。

临近下车,蓝柯从包里拿出张银行卡,放到他扶手箱上。

“这些钱是我这些年攒的,还有你当时给的那五十多万,哥你拿着吧,我这次回来没想打扰你生活。”

蓝柯金色的环形耳环在黑暗里衬得更有光泽了。

顺着视线向下,她没被毛衣盖着的那一截脖颈纤细光洁。

喉咙滚了滚,见这边离酒店大堂还有段路,他没再说话,也没拒绝卡,撑伞把蓝柯送过去,又把伞递给她。

“走了,早点睡。”

嗯了声,蓝柯抬起头。

刚一直没往他身上撇,现在抬眼,她才发现他半边肩膀淋湿不少,握着手机犹豫了下,她最后还是叫住蓝羡之人,“哥,你头发湿了,上来吹一下吧,别感冒了。”

昨天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蓝柯把行李箱合上,又腾了腾沙发。

听到吹风机在浴室呼呼作响,她朝里面望了眼,最后倒在床上发呆。

一分钟后,床头充电的手机嗡声,夺过她的注意力,以为是自己的,蓝柯起身看了眼,这才发现机型不对。

【我这边有点事,有时间来趟吗?】

备注段悦,匆匆扫了一眼,她无声收回视线。

虽然没怎么被淋到,但发尾还是有点湿,现在脱了外套,头发贴在内搭上,她浑身难受,涩到不行。

过了会,见人从浴室出来,蓝柯也进去拿了条毛巾擦头发。

再出来,蓝羡之已经穿好外套准备走了,两人在门口撞上,他顺带嘱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找房子随时找我。”

话落那刻,蓝柯绕发尾的动作顿住,懒懒嗯了声,她盯着人出去。

昨天飞了十几个小时才落地,今天事又多。

蹲下打开行李箱,蓝柯本想找件睡衣早点洗澡,但看着最下面盖着的一沓照片,她还是没忍住把它们拿出来。

八年攒下来的照片不少,细细看了遍,蓝柯把照片重新放回行李箱深处,最后拿了张最光明正大的摆在床头。

这是她当年走时跟蓝羡之拍的。

当时两人在海边看日出,蓝羡之还没完全醒,有点起床气,神色困倦。盯着相框看了半晌,蓝柯抱着衣服进浴室洗澡。

晚上躺在床上,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依旧睡不着。

外面雨下了多久蓝柯不知道,但屋里湿气是挺重的,让她觉得呼吸苦难。

像是被潮到骨头都湿了,蓝柯重新翻了个身,在被窝里蜷缩得更紧。

可越抱着膀子,她越恍惚,慢慢的,蓝柯觉得自己身上又没了肉,重新变回来少女时代那副干柴的枯草样。

2013夏,蓝柯刚期末考完。

当时蓝程朗孟忍冬半路遇到车祸,进了抢救室。

医院灯光惨白,混着消毒水味,她蹲在手术室外面等结果,心悸又恶心想吐。

医生说了,她爸妈两个人情况都不太乐观,让自己尽快通知家里的大人。

蓝柯谁都不认识,但又太害怕,只好抖着手把电话打到了继兄头上。

她妈跟蓝程朗结婚那年赶上蓝羡之高中,他在寄宿学校,两人一年说不了几句话,关系不怎么好。

但蓝柯想,就算孟忍冬不是他亲妈,蓝程朗是也他亲爸,这通电话他不可能不接。

可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只有一个接通,闹哄哄几秒,那边立马挂掉。一直到签完死亡证明,蓝羡之才迟迟赶来。

“自己看!”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她把手里签完的东西一股脑甩到面前人身上,狂奔出医院。

潮天湿地,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蓝柯没地方躲,只好死命往前跑。

路边的树一帧帧往后倒,视线也逐渐模糊,直到全身无力,蓝柯才心慌地定在原地,眼泪也忍不住往地上滚。

脸上全是水,过了会,她咬紧嘴唇,撑着腿抬头。

明明浑身的血都在一股脑往上冲,但蓝柯却只觉得雨水在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下淌。

蓦地,一道白光闪过。

灯光刺眼,等再辨清眼前的路,她已经被人拽到一边。

“想死滚回去找个体面死法。”

脑子一团乱,抬手抹了把眼睛上的水,蓝柯试图分辨出面前站着的人。

过了会,她才发现是蓝羡之。

想起刚才那些打不通的电话,她没作声,甩开他手就要往马路对面走。

可步子刚抬起来,身后人突然出声,“我说了,想死去医院边上死,在这我还要来收.尸。”

“你凭什么说我?你连蓝程朗的尸都没收!”

“跟你有关系吗?”这会雨下太大,蓝羡之被淋得受不了了,抬起手去抓她小臂,“想打我就别抖,害怕成这样,真跟你妈一样。”

“对,我不像你,亲爸死都不来,谁能比得了你——”

没理她,蓝羡之一手捂住她嘴,一手拽着她胳膊就往前走。

被拽太狠,蓝柯手肘火辣辣疼,扯着想挣开,奈何男女力量悬殊。

就这么被拖回家,等开门,蓝羡之直奔浴室,把架子上的毛巾捞下来扔到她怀里,警告,“头发擦干再睡,烧死了没人管你。”

那晚,蓝柯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当时那场雨下得要浇死人,而她的怨气、眼泪、悲伤也都因为被蓝羡之暴力堵住而终结。

蓝羡之隔日带她去挑了墓地,给孟忍冬蓝程朗下葬。

一整个下午,蓝柯见蓝羡之在墓园坐着,就跟着坐,见他要走,就又跟着他回家。

“蓝柯,你妈墓地钱是我掏的,怎么说也算仁慈义尽了,以后别跟着我。”离家还有一段路时,蓝羡之把人拦住。

话音落地,蓝柯在原地怔忪了两秒,随后又重新跟上去。

听着闷簌簌的脚步声渐近,蓝羡之也烦了,转身站定,他语气比刚才还要不客气,“还跟着我干什么?找你亲爸去。”

“我没跟着你,我要回家。”

语毕,像是听到什么梦话,蓝羡之从嘴里恶劣吐出几个字,“蓝柯,我们两个既没血缘关系,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算什么一家人?你别忘了我爸你妈都死了。”

蓝柯脸皮薄,听到这种羞辱人的话,耳根立马热起来,但她不敢走,只咬唇停在原地,一声不吭。

半晌过去,余光瞥见蓝羡之要走,她慌乱抬头,梗着脖子叫人,“我只想找个住的地方!你放心,回家之后,我…我什么都不会麻烦你……”

扭头,看见蓝柯眼泪滚滚落,蓝羡之抓了把头发,解释,“你知道你妈跟蓝程朗前几天离婚了吗?”

“警察上午来找我了。”说是在行车记录仪里发现,蓝程朗是在开车的时候跟孟忍冬吵架,最后情绪失控才撞上大货车的。

蓝程朗最近生意上出事,不光早年买的几套房,连他们现在住的房子都要被抵出去,孟忍冬也是知道了才跟他吵这么狠。

事情发酵到现在,蓝羡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庆幸蓝程朗没留外债。

可蓝柯心却没这么大,事事能往最好处想,定在原地消化了几秒,她悻悻抬起头,脸色跟当初在手术室外一样惨白。

身体虚飘飘的,她现在一句话说不出,脑子里也只剩最后一个想法——不能去找她爸。

攥紧短袖衣摆,蓝柯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出声求蓝羡之,“我什么都能干,哥…你要去哪?能不能带着我?”

一声哥让她喊得干巴生硬,让蓝羡之听得也别扭。

“我现在也什么都没,蓝柯,你爱去哪去哪,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说完,他看了眼前面的路,拐道进了网吧。

天又要暗了,腥咸的海风一下下刮到脸上,把蓝柯的两条泪痕吹干,下睫毛也**几簇粘在一起,糊得她看不清前面的路。

蓝柯最后还是支着两条腿回家了,她想睡觉,明天就被赶出来也想睡觉。

次日起来,趁房子还没被抵走,蓝柯翻箱倒柜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当了,里里外外一共筹了两千。

她一年学杂费加住宿最少一千,撇了一千当学费,蓝柯把剩下的钱放手里重新数了一遍,剩一千三百四十。

开学起码还要两三个月,自己吃住就算再省,九月份估计也掏不起学校饭钱。

咬唇思忖着,蓝柯起了好几个大早去找工作,青市包吃住的活就那几样,无非是进厂,但她没成年。

花钱买了几箱牛奶饮料,蓝柯提着东西去磨服装厂的老人,最后终于让她绕过登记进了厂。

学徒进去,要么做衣服要么剪线头,但一天起码都要干十几个小时往上。

宿舍二三十平米的地方,用铁架搭两层大通铺,一间房能住十七八个人,但哪怕晚上像捅了蚊子窝,蓝柯还是能累到倒头就睡。

就这么干了快一个月,她光洁的脸熬到焦黄,但好在也挣了七八百。

数了数钱,蓝柯终于觉得日子有了点盼头,本以为能这样挨到开学,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变故能来得如此之快。

跟人打架进警局时,蓝柯手里握着自己镯子上摔坏的铃铛,一言不发。

“居然还是个未成年,小孩乱进什么厂。”

“家里没爹妈管啊!”

确实没爹妈,忽略掉女人的亢骂声,蓝柯默默附和。

刚才被推搡着撞到铁架,腿上火辣辣得疼,把镯子放到桌上,她卷起裤腿看了眼小腿,果然肿了。

调解室的吊扇还呼呼转圈,大夏天被吵得脑子发晕,蓝柯抬头迎着风口,准备降降火。

可惜,身旁的女音一如既往尖刻。

本来想着道个歉草草了事,但听见身旁人一点不退让,她没忍住反驳,“阿姨,别太过分了,是不是你先扒我东西的。”

“看看这牙尖嘴利的样,我那不是关心你吗?”

无语笑了两声,蓝柯没再接话。

放在几个月前,她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能跟牙尖嘴利扯上关系。

大通铺十几号人,一间总有几个嘴碎的,捞着个人就问东问西,蓝柯是来赚钱的,从来不搭这些腔。

这边环境差,她受不了旱厕、也受不了十几个人脱光挤一块洗澡,就宁愿绕远路去厂里收费洗澡的地儿。

结果每次回来被说穷讲究,蓝柯全把这些当耳旁风,直到今天下早班看到有人在床上扒她东西。

“把偷东西说成关心,真清新脱俗。”她床头的小东西天天少,蓝柯懒得说也就忍了,但今天要是没撞见,镯子估计也该不见了。

话说完,女人像是被踩到尾巴,声音更大了,闹着说自己刚被打了,要去医院拍片子,最后还是警察看僵持着解决不了问题,才让她联系家长。

“我爸妈没了。”

警察愣了瞬,又问,“那兄弟姐妹呢?”

“也没。”

“那你为什么打人?”

把手里捏着的碎铃铛摊开,她淡淡开口,“我妈送的镯子被她摔坏了,而且是她先推的我。”

蓝柯把胳膊伸出来,她手臂上的擦伤还留着一道道血痕没结痂。

可伤口刚露出来,那边坐着的女人立马也开始喊疼,说是被蓝柯推得头昏脑胀。

小腿淤青痛得厉害,她渐渐没了耐心,望向一旁无奈出声,“我说阿姨,你得了。”

蓝柯是典型的遮瞳,嘴角朝下,不笑的时候没那么平易近人,用她亲爹的话说,就是长了张死人脸,现在半眯着眼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更吓人了,像滩死水。

此话一出,女人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桌子一拍,腾一下站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小孩不讲理的紧!”

“我不讲理还是小偷不讲理?”蓝柯脾气一下被点着,原封不动把话还回去。

可刚要站起来跟警察掰扯清楚,蓦地,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突然呼到自己脸上。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愣了下,因为刚突然被推,她整个人连椅子一块都摇摇欲坠。

身体惯往后仰,过了两秒,像是反应过来,蓝柯突然无语笑出声。

可刚准备自认栽,身后突然多了双手扶住椅背。

“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不知道还手了?”

下章就正式进入回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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