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情

北京的2月份没有回温的任何迹象,北风裹着刀片,呼啸而过,掀起零星枯黄的落叶,砸在北溟漓的脚边。

北溟漓背着大提琴站在音乐培训机构所在的中江大厦大门口。她呆呆地垂眸盯着脚边的枯叶,不多时又被吹走了,有点低落的心情没有随着落叶被吹走。

北溟漓是个得失心不重的女生,对于很多事物都是随缘的态度。在她看来,是自己的怎么都不会跑掉,不是自己的也强求不来。

但,今天得知【星乐杯】的比赛结果,出乎北溟漓的意料。

如果这次还是冠军,那北溟漓就是【星乐杯】的五连冠军,李婉之肯定会很高兴的。

前天是最后的决赛,北溟漓的大提琴A弦在舞台上直接断开,断开的弦头擦过北溟漓的脸旁,在下巴的位置硬生生划出一条血线。

北溟漓眼眸短短一怔,不予理会,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曲目的音高,顺利完成了演奏,台下的老师们纷纷鼓掌,北溟漓也只是浅浅鞠躬下台。

回程的路上,任老师看着手机,信誓旦旦地说这把肯定稳了。北溟漓没说什么,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如果五连冠可以让李婉之高兴,那很好。

她现在头疼的是自己下巴的伤口,回去之后肯定又要被李婉之好一通说。

今天,任老师让她去回音拿修好的大提琴,顺便等她一起开奖。

看到银奖二字的时候,北溟漓不禁轻佻眉毛,心里是有些困惑的,因为她觉得这个冠军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自己的。

身旁的任老师看见女孩冷着一张小脸,估计不高兴了,安慰道:“小漓,你这次真的很棒,老师很肯定。没关系,我们下次在一起拿金奖。别难过。”

难过倒不至于,只是想到李婉之可能会失望一下北溟漓是有点不开心的。她背起大提琴,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没关系,银奖还没拿过呢。谢谢老师,再见。”

突如其来的冷风再一次席卷而来,北溟漓回过神来,不仅寒颤,她缩了下脖子,顺手摸了摸下巴处的邦迪,抬头看这阴气沉沉的天空,让她心情又压低了几分,她拢紧身上的黑色羊角外套就往旁边的便利小店走去。

她打开暖箱,本想拿一直喝的盒装,转念又拿起旁边的瓶装豆奶,想着换换口味,换换心情,随后喊道,“大爷,买一瓶豆奶。”

大爷披着件深色开衫,踏着老棉鞋从里间走出来,操着一口北京味儿:“哟丫头,有段儿时间没来了吧,这是又去比赛了?今儿情人节活动买一送一,你再拿一瓶!”

北溟漓看了看手上的豆奶,嗯了一声又从暖箱里拿了一瓶。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在柜台上,“给您”。

大爷看都没看,直接从柜台上一扫放进了零钱盒里,往外看一眼又说了句:“这天是要下雨了啊?”

北溟漓没理会,只是说了声谢谢,就往外走,果然飘起了雨。

手机响了,是李婉之的电话。

“囡囡啊,下雨嘞,你带伞了吗?我去接你吧。”

李婉之有很重的上海话口音。

北溟漓抬了抬背着大提琴的肩膀,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带了,晚一点我就到家了。”

“也行,侬自嘎当心哎。”

北溟漓应了声好,挂断电话。雨势渐大,没有好消息的她并不着急回去,索性卸了大提琴,在便利店的门口坐了下来。

便利店的门口有一个不小的沙发,感觉三个人挤挤都没问题。夏天的时候,店里的老大爷喜欢坐这儿和别的大爷吹牛。

北溟漓坐在沙发的一边,大提琴放在旁边。她手握着两瓶温热的豆奶,没有着急打开,只是毫无落点地看着前面,看雨、看人、看车。

她思绪抽离,静坐在沙发上,宛如被罩在玻璃罩里的精致娃娃,任雨纷纷,人来往,都不为所动。

南寒洛一身白色的卫衣卫裤,头扣白色棒球帽,打着黑色的伞,冲进店里,随便拿起一瓶饮料,付完钱,就出了便利店门,瞥见门口的沙发,便坐了下来。

看不见的玻璃罩发生震动,稳坐其中的北溟漓感受沙发有些凹陷,脸都没偏,只是拉着大提琴,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北溟漓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想要打开手中的豆奶,拧得手发白,瓶盖依旧纹丝不动,就当北溟漓打算放弃走人时,一只手握着一瓶豆奶,横在的北溟漓的面前。

北溟漓望过去,白的扎眼,北溟漓对白色的衣服非常敏感,眼睛刺痛,不禁眯了起来。

男生见北溟漓没接,又微微抬手示意她,“这瓶打开了给你,跟你手里一样的。”男生的声音很好听,低低地透着少年感。

北溟漓迟钝地眨眨眼睛,温吞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把自己手里的豆奶递过去。

隔着大提琴,看见男生戴着棒球帽,鬓角处露出头发还有些水珠,男生的皮肤泛红,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清晰的下颌线,浅浅的微笑唇似笑非笑,生人勿进的距离感显而易见。

南寒洛一拧打算仰头尝一口,发现北溟漓在看他,停下动作,眉毛不经意抬了一下,“怎么了?”

北溟漓把手里的豆奶又递了出去,开口道:“可以换回来吗?”

北溟漓的声音不像大多数女生的声线一样甜腻,倒是像这北京正落的雨,冷冷的,没什么起伏。南寒洛来回看两人手中的一模一样的豆奶,一时没想明白区别在哪?

北溟漓好像看穿他心思一般。

“你这瓶是冰的。”

北溟漓话音刚落,南寒洛才迟钝地感觉手心的豆奶有温热感,大抵是刚刚跳完舞,太热了,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哦一声,又跟北溟漓交换了豆奶,仰头就是一口,确实冰,从嘴里冰到胃里,透心凉,南寒洛感觉身上的热气被浇灭一大半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黑色光面的大提琴盒,仔细看会发现,其实是暗绿色,隐约泛着珠光,琴盒被每一个细节雕琢地精致得紧,低调无声地宣告自己金贵的身价。

南寒洛手撑在膝盖上,侧过头的视线停留在琴盒上,“你的琴?”

北溟漓听到声音,顿了顿,才慢慢偏头看向男生。

南寒洛发现,这女孩很漂亮。

眼睛大而长,眼尾上扬,瞳色很浅,琥珀色的瞳孔像玻璃珠一样,亮晶晶的,眼神却平淡甚至有点凉。留着到脖子处的短发,棕色带点红,被黑色的外套衬得尤其明显。女生的皮肤很白,面无表情,下巴处的邦迪就异常明显。

冷脸配伤疤,有点意思。

北溟漓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在这栋楼里学吗?”

北溟漓顺着男生抬手指得地方看去,“对”。

“你也是练习生啊?”

“我只学乐器。”北溟漓摇头,淡淡回道。

“哦。”

其实南寒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女生闲扯,只是觉得可以便做了。

他做事顺从本心,他觉得可以,只要他想做,他就会做,认真地去做。

从上海到北京,不顾家人反对来做练习生也是遵从本心。

他的脑袋里在复盘这两天的初次考评。他凭借出色的舞蹈实力,空降到回音娱乐做练习生。还练习没几天,就参加了考评,考评成绩,不出意料,除了舞蹈,其他几项有点差强人意。

南寒洛越想越烦躁,摘了棒球帽,撸了一把头发,又压低了棒球帽,长呼一口气,散出一阵白雾,飘入雨水,散入风中。

他感觉有点冷了,起身准备离开,看了一眼身旁,女孩在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眨动眼睛,小半张脸埋在黑色的牛角外套里,显得皮肤更白了,许是在风中吹的有些久了,鼻头红红的。

雨越下越大了。

南寒洛拿起雨伞,躲着北溟漓,把水甩掉,递到北溟漓面前,“你没带伞吧?这个给你。”

北溟漓盯着男孩递过来伞,衣袖口处露出男生的手腕,肤色冷白,延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大概因为天气很冷,冻得红彤彤的。

南寒洛见女孩迟迟没有动作,握着伞的手抬了抬,再一次开口,“拿着吧,我距离短,等等跑过去就好了。北京真的很冷,女孩子还是不要淋雨比较好,”南寒洛语气很礼貌,不会给人负担。

刚刚坐在身侧,北溟漓没有注意,此时她仰头看向男生,发现这个男生长得真漂亮,身高很高,身型修长,有少年的单薄感。北溟漓伸手接了下来,“谢谢,下次还你。”

南寒洛点点头,转身打算向雨中走去,被北溟漓叫住。

“等等,把手伸出来。”

是指令,南寒洛在家里最反感的沟通形式。但现在南寒洛没有太生气,因为北溟漓的口吻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冒犯感。

南寒洛闻声回身,低头,伸出手,女孩把一个淡蓝色的物件放在他的手心,很快手心就感受到了温热,是一个暖宝宝。

他没穿厚外套,在冷风中坐的时间不短,又喝了冰豆浆,跳舞带来的热感早就消失殆尽,手心的温热在此刻尤其明显,眼角的软化了些。

北溟漓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男孩也不能淋雨,感冒了还要怎么跳舞呢?”

南寒洛有些诧异。很快女生又放了一包纸巾在他的手心,“这些不用你还。”

南寒洛愣了一下,微笑唇翘起一些弧度,玩笑道:“好,谢谢,大提琴手。”

“不用谢,大明星。”面对男孩的打趣,女孩平淡地回复道。

南寒洛笑得更开了,把卫衣的帽子也戴上,冲进雨里,小跑进了公司楼,顺从本心地回头冲北溟漓挥挥手。

北溟漓像卡带一样,一顿一顿的抬起手,挥了挥。

北溟漓低头看了手中的伞,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爷正好走出来,准备抽烟,北溟漓讨厌烟味,跟大爷说了声再见便背起大提琴,撑起伞向雨中走去。

大爷站在远处,看见北溟漓的背影,好像是大提琴盒长了腿一般,自主往前走呢。

北溟漓大概走了有5分钟,在一辆黑色的奥迪边停了下来,叩了叩车窗,耐心地等车里的人摇下车窗。

陆三庭眼睛里的睡意还没散尽,看着面前的北溟漓,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自己应该是暗处的人才是。北溟漓把手中另外一瓶豆奶给了陆三庭,“三叔,下雨了,今天就麻烦您送我回去了。”

陆三庭接下豆奶,有些慌乱,“不麻烦,中秋小姐,请上车。”

北溟漓上车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后座,盯着着车窗上的雨珠,被风吹出一条透明的长线,一滴又一滴,一条又一条,不厌其烦。

陆三庭从后视镜看着女孩,茸茸的短发,五官精致带着点婴儿肥,像洋娃娃一样,表情淡淡的,安静的很。

“中秋小姐,最近过的好吗?”

“我过的如何,三叔应该很清楚啊。”

陆三庭有些汗颜,干笑几声后,“没有没有,比赛怎么样?”

“不怎么样。”

北溟漓人不大,却胜有气场,冷颜冷眼,连车内的气压都低了不少。

一来一回,北溟漓总能快速终结话题,陆三庭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感觉能凝结成冰,陆三庭硬着头皮总算开到了中檀海湾,北溟漓没急着下车,开口道:“三叔,这些年,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陆三庭被人抓住把柄的尴尬感又一次油然而生,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拿钱办事。”

北溟漓透过后视镜对上陆三庭的视线,云淡风轻地开口,有着不同与年龄的成熟:“这钱也可以拿的轻松一些,该放假放假,该休息休息吧。以后我去什么地方给您发消息。我就不请您上去喝茶了。”说完,便利落的下了车。

北溟漓撑着伞,背着快比她人高的大提琴,很快就消失在中檀海湾的大门。

车上的人还在纠结是否要掏出手机,告知他的老板,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先脚踩油门离开。

雨还在下,密集地打在叶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中檀海湾是这一片富人小区之一,以出色的园林景观而出名。北溟漓路过花园、走过羊肠小路,听雨声,走了小10分钟才走到最深处的8号楼。

8号楼是整个小区的楼王,环境好,视野佳,一共16楼,一梯一户,北溟漓住在15楼。

北溟漓出了电梯,在电梯厅换鞋的时候,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只宛如卡车的猫咪直接飞奔出来,一跃而起,北溟漓眼疾手快的托住。紧接着李婉之从里面出来,看着门口的一人一猫,“满月啊,你多重自己没数吗?还让姐姐接你啊,伤到手怎么办?”

满月好似听懂一样,直起上身,两只前爪环着北溟漓的脖颈,不满地喵了一声。“没事的,婉娘,我不会受伤的。”北溟漓收紧双手,用脸蹭着满月。

李婉之伸手拿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北溟漓头发上的猫毛,拿起一边的大提琴,妥协道:“好,你自己要当心好吧,快点洗手吃饭了。今天也有草莓哦。”

北溟漓浅浅勾起嘴角,“好”。

餐桌前,北溟漓吃得慢,李婉往她碗里夹菜。李婉是上海人,已经在北京生活了7年了,在家里还是喜欢说上海话,她的声音不尖锐,所以听上去并不刺耳,语速有些快。

“你上次那个比赛怎么样了?出结果了吗?”

“出了,不太好。”北溟离如实答道。

“怎么会?任老师给我发消息说你弹得很精彩,琴弦虽然断了,但现场反应非常出色啊。”

北溟漓耸肩,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没所谓,不是我的就不强求了。”

李婉之浅浅抱怨一句,“话是这么说,蛮好五连冠的喏。可惜了,评委老师没品位。”

“是有点可惜,本来我想说五连冠给您当礼物的,让您开心开心。”

李婉之拿个空碗给北溟漓盛汤,语气很认真,“你呢,只要健康平安的,我就开心,没有就没有嘛,银奖也很好的。多吃点。”

“嗯。”

李婉之不会因为自己的需求去要求北溟漓,她只希望北溟漓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这是她对面前漂亮女孩的唯一要求,也是她带北溟漓来北京生活的唯一初衷。

南寒洛化火气为动力,一直到晚上10点多,才舍得从公司出来。

下午还下着雨,此时竟飘起了雪花,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南寒洛在棒球帽上又叠一层外套的帽子,脚上百无聊赖地踩着雪花,在等李经理来接他。

李经理是南家在北京分公司的一个小经理,在南寒洛独身来到北京后,负责起了他的生活和学校里的事情,可谓是两边忙碌,焦头烂额。

李经理把车刹在南寒洛的面前,南寒洛刚打开车门往里钻,就听到李经理的女朋友在和他打电话吵架,抱怨他居然在情人节约会放她鸽子。李经理哄着女朋友,都没来得及和刚上车的南寒洛打招呼,匆匆点了头,赶紧取消公放,把手机凑到耳边。

南寒洛没有催他,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已经10点多的情人节,大好的节日,被自己叫来当司机,难怪女朋友要和他发脾气。

李经理好不容易哄好女朋友,侧过头来跟南寒洛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南总,我女朋友有点闹脾气,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南寒洛往下窝了窝,揉着自己的膝盖,“没事。”

车里没人再说话,等红灯的时候,南寒洛偏头看向车外,节日的气氛还挺浓,都是成双成对的。南寒洛压了压帽檐,“李经理,你以后不用来接送我了。”

李经理脱口而出:“可以嘛?”,说完觉得自己好像太雀跃了,又话头一转,“我的意思是,是我那里没做好嘛? ”李经理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少年的帽檐压的很低,让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南寒洛听出李经理第一句松了口气的意思,是啊,如果不是工作,李经理也不会来照顾他。

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在北京,他从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有,你签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卖身契。你帮我在家里的楼盘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离公司和学校都近点就行。云间别墅我是真的不想住了,太大了。”

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平稳,情绪淡漠。

李经理不由得握紧方向盘,赶紧答应下来。

“好的,我尽快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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